8

出一趟沒什麽難度的任務,結果把搭檔搞丢了。

這對前黑手黨幹部、現偵探社成員的太宰治來說是一個挺新奇的體驗。可以說他以前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倒是有過幾次安排搭檔“意外失蹤”的情況發生,不過那也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了。

而這次失蹤的人是中也……這就有點意思了。

太宰雙手插在風衣外兜裏,動作不緊不慢地再度進入別墅,在二樓一間屋子裏看到了破碎的衣櫃和牆上露出的密室入口;然後他下樓,繞着別墅慢慢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某一處。

濕潤的泥土表面上有兩條新鮮車輪軋痕,從它令人咋舌的寬度以及清晰的輪胎花紋看,這兩條車輪痕跡應該屬于一輛受過改裝的悍馬H1。太宰在心裏下了結論,然後轉身面向別墅,擡起頭,發現這裏的正上方正是剛才發現了密室的那個房間。

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太宰翻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啊,國木田君?那起失蹤案已經有結果了,你可以叫警察來善後了哦。”

“嗯嗯,和亂步先生的推理一樣,犯人是委托人千葉夫人。”

“然後就是……”太宰看向旁邊一棵不起眼的樟樹,眼神在樹幹上一個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而出現的小坑上停頓了幾秒,然後又漫不經心地滑向別處,“請讓偵探社全員出動,去找一找近一個月來橫濱所有失蹤了、但是沒有上報警方的人的情報。”

“我這裏發生了一點別的事情。”

眼前是一片黑暗。

耳邊似乎傳來了嘈雜的嬉笑聲,有不少人在周圍,其中好像還有幾個很耳熟的聲音。

——是總部的慶祝party嗎?

“那麽,準備好了嗎中原前輩!要開始提問了哦!”

——提問?什麽提問?還有為什麽我要被蒙着眼睛?

“如果現在你要不能反抗地接受某一個人的法式熱吻的話,你希望那個人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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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問題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這個問題好!願賭服輸哦中原前輩,不能說謊~”

——等等,他好像記起來了,這個熟悉的場景是……

中原中也猛地睜開了眼睛。

……是夢啊。

眼睛上被綁了一條黑紗帶,讓他能隐隐約約看見一點東西,又不至于看得太清楚。不過只是這一點視野也足夠他了解眼下的處境了,上下左右都是冰涼的金屬板,前方不遠處則是一條條的欄杆,種種跡象都表明,他現在是被人關在了一個單獨的牢籠裏。

這種感覺還是蠻新鮮的。中也活動了一下被綁在身前的手腕,心想。

不能怪他毫無緊張感沒有一點身為階下囚的自覺。只是,那個從背後襲來的黑影“能抓住他并把他放進異空間裏帶過來”這件事本身,就是以中原中也的自願為前提來完成的。如果不是他那點管閑事的心活泛了一下,早在身後黑影撲上來的那一刻,那夥躲在暗處的人就會全部被他用重力按進地裏。

那麽,這裏是哪裏?那個小鬼呢?

中也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挪,從欄杆之間的縫隙處向外看去。

外面像是一個廢棄的工廠,細碎的陽光從腐朽天頂的縫隙中漏下來。透過半透明的黑紗他看見工廠裏還有許多相同的籠子,十來個身強體壯的工人正将那些在門口的籠子一個個搬上貨車。

中也下意識就聯想到了養雞場把喂養好的雞裝籠送到各個酒店飯館的情景。

那些籠子裏都是人麽?他掃了一眼工廠裏數量驚人的鐵籠。

“這次的貨都在這裏了吧?”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和交談聲由遠及近,中也眼神一凝,仔細聽下去。

“沒錯,一共312人,其中40個10歲以下的,60個10到20歲的,212個20歲以上的。其中最值錢的一個——”

中也看見那兩個人停在自己前面,因為籠板的遮擋,只能看見他們突出的肥胖肚子和油乎乎的褲腿。

先前說話的男人在他頭頂的鐵板上拍了拍。

“——在這裏。是黑豹的隔代遺傳,兄弟們看得清清楚楚。”

看得清清楚楚?啊……是那個空間異能者的能力吧。不然他可不覺得自己會被人監視還沒能發覺。

“隔代遺傳?!那可真是能賣個好價錢啊!”

“沒錯,而且更讓人驚喜的是,他的長相也屬于上乘,絕對的好貨!所以這批貨裏,只有這一個是标明了不拆散零賣的。”

“那當然不能拆散,這樣一個好貨,無論觀賞還是拿來亵玩的滋味肯定都妙不可言,拆散可就太可惜了!”

“我估計啊,這一個就能頂了外面那些加起來的總價值。”

“哎,只是遺憾,我們不能提前玩一玩。不然……”

然後就是一陣極其猥瑣的笑,兩個管理人員一邊讨論着讓人惡心的內容,一邊清點着人數走遠了。

周圍再度安靜下來,只有從隔壁不時傳來幾聲微弱的啜泣。

中也安靜地坐在原處,衣料粗糙的襯衫馬褲磨得他有點不舒服,于是他動了動沒有被綁住的腿,換了個更舒适一點的坐姿。聽完剛才那兩人的對話,他全部的反應也就是這一點了,淡定地似乎沒有聽到那兩人說出的污穢話語。

當然這不代表他對那些下流的話不在意,實際上那兩個人已經上了他心裏的死亡名單,只不過執行時間不是現在。能成為港口黑手黨的高級幹部之一,中原中也的确平時行事比較嚣張,卻并不會輕易就被人激怒——從以前到現在,能随時随地把他惹到炸毛的人也不過一個太宰治而已——憤怒只會消磨掉人的理智,對任務的執行一點利處也沒有。

比如當下,雖然已經打算好等會就把那兩頭肥豬用重力碾碎到骨頭渣都不剩一點,但中也現在心念飛轉的還是有關他們提到的“買賣”的事情。

312人……這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雖然因為風險和回報不成正比所以港口黑手黨并沒有沾染人口販賣這一塊,但中原中也清楚,一次性交易這麽多人,這放在自家也會是一筆大生意。

這樣的大生意,自己不會沒有耳聞。

而既然他一點風聲都沒有接到,那就證明這個買賣是完完全全避開了黑手黨的耳目的。

中也透過黑紗和欄杆看着那兩個人從遠處的樓梯上了二樓,然後一前一後走進了那裏的一間辦公室,嘴角陰測測地勾了起來。

他原本只想撈出那個叫千葉南的小鬼就走,但現在看來,在這裏多呆一會也沒什麽壞處——起碼能看看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敢在他們港口黑手黨的眼皮子底下折騰這麽一出戲來。

至于接下來要如何做……

中也靜靜地垂下眼。

嘛,反正線索已經留下,太宰大概過不了多久就能摸到這裏。

善後這種這麽麻煩的事情,就交給那個繃帶混蛋處理好了。

“……以上,就是我們最快速度能找到的全部資料了,太宰先生。”中島敦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麽多失蹤但是沒有被尋找過的人……”

怎麽會這樣呢?即使是身世悲慘的人,沒有家人,難道還沒有一個能注意到他不見了的朋友嗎?

有啊。疑問冒出後中島敦随即在心裏回答了自己。因為他想到了剛被趕出孤兒院的時候,那時候如果他失蹤,應該也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吧?

“這沒有什麽好稀奇的哦。”太宰一邊打電話一邊毫不在意地踩着油門,“孤兒、流浪漢、拾荒者……他們沒有固定的交際網,因此無聲無息地消失卻沒被什麽人注意到也不奇怪。不如說,是有這麽一批人專門把目光放在符合這些條件的人身上,為的就是不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誰的注意?警察麽?”

“當然不是。”太宰輕笑一聲。他一手握着方向盤看着前方的路,嘴角帶笑,眼神裏卻涼涼的沒什麽笑意,“這種手段太麻煩了。如果不想引起警方和政府的注意,還有其他更便捷有效的方法。能費這麽大的勁來掩藏自己的痕跡,想瞞過的也只有黑暗中的眼睛。”

中島敦似乎愣了愣:“你是說……”

“嗯,恐怕是有誰想要挑戰港口黑手黨的權威,只不過恰好被我們撞上了而已。”另一陣電話鈴聲從風衣兜裏響起,太宰停頓了一下,“那麽敦君,你幫我向國木田君轉告一聲,讓他聯系警方,地址我一會發到他的郵箱裏。”

說完他沒等回答就挂了電話,随即從兜裏拿出另外一部正在響個不停的手機——黑色的外殼,上面的挂墜是一個小小的酒杯。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啊,廣津先生,好久不見了,我是太宰。”

“太宰君?”短短驚訝後廣津柳浪就恢複了淡定,“哦,中也君在嗎?我這裏找他有點事情。”

“真不巧,中也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呢,一會我讓他打給你?”

廣津柳浪看了眼窗外的豔陽天,沉默片刻後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還是要懂得節制一點,不然等到老了之後,你們就知道年輕時放縱的代價有多大了。”

原來老人家的聯想能力也十分強大啊,太宰笑眯了眼睛:“我知道了廣津先生,下次我會注意一點的~”

接下來又和電話那邊那位黑手黨時期的前輩客套了幾句社交辭令,太宰挂了電話,把中也的手機重新放回兜裏,然後愉快地哼了幾句自創的小調。

啊,果然。

坑那個漆黑小矮人這件事,無論什麽時候都能讓他感到身心愉悅呢。

另一邊,中原中也突然沒由來地打了一個寒顫。

搞什麽。他在想象中不由分說地揍了一通太宰來消去那種背上發毛的感覺。怎麽感覺太宰那家夥又在背後說我壞話。

事實證明潛伏這種需要耐心等待的工作的确不适合中也,因為在盯着那些人流程複雜地搬了半個小時籠子後他就無聊地發起了呆,除了得出一個“對拐來的人的身份謹慎地進行極其嚴格的檢查”的結論外,別的什麽線索都沒看出來。

也不知道那些人如果檢查到他的身份,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中也在心裏漫無邊際地想。

被蒙起來的雙眼給了一個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更大的空間。中也在想東想西的過程中,之前那個同樣被蒙起了眼睛的夢突然就張牙舞爪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準确來說,那不是夢,而是過去的記憶在相似的條件下被他的大腦從儲存記憶的區域裏挑揀了出來。

那是黑手黨的不知道哪一次聚會,一大幫人聚集在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嘻嘻哈哈玩樂打鬧,不知道是玩到第幾圈的時候,那個再度停下來的酒瓶對準了這幫人裏職位最高的中原中也。

那時的中也已經喝到了七分醉,難得沒有發酒瘋打開話匣子抱怨某個全體人員想排隊取他性命的背叛者。他随手一指選了真心話,然後有人嬉笑着在他的眼睛上蒙上了一條黑絲帶。

當然蒙眼不是要玩什麽奇怪play,而是那個人的異能:能力者有一次機會向蒙上了這條黑絲帶的人提問,而被蒙上眼的人如果知道答案,那麽即使再不願意回答也不會撒謊,或者緘口不言。

喝得醉醺醺的中也淡定地放任那群部下和同事湊在一起好好讨論怎麽用這次得來不易的機會,然後過了一會兒,他聽見衆人齊聲叫好起哄,顯然是讨論出了結果。

緊接着,有一個人走到他面前,努力憋着笑問:

——如果現在你要不能反抗地接受某一個人的法式熱吻的話,你希望那個人是誰呢?

當時他是怎麽回答的?哦,當時他好像在沉默一兩秒後斷然發起了酒瘋,強行無視了異能的限制把出過主意的人挨個痛揍了一遍,揍得酒吧裏到處鬼哭狼嚎高喊“中原前輩耍賴算什麽英雄好漢”他也不在意,反正位高一級壓死人,他還喝上了頭。

但現在沒有那些看熱鬧等着起哄的圍觀人群,因為同樣被蒙了眼睛和無聊的環境,中也終于正視起了那個問題。

…………其實不用認真想。如果不是因為在問題提出後腦海裏下意識地蹦出地那個答案,他當時的反應也不會那麽激烈。

中也心裏挫敗又崩潰。

如果不能反抗的話……他發現他心裏還是有一個偏好對象的。

只是為什麽不是其他人,哪怕随便哪個消遣過的女人呢?

為什麽會是太宰那個混蛋?

然而這個問題直到“那個混蛋”帶着警察把這裏包圍起來,中也也沒有能想出答案。

因為警察在的原因,而偵探社和黑手黨明面上還是毫不相關的,所以中也只是趁警察還沒搜查到的時候先一步離開牢籠,沒有動用異能,低調地把那兩頭口出狂言的肥豬弄死在辦公室裏,然後任憑那些警察頭痛他們的被弄死的緣由。

而他自己則即使不情不願也只能繞過人群找到靠在車子上的太宰,一臉嫌棄地撇了撇嘴。

太宰看見他,眼神看上去有點遺憾:“中也變回來了啊……”

中也覺得自己頭上的青筋又在蠢蠢欲動。

“原本以為只是一起普通的失蹤案,誰知道誤打誤撞扯出了這麽大一樁案子。中也你其實是一個好人吧?”太宰笑眯眯地接着說:“看到什麽有趣的人了麽?讓你特地裝作被抓的樣子跟過來。”

“還不是因為你們偵探社那點破事。”中也臉色不好地“呿”了一聲,“對了,你見到那個小鬼了麽?就是之前失蹤的那個。”

太宰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奇怪起來。

“你在說什麽啊中也,”他雙手插在兜裏,語氣微妙,“那個少年早就死了哦?”

【他推開門走進去,裏面一片漆黑,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太宰皺着眉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簡單照了照,然後一副“果然如此麽”的表情微微嘆了口氣。

空蕩蕩的地下室裏擺放着大型的透明水缸,和照片上一模一樣的少年泡在裏面,整間屋子都彌漫着一股福爾馬林的冰冷味道。】

“……什麽?”中也眼神難得茫然:“那我見到的那個是誰?他好像還說我身上的味道好熟悉……”

“所以我不是讓你看過照片了?從以前開始你就有這種不好好認清目标人物的毛病,這幾年還是沒改過來麽?”太宰嘆了口氣,“那棟廢棄別墅沒有主人的,可能被不知情的人販子和千葉夫人同時選擇為了暫時安放拐來孩子的地點和犯罪地點,又陰差陽錯地沒有碰到一起過,才讓你恰好撞上了。”

中也眼神放空:“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這一趟完全是白費力氣嗎?”

“怎麽會?這不是抓獲了一個犯罪團體嘛,一會我去和警局說,讓他們明天就把表揚信和見義勇為的錦旗送到黑手黨總部去~”

送表揚信和錦旗,給黑手黨。

“…………”中也死死捏着拳頭,“……太宰!我今天一定要弄死你!!!!!”

……

…………

“好熟悉啊,好熟悉啊,味道好熟悉啊~”

“好想你啊,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啊~”

少年邊輕輕哼着自己編的小調,邊蹦蹦跳跳地走進了一片倉庫區。

“喲,麻葉,見到想見的人了麽?”坐在倉庫屋頂的男人笑着問。

“嗯~見到了哦~雖然只是躲在暗處看了一眼~”少年擡頭燦然一笑,然後踮起腳原地轉了一個圈,開心地哈哈大笑。

“好想你啊,好想你啊,我好想你啊——”

他大笑着尖聲喊出來,然後驟然停下動作,擡起頭,緩緩張開手臂,像是要擁抱天空。

“我好想你……”他帶着享受的表情閉上眼,喃喃。

“好想你——快點去死啊。”

“太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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