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小小年紀

主簿領着即白月和齊澄進去的時候,裏面嬉嬉鬧鬧的聲音戛然而止,教舍一群清一色的小豆丁,忙不溜啾的轉着眼睛偷偷打量着新來的兩個豆丁,齊澄大略掃了眼,看到了三張熟悉的面孔,那三個小豆丁明顯也認出了齊澄,笑嘻嘻的招了招手向齊澄打招呼,齊澄笑了笑算是回應;講書的先生是個穿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八字胡須,眉目間帶着幾分儒雅。

主簿和教習先生見禮後便把齊澄留在這裏,帶着即白月出了竹林教舍。

教習先生是個溫和的中年人,給齊澄安排好了位置後,再将書本放在他案桌上。

齊澄見即白月走後頓時松了口氣,媽蛋他就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怎麽就這麽怕那個屁小孩,好歹也是重活一世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那屁小孩,尤其是那雙漆黑的眸子,像極了齊一銘的發狠的時候露出的神情,方才走在即白月身邊的時候齊澄都是同手同腳的。

教習先生将齊澄介紹衆豆丁後,便開始繼續說方才被打斷的話題。

“黃山,無草木,多竹箭。有鳥焉,其狀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鹉。”教習先生的這段話取自《山海經》,文绉绉的話自然吸引不了豆丁的注意力,不過齊澄倒是在一群豆丁叽叽喳喳的喧鬧中認真聽着教習先生的講課,他不會仗着自己已有的知識而自傲清高,倒是認為每個人身上都有可取之處。

教習先生淡淡的看了眼教舍內接頭接耳叽叽喳喳的豆丁,突然俯下身,從桌案下方拿出一個黑布裹住的圓柱形物體。将它放在桌案上,聲音不疾不徐,道:“黃山,沒有花草樹木,到處是郁郁蔥蔥的竹叢。盼水從這座山發源,向西流入赤水,水中有很多玉石。山中有一種禽鳥,形狀像一般的貓頭鷹,卻長着青色的羽毛和紅色的嘴,像人一樣的舌頭能學人說話,名稱是鹦。我今日便帶來了一只鹦鹉,等你們都靜下來,便讓你們看看。”

小豆丁聽到這,紛紛好奇的盯着案桌上的黑布罩着的物體,頓時教舍落針可聞,齊澄也好奇的看着教習先生,不知這般溫文爾雅的教習先生教出的鹦鹉會不會念詩。

教習先生達到了目的,便也不再吊着豆丁,将黑布撤下後,齊澄便看到只灰色的鹦鹉,鹦鹉腦袋上有個樹立的頂冠,頂冠此刻傾斜着,讓鹦鹉有種慵懶的美,鹦鹉下部顏色灰度較之上半身淺上那麽幾分,橙色臉頰,面部的羽毛将嘴巴的兩側遮蓋住,翅膀上有着白色的斑點,尾羽足有身長的一半。

教習先生将鳥籠打開,那只足有成人手臂長的鹦鹉便乖巧的飛到了教習先生的左肩上,教習先生道:“孩子們好,我是玄鳳鹦鹉,灰灰”,那只落在教習先生肩膀上的鹦鹉便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灰灰一說完,教舍瞬間炸了起來,豆丁們激動的看着鹦鹉,看他們興奮的樣子,恨不得馬上就有一只自己的鹦鹉,慢慢的教它說話。

齊澄也是第一次有了養鹦鹉的心思,烏黑的眸子靜靜的看着那只玄鳳鹦鹉,決定回去就讓爹爹也給他搞一只鹦鹉來。

教習先生接下來便讓每個小豆丁都和鹦鹉灰灰說話,讓豆丁們試試看能不能讓鹦鹉重複他們的說的話。幾個豆丁試下來都沒有成功,輪到雲逸時,雲逸直直盯着鹦鹉,直到鹦鹉的頂冠隐隐要炸毛時才開口道:“我什麽都聽雲逸的”,鹦鹉灰灰通人性,這次可能被雲逸吓到了,便乖乖的重複了一遍雲逸的話,雲逸頓時滿足的笑了,笑嘻嘻的和司空昭和文季孟炫耀,司空昭和文季孟今日是偷偷逃課到竹林教舍玩耍的,不過他們都沒能讓鹦鹉開口重複他們的話,司空昭雖九歲了,但也有些小脾氣,見鹦鹉沒重複自己的話,興致缺缺,連帶着也沒什麽心情誇贊雲逸;文季孟年滿十歲,自然不會和六歲的雲逸較真,誇了雲逸幾句,便與司空昭溜了回去;逃課不能逃太久,不然被教習先生發現就慘了,那個教習先生甚是嚴格,要被他發現學生逃課,保管會罰抄詩經,而且抄到你抽經才作罷。

教習先生走到齊澄身前,讓他試試;齊澄看着鹦鹉灰灰漆黑的眼睛,直到眼睛開始發酸,忍不住眨了眨,才輕聲道:“我餓了,我要吃飯。”

這是他前世在網上看到的一個小技巧,盯着動物的眼睛,盡量傳達出自己的善意,這樣動物才有可能感覺到你要表達的善意。

教習先生:“.………”

鹦鹉灰灰相當給齊澄面子,重複道:“我餓了,我要吃飯。我餓了,我要吃飯。”

教習先生想了想,問齊澄是不是真的餓了,齊澄無比耿直的點了點頭,說“真的餓了。”

教習先生看着這個面露無辜的小豆丁,嘴唇動了動,道:“真的,要忍着,還沒到食堂開飯的時辰。”

齊澄說自己可以回去吃,不用在食堂用飯,教習先生一聽就知道這個小豆丁也是個關系戶,教習先生哭笑不得的看了一屋子的“虎視眈眈”的盯着自己肩上鹦鹉的關系戶們,暗嘆了會自己坎坷波瀾的教習生涯,最終決定下學,明日再繼續上課。

小豆丁一哄而散,不一會,齊澄四周便空蕩蕩的,只剩下教習先生還有那只鹦鹉灰灰。齊澄皺着一張小臉,幽怨的看着教習先生,小聲道:“先生,我爹爹還不知我今日這麽早下學,沒人接我回去。”他只是說了自己餓,沒想到這個教習先生這般好說話,竟直接下學了!

他還以為教習先生有藏糧呢。

教習先生:“……….”自己都依你意思下學了,你到反過來怪我了。

關系戶惹不起惹不起,教習先生認命道:“要不你同我去食堂開小竈?”

齊澄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走出教舍後發現教習先生竟然沒一起出來,又轉回到教舍,然後看到一臉幽怨但又無奈的教習先生。

齊澄:“………”

心虛的摸了摸鼻子,道:“先生,我吃的不多,你別擔心,我不會把你吃窮的。”盡量吧。

我大概應該也許能控制住自己那張造孽的嘴。

教習先生道了聲無妨,帶着齊澄去了食堂開小竈。

國子監食堂分大食堂和小食堂,大食堂只有到定好的飯點才會開飯,這也是國子監絕大多數學生的選擇,排隊打飯菜。小食堂則是專門用來開小竈的,只要你有錢,不管何時來都可以吃上你想吃的菜品,價錢自然比大食堂貴了幾番。

相比大食堂,小食堂的用餐環境也好很多,有獨立的小包廂。教習先生腳步還未踏入小食堂,他肩上的鹦鹉便大叫道:“紅燒肉!紅燒肉!紅瘦肉!”

小食堂裏的人都習以為常了,還回應道:“還要烤雞,烤鴨,紅燒魚,水煮肉,”

鹦鹉聽了便道:“烤雞!烤雞!烤雞!”

齊澄驚了,他還真沒見過如此貪吃的鹦鹉。

小食堂的小厮将教習和齊澄迎到小包廂後便問他們要吃什麽菜。

鹦鹉不知有沒有聽懂這句,重複着紅燒肉紅燒肉。教習無奈,便點了紅燒肉,又點了幾道別的葷食,之後便讓齊澄點,齊澄悠着點了幾個菜,沒敢真坑這個憨實的教習。

小厮沒一會便把菜送了進來,教習将那盤紅燒肉放在桌子一角,鹦鹉灰灰在齊澄錯愕的眼神下享用着美味的紅燒肉。

可能被燙到了,鹦鹉叫到“好燙!好燙!”

齊澄:“………”

一盤紅燒肉很快就被鹦鹉吃完了,于是齊澄看到鹦鹉那雙極有靈氣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烤雞,大叫道:“烤雞!烤雞!烤雞!”

教習無奈的對齊澄笑笑,然後又将那只烤雞端到鹦鹉身前,鹦鹉看見烤雞,又叫道:“這還差不多!”然後低頭嘟嘟嘟嘟的啄着烤雞。

齊澄:“…………”

這世界神了,鹦鹉都成精了。

齊澄也想養只鹦鹉,便道:“先生,學生也想養只鹦鹉,先生有推薦嗎?”齊澄不能确定是教習的鹦鹉這般通人性還是這裏的鹦鹉都通人性,索性直接問教習好了。

“你也想養鹦鹉?”教習驚訝一瞬,便告訴齊澄這鹦鹉是他友人送他的,那友人有一座鳥莊,裏面養着各種鳥類。齊澄問了教習鳥莊的位置,打算回去便讓爹爹帶他去鳥莊選一只鹦鹉來養。

齊澄這一頓飯吃的相當控制,最後飯菜都被他吃完了,齊澄才勉強三分飽,不過也不能再坑教習了,不然以後教習報複回來,那他可就慘了。齊澄向教習道謝後便沿着來時的記憶,回了竹林教舍。

這會正是午時,他爹爹要來接他的話也是來這裏找他。

窗外秋風瑟瑟,碧綠光滑的竹杆随風搖曳,飒飒作響,枯黃的竹葉在空中旋出優美的弧度。齊澄看着看着便又開始犯困,突然幾道雜亂的腳步聲響起,齊澄瞬間驚醒,還以為是爹爹來接他回家吃飯,尋聲看去,恰巧看到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哥兒進了教舍,這個哥兒進來後,身後還跟着一波人,都是和這個領頭的哥兒差不多年紀的哥兒。

齊澄在這群哥兒裏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即白月,不過即白月此刻卻是被那群哥兒圍住了;那群哥兒顯然不把齊澄這個豆丁看在眼裏,将教舍的木門鎖上後,便直接開始群毆被圍在中間的即白月。十幾個哥兒下手也是狠厲,拳拳到肉,齊澄聽着都覺得疼,眼皮直直抽着,不過他卻沒聽到即白月發出任何聲音。

“怎麽!現在不出聲了,剛在跟柳教習有說有笑的,怎麽現在就不吭聲了?”一個哥踹在即白月背上,嘲笑道。

“柳教習也是你這雜種能勾搭的!怎麽不撒泡尿照照,瞧瞧你的鬼樣子,竟然還敢和柳教習眉來眼去!”

“就是,揍死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就他一個小雜種,還妄想柳教習,不自量力!”

“我呸!你個小賤人!看我不揍死你!”

拳肉聲起此彼伏,混雜着兇狠的謾罵聲和鄙夷的嘲笑聲,但是卻沒有痛苦的驚呼聲和求救聲。

齊澄剛從鹦鹉成精的事實中緩過來,現在卻要直面“校園霸淩”,而且被霸淩的還是他害怕的即白月,齊澄見識過即白月的功夫,他要是反抗的話,那群哥兒絕不是他的對手。齊澄以前就一直被齊一銘欺負着,那時的情景與現在多麽相似,只有施暴者和受害者,沒有可以求救的人。而唯一有理由幫他的齊宏見到後卻是提醒齊一銘,讓他別搞出人命。

齊澄那時真的對他這個血脈相連的爸失望了。

一時間,齊澄不知道怎的了,趁着那群哥兒沒注意,溜到教舍門口把門打開,跑出教舍後就大喊着救命。

奶聲奶氣的聲音竭盡全力的呼喊着,包含着的痛苦與彷徨救命聲回蕩在竹林周圍。

齊澄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裏跑,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聽到他的呼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恍惚的感覺到自己被人圍住了,然後聽到自己木讷的回答他們問題的聲音,直到看到周圍的都跑去了竹林教舍,他才稍稍回過點神,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但是心底卻隐約有種感覺,這是救贖,是他的救贖;自己解救自己的救贖,将自己從過去的人生中解救出來的救贖。

受害者與解救者都是他自己,齊澄。

齊澄恍惚的回到竹林教舍,小小的教舍早就湧滿了人,那群霸淩的哥兒都被制服住了,而在地上坐着的便是渾身狼狽的即白月。

即白月玄色的衣裳被扯的破破爛爛,露出裏面白色的內衫,絲帶綁住的青絲雜亂的散落,靴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露出兩只雪白的腳丫子。

但是齊澄卻沒從即白月青腫的臉上看到一點波瀾,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仿若與世隔絕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齊澄看到這樣的即白月,便想到了那個對世界絕望的自己,不由的鼻子一酸,那日即白月威脅自己的場景再現,齊澄沉默了會,從自己桌案抽屜裏拿出爹爹給他備好的小毯子,趁其他人的注意力全在那群鬧事的哥兒身上的時候,偷偷的蓋到了即白月的身上,然後看也不敢看一眼即白月的臉色,就飛快的竄入人群。

即白月掀起眼皮看着那個竄的飛快的團子,睫毛顫了顫,緊了緊身上的毯子,沉默的坐在地上。

竄到人群後齊澄那顆怦怦亂跳的心才靜了下來,媽蛋雖然即白月現在狼狽不已,但是自己還是怕他,這是這麽回事!???

齊澄将這歸結于即白月那雙能吃小孩的眸子,以及那日與齊一銘神似的眼神。

這般想着,齊澄便也定了定心,知道自己不慫後便又開始搞事情了。

教舍裏來了五個教習先生,其中一個便是被齊澄坑了頓飯的常教習;教習此刻正在詢問那群哥兒欺壓即白月的原因。

為首的哥兒,也就是吳姬,道:“我看見即白月偷我東西,所以想教訓教訓他。我又沒有錯,是即白月偷東西在先,我只不過動手拿回自己的東西而已。”

王教習若有其事的點點頭,問:“那即白月偷你什麽東西了?”

齊澄眉頭一挑,搶在那個哥兒開口之前道:“教習,你怎的不問即白月有沒有偷這個哥兒的東西便直接問他即白月偷了什麽東西?這樣不辨是非的審問,我爹爹看到了可是會生氣的。”

國師老爹位高權重,不用白不用,狐假虎威也是很爽的!

王教習哼了聲,道:“這還用問,若是沒有偷人東西,吳姬為何會欺壓即白月。”

齊澄不客氣道:“你這麽蠢,怎麽還有臉在這裏當教習,回去種田還差不多。”

王教習氣的臉紅,他自然不知道齊澄是國師的孩子,于是對齊澄也毫不客氣,直接拿起案桌上的戒尺,擡手就欲打在齊澄臉上。

齊澄一驚,他從未見過如此愚笨之人,口才不佳還暴脾氣,竟然在衆目睽睽下打學生!?

不過齊澄麻溜的躲過去了,媽的不是随便一個人都能揍他的。

剩下的四個教習見狀,馬上攔住王教習,常教習不鹹不淡的瞥了眼還想再打齊澄的王教習,淡淡道:“齊澄今日是祭酒大人身邊的王主簿親自領進來的。”

王教習舉到半空的手一僵,憋屈的縮了回來,默不作聲的退到一邊。

司空曙身邊的王主簿也就是王教習的大哥,王教習能進國子監教習,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王主簿。王教習雖想趁機攀上吳姬這條關系,但也不敢駁了他大哥的面子,只得悻悻站在一旁。

但齊澄才不會這麽輕易放過欺軟怕硬的王教習,委委屈屈道:“教習為什麽要打我,我又沒說出什麽,教習本來就錯了,沒問清楚情況就偏向一方,這不是蠢是什麽?”

王教習某種程度上說也是天賦異禀,方才還想動手打齊澄,這會兒卻笑哈哈的點點頭,無賴的附和道:“對對對對,齊澄說的對,不分青紅皂白就偏袒一方,這不是蠢還能是什麽?以後多謝齊澄指出錯誤,教習以後會改的。”

齊澄:“…………”

這種人………

常教習見狀,出言問即白月:“即白月,你知吳姬他們為何欺壓你?你們可有什麽矛盾?”常教習記得即白月,王主簿一道領過來的,以即白月的年紀,不适合在竹林教舍,想來王主簿應該把這孩子分到了柳教習那處。但凡國子監的人基本都知曉,吳姬這個小霸王最是喜歡柳教習,學院之前便出過幾起差不多的事情,吳姬帶着一波學生毆揍別的哥兒,無非是吳姬吃味柳教習對別的哥的态度,心中憤恨;常教習還真是從未見過像吳姬這般如此霸道蠻橫不講理的哥兒。虧得是吳太傅家的孩子,不然早就被玩的家破人亡了。

齊澄也偷喵喵看着即白月,見他默不作聲,齊澄那個氣啊。

神他媽的悶騷性格,媽蛋威脅他的時候倒是氣場全開,現在就慫的跟只鹌鹑一樣,縮在地上不發一語。

“即白月?”常教習見他不語,以是即白月害怕吳姬報複,又道:“無需害怕吳姬他們,實話實說便可。”若即白月沒有背景,也只有悶聲吃虧的份,畢竟吳姬向來肆無忌憚慣了,他可不是普通人能惹得起的。

“教習,即白月偷了我爹爹給我的玉佩,那玉佩可是太子賜予我爹爹的,這玉佩若是丢了,太子責怪起來,我們也擔不起這後果;即白月你識相點,趕緊把玉佩拿出來,不讓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齊澄好笑的看着這個嚣張的哥兒,不知道他哪來的臉說即白月偷了他的東西,真是天下無敵最最最最最不要臉的狗!

作者有話要說: 攻:“秋天種下一個受,冬天就能收獲一堆堆受嘻嘻嘻嘻”

受:“哦,冷漠”

......................為啥沒有評論了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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