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節
裏五味雜陳。
嫁了人,是不是意味着這一生就這樣被禁锢在了這裏?
生孩子、侍奉公婆,明明還有那麽多年,卻仿佛已經看到了頭。
星意打了個冷戰。
老爺子在下橋是極有名望的,自然要被請去喝場喜酒。他拄着拐杖,走到孫女身邊,吹胡子瞪眼:“不是要去考試嗎?你的洋文讀過了?到時候考不上,就回來嫁人。”
爺爺老是吓唬人,星意吐吐舌頭,一溜煙地鑽回自己房間溫書去了。
到了今天,她也是一樣。
軍政大事如何,她并不怎麽關心。
每一個人,都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她要考上博和,将來做個好醫師,令國人免去病痛之苦。
這是她力所能及的,她便要盡十二分的努力。
這兩日都是只上半天的課就放學,星意收拾好了書包,打算回家吃飯。
剛走出校門口,拐了個彎,就聽到有人遠遠地在吹口哨。
她遲疑着停下腳步,往街對面張望了一眼。
有人在對她揮手。
星意眯着眼睛,想要看得仔細一些。已經是深秋了,
那人穿着深藍的夾棉長袍,圍着條黑色圍巾,半張臉都藏在了裏邊,但眉眼依稀還是那日見到過的。
肖誠。
星意一下子高興起來,左右看看沒有車輛經過,便跑了過去。
“肖大哥!”她站定在他面前,“趙大哥沒事了吧?”
或許是她多心了,提到“趙大哥”的時候,肖誠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他旋即笑了笑說:“我們都沒事,今天特意來請你吃頓飯,謝謝你那天的救命之恩。”
他指了指身後那家酒樓,星意躊躇了一下:“趙大哥在裏邊嗎?”
肖誠微微笑了笑:“他剛痊愈。”
姆媽還在家裏等着自己呢,星意這樣想着,又覺得該去見見趙青羽,便跟着肖誠進了酒樓。
這家酒樓往日裏生意很好,今天倒不知道是怎麽了,冷冷清清的。大概是游行與戒嚴,到底還是影響到民生了。星意跟着肖誠上了二樓,推開一間小包廂的門,果然看到趙青羽坐着。
他的打扮幾乎和肖誠一模一樣。就是如今城裏大學生或者知識分子普通的裝扮,臉色比起那日好了許多,劍眉星目,越發得英挺了。
“趙大哥傷好了嗎?”星意高興地說,“你們沒事就好啦,我還很擔心你們被當局抓進去呢。”
趙青羽站了起來,斯文地笑了笑:“我們沒事。今天特地來謝謝你。”
“不用那麽客氣。”星意擺了擺手,“舉手之勞而已。”
“你的舉手之勞,對我來
說就是一條腿。”趙青羽給她倒了一杯茶水,“今日我做東,請你吃頓飯吧。”
其實瞧他們的打扮,星意覺得也不過就是普通學生,這個酒樓雖然不貴,但總還是節約一些的好。她有心覺得不必這麽客氣,可又不想辜負對方的好意,店家過來的時候,她便小心翼翼地點了四個菜。
“就這些嗎?”趙青羽唇角勾了絲笑意出來。
家常豆腐、香菇菜心、肉末茄子……
星意不覺有異:“有菜有肉,挺好呀。”
就連一落座就沉默的肖誠都笑了,轉頭對店家說:“就這幾個菜吧。”
“你的傷口已經全好了嗎?”星意還略有些擔心,“其實你還是該多休息的。”
趙青羽并不以為意:“那日醫院恰好有位德國來的醫生,醫術很好,又用了些藥,好得差不多了。”
“德國醫生?”星意怔了怔,“是韋伯博士嗎?”
大多數時候,這個小姑娘都是很冷靜淡定的,哪怕那天自己滿身是血,她出手處理的時候,都不曾有過慌亂。趙青羽不動聲色地打量她驀然間發亮的眼神,她整張小臉都光彩熠熠起來,不由答道:“好像是叫這個名字。”
“他是很有名的醫生啊。我們老師和他在醫院有過一次大巡診,還說可惜他沒時間來給我們做講座呢。”星意頓了頓,“他親自給你縫合的傷口嗎?”
趙青羽沉默了一會兒,因為他發現,自己在打量她的同時,她竟
然也在光明正大地看着自己,而且眼神有些……赤裸裸的。
他輕輕咳嗽一聲:“你怎麽了?”
星意一下子回過神,其實也沒什麽……她只是想看一下縫合的傷口而已。
從醫學生的本能中醒過來,才意識到對面的年輕人,同時也是一個好看的年輕男人,甚至有可能壓根不接受男女之間的肌體接觸……她只好讪讪地把這個想法掐了,眼珠子轉了轉說:“沒什麽,呵呵,沒什麽。”
幾個小菜上得很快,兩人聊了聊學校和專業,星意注意到肖誠一直沉默着,不由笑道:“肖大哥好像不喜歡說話。”
趙青羽便含笑看了他一眼,肖誠立刻從飯碗中擡起頭,笑笑說:“我只是餓了。”
“廖小姐那天,也是去游行示威的嗎?”趙青羽探究地看了她一眼。
“我的同學拉着我一道去的。結果便走散了。”星意回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你們是被軍警打傷的嗎?”
趙青羽沉默了一會兒:“是啊。”
“當局倒是只會欺侮國人。”星意義憤填膺,“就連表達民意都要挨打。那麽大塊的地劃給日本人,倒是一聲不吭。”
肖誠極快地看了趙青羽一眼。
趙青羽只喝了口水,淡淡道:“廖小姐也是……對當局有諸多不滿吧?”
星意覺得他們同自己一樣,不過是學生,加之共患難了一場,說話亦沒什麽顧忌:“我并不懂什麽政治。只是覺得,誰的手裏劃出
了地給日本人,誰便是罪人。”
肖誠臉色微微一變,目光微凜,望向趙青羽。
趙青羽依舊握着那一小盞水,放在唇邊,容色未動,輕聲,卻又緩慢地,一字一句道:“不錯,誰劃了地給日本人,誰便是罪人。”
三個人沉默着吃了一會兒菜,趙青羽忽然問道:“廖小姐祖籍是哪裏?聽口音也不像是本地的。”
“兩江下橋。”星意随口回答,“離這裏也不算遠吧。現在可以坐火車啦,一天就能到了。”
“下橋……”趙青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其實他已經知道了,可是聽她親口說出來,心底依然起了些波瀾,“我幼年時,也在下橋住過一段時間。”
“是嗎?”星意一下子覺得距離拉近了,“你家是在哪裏呀?”
趙青羽眼睫微垂,好一會兒,才說:“我只記得下橋有個魚梁書屋。小時候覺得很有意思。”
“呀!那是我爺爺辦的啊!”星意一下子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你也在裏邊讀過書嗎?”
“……沒有。只是從外邊經過幾次。”
肖誠又一次掏出懷表,看了一眼。
時間差不多了。
可是眼前的兩人似乎聊得十分投緣,他也許久沒見到“趙青羽”這樣高興了,一時間便有些躊躇,不知道該不該打斷他們。
分鐘指針又悄悄挪移了一格,他終于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軍——青羽,我們下午還有——那個,那個讀書會。”
星意連忙說:
“我吃得差不多了,你們有事就趕緊走吧。”
趙青羽微微颔首,轉而對星意笑說:“今天還有些事。改天再來找你了。對了,廖小姐,令兄要是留洋回來,不妨也一起小聚,我正好可以向師兄讨教。”
三人在酒樓門口分開,肖誠目送星意走遠了,低聲說:“軍座,車子隔了一條街,在等着了。”
周遭反常地靜谧,路人們卻有些異常,随意地走在路邊,眼神卻十分警惕。
此時的“趙青羽”已經盡斂之前溫和的氣質,随意撥弄了下衣袖:“晚上的時間定了嗎?”
“定好了。日本那邊是新任的駐華領事館總領事日矢上親自過來。”肖誠猶豫了一下,“督軍,您……真的要見嗎?”
如今能被稱作督軍的,也只有一位——
兩江總督,颍軍少帥,一個半月前接任父親葉勳的颍軍統帥,葉楷正。
“避得了嗎?”葉楷正淡淡道,“這筆賬,無論如何都已經算在我身上了。”
黑色的轎車無聲地駛近,停下。肖誠替他拉開了車門,等他坐進後座,自己跳上副駕駛的位置,車子平穩地開出了,他才回過頭說:“軍座,剛才廖小姐也是無心之言……”
其實他們說了很多話,可是肖誠這麽獨獨提起來這一句,葉楷正立刻便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說起來真是諷刺,廖星意這句話,換作誰來說,只怕他都不放在心上。
偏偏是她,不通政務又略帶些天真熱
血的學生,說出的話便越發真實,也越發刺人。
肖誠此刻有些後悔自己提起這個,忙說:“對了督軍,剛才還收到了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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