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李蘇葉在等陳拆出來這功夫, 盯着對面的牆默默背誦《逍遙游》。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于江湖,”
“而浮于江湖——”
而浮于江湖後面是什麽來着?
她死死地盯着被油漆刷的雪白的牆面,絞盡腦汁也背不出來下一句是什麽。
李蘇葉被自己氣得要命,緊皺着眉頭, 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穩住, 她可以。
準備耐心着從頭再背一遍時,她聽到一聲——
“怎麽了?這和誰置氣呢?”
他走過來時就看着李蘇葉好像在咬自己腮幫子,臉色都變得鐵青了,眼睛惡狠狠看着對面的牆, 好像那面牆是她仇人似的。
他離開不過五分鐘, 回來怎麽就變這幅樣子了。
陳拆說話時語調很奇怪, 偶高偶低,有時候尾音又很輕,聽起來吊兒郎當的, 但是又并不令人反感。
李蘇葉仔細琢磨過, 沒想出來個一二, 卻更加覺得他說話的語氣語調舒服又有趣。
活了快十九年也沒見過誰單單憑說話也能這麽吸引人的。
陳拆真是獨一份中的獨一份。
好厲害。
他等半天也沒等到個答複,鬼知道李蘇葉在想些什麽, 看她表情就知道肯定又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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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呼出一口氣, 确認自己背不出來, 才沒精打采的回答:“無聊, 所以在背書。”
陳拆撈起秋千椅上的羽絨服,伸胳膊套進袖子裏, 邊穿邊問:“哦, 那你背完了嗎?”
不提還好, 一提起來,李蘇葉又對自己的背誦能力或記憶力第無數次産生懷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白癡,這點文言文都背不下,退學得了。
她嘴角從平整狀态變成向下拉了一個弧度,“沒有,記不住了。”
陳拆沒感受到她如此明顯的郁悶,穿好外衣,看着她說:“吃好沒有?我送你回去。”
早就猜到李蘇葉肯定會禮貌性拒絕并告訴他不需要擔心,陳拆連接下來的說辭都想好了,剛開口道:“太晚了,你自己……”
——不安全。這三個字愣是沒說出去。
“好。”
李蘇葉眼神極其不自然的望着斜對面桌角,她也不知怎麽了,剛剛那股波動的陰郁情緒伴随着自己一個字的簡短回答瞬間煙消雲散。
是因為自己作出的回答才愉悅起來的。
試想假如她真的出于禮貌說了「沒關系,不用麻煩」并拒絕了陳拆的提議,她自己會有遺憾,陳拆也會覺得吃癟。所以認真分析起來,她如何答複很重要。
而這個答案,前提需要是肯定的,才會令雙方都滿意。
李蘇葉大腦迅速理好這個因果關系,拿起一旁的棉服,低着頭穿上。
陳拆吞下他後半部分借口,又有點控制不住的勾了勾嘴角。
——
因為是冬天,夜市并不像夏季一樣客流量大,商販們幾乎都會在十一點前收拾鋪子下班。
這會兒正是大家收攤兒的時候,夜市一條街的客人們散的差不多,一眼望去這個冬夜只剩下幾撥人還守在小吃攤邊等熱乎的食物出爐,以及攤位老板們親切熟稔的交談聲和收拾東西窸窸窣窣的聲音。
李蘇葉和陳拆從麻辣燙店走出來,室內室外溫差極大,她打了個冷顫,手揣進外套兜裏。
陳拆也将長款羽絨服的拉鏈拉到頂頭,剛好能夠擋住脖子和下巴颏,以此來抵禦些撲面的寒冷。
李蘇葉叫了輛出租車,上車地點就在夜市北門口,倆人并排從夜市穿梭,等到了北門,軟件地圖上顯示出租車距離他們還有三分鐘。
兩人就站在路邊等着。
像是忽然想到什麽,她問:“你會開車嗎?”
“開車?”陳拆低頭,“沒駕照。”
李蘇葉訝異的睜了下眼,“你不會嗎?”
“什麽?”下意識問出口後他又恍然,“會開,沒證。怎麽了?”
她搖搖頭:“沒什麽,就是想到而已。今年夏天我被逼着去考駕照,但是我懶得學,好麻煩,好累。”
李盛江花了錢給她報了個所謂的vip小班,一周要去駕校幾次。雖然比起普通班人少了許多,但大夏天的,和幾個陌生人擠在一臺小空間的車裏,要輪流去摸方向盤,許多人都因為緊張會在上面留下汗液,想想就令人生理不适。
學開車還是十分必要的,她盡管不舒服,一個夏天也去了不少次,至少考下來科二。
剩下的等明年再說吧。
“我還剩下一個科四沒考就能拿證了。”陳拆回憶着,“因為我出門也用不着車,大多時候都是靠步行或者騎車,有時候石南會來接我。”
他很少甚至幾乎不會打車。除非是一些緊急情況下,否則他不會花不必要的錢。
再一個沒有考駕照的原因是,買車會給日常平添很大的開銷,不光是買車子本身,後續的保險和保養之類一系列的事情都要花錢,他還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太多的支出。
所以考駕照這件事情便被耽擱下來。
這段話裏提到個陌生的名字,他解釋道:“石南是我弟弟,那天你送外賣時看到的就是他。”
印象裏的确有這麽個人。
她點點頭。
晝夜溫差大,陳拆這會兒都覺着有點冷了,他往羽絨服裏縮了下脖子,又看李蘇葉,覺得老唐剛才說的不對,最抗凍的不是他這種年輕小夥子,而是年輕姑娘。
明明耳尖鼻頭都凍得發紅了,兩頰也是紅撲撲,還是死性不改的不多穿點出門。
“李蘇葉?”有人在身後喊她的名字。
她轉過身,那人笑道:“嗨,真的是你,剛才我在裏面看到你往外面走還不敢确認。”
“這麽晚還沒回家。”她偏了偏頭,在這裏看見他倒不是特別意外。
“餓了,和朋友買點吃的。”
齊放手裏捧着一桶從夜市買的小吃,上面還插着幾根竹簽,他背着光走近,好奇的将視線從李蘇葉臉上移到她身旁,人高馬大的異性身上。
他只露出眼睛鼻子,眼神淡淡的瞥過來,和齊放對上。
後者「卧槽」一聲。
沒想到李蘇葉身邊站着的是陳拆。
他剛紮了一塊烤冷面放進嘴裏,見到是陳拆,嘴巴不動了,瞪大眼睛,屈着手指用指關節虛指了指李蘇葉,又指了指陳拆,一臉不可思議。
剛好一陣風卷過來,李蘇葉被風吹的眯着眼睛,嗓子眼裏冒氣兒,咳了兩聲後才道:“我們也剛吃完晚飯,這條街裏有一家麻辣燙,還挺好吃的。”
“啊……”齊放還是一頭霧水的。
所以她這個「我們」,是指她和陳拆嗎?
世界真奇妙,明明上一次在臺球室時,好像這倆人還不認識,才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到約飯的地步了……
李蘇葉不知道齊放在想什麽。但回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後的人,朝齊放說:“這是我朋友陳拆。”
又看着陳拆向他介紹:“這是我……弟弟,齊放。你們總吃的那家面館就是他父母開的。”
那倆字在她舌頭像是打結,說出來磕磕絆絆的。
陳拆對這所謂的稱謂沒太多反應,微微點頭,“我們見過。”
他對這位少年人略有印象。
齊放嚼着烤冷面,聽聞嗆了一下子,沒想到陳拆記得自己。但這份驚訝被李蘇葉介紹自己為「弟弟」而沖淡,他着實受寵若驚。
眼神在倆人身上來回打轉,他繼續默默吃自己的小吃,覺得就算有千言萬語在他倆周身着強大冷漠的氣場下也都化為虛無了。
“我們在等車子,要不要送你回家?”李蘇葉哈出一口氣,問道。
“啊,不用啦,”他眯起眼睛笑笑,“我哥們兒馬上就買完,我就是來打聲招呼的。”
她颔首:“知道了。”
話音未落,就有人喊齊放的名字。他們一同回頭,四五個與他年紀相仿的男孩們揮手,示意可以離開了。
齊放騰出一只手,五指并攏在額頭上輕輕一點,手臂即刻舒展出去,給他的朋友們做出一個回應。
然後再轉回頭和李蘇葉告別:“那我先走啦,拜拜拆哥,拜拜——”
他惡作劇般的停頓半秒,“姐姐再見。”
李蘇葉已經欣然接受這個稱呼,齊放尾音上揚,她忍俊不禁:“拜拜,早點回家。”
陳拆也說了聲再見。
齊放捧着手裏的烤冷面,一路跑着回到朋友們身邊,一行人朝相反的方向歡聲笑語的走遠。
陳拆垂眼,李蘇葉正捧着手機看司機開到哪裏了,眼看着地圖上出租車的光标迅速移動着,沒幾秒鐘後他們眼前就停了一輛紅色出租車。
“上車吧。”他替李蘇葉拉開後座的車門。
等李蘇葉坐進去後,他也跟着坐到後面。
“司機師傅,麻煩先到我定的小區,然後再請送這位回去。”她交代完,轉頭看陳拆,“我下車後記得告訴司機你要去哪裏。”
她說這話時語氣活像個老母親無比擔心自己衣食住行不能自理的兒子,千叮咛萬囑咐不要走錯回家路一樣。
陳拆胳膊肘架在車窗邊上,手撐着下巴,“……知道了。”
“明天要上課嗎。”他問。
“不上。”
“那有什麽安排嗎。”
問句都能讓他說成陳述句的語調,真是絕了。
李蘇葉原本在看窗外急速倒退的風景,其實也就是黑漆漆一片,聽到陳拆問這句,轉回頭,盯他側臉老半天。
車內沉默一段時間,坐在前面的司機師傅一個勁兒朝後視鏡看,最後按捺不住說:“哎呀,小姑娘,你男朋友這是要帶你去約會呀!”
“……”
“我沒有。”
“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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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