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陳拆給出的回答和她之前的猜想完全吻合。

那天在夜店, 她險些被人撿屍體,是他的突然出現才有幸避免一場即将發生的禍事。

她為當初的事情道了聲謝,陳拆只是說:“是我的工作。”

這話倒不假, 但如果那晚并不是陳拆在場。要是換成其他人,未必會這麽熱心, 也沒有他的「規矩」。

更多的人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選擇無視,随便別人怎麽玩,只要不鬧出人命來就行。

尤其是在夜店這樣的場合下,下藥撿屍體趁虛而入等等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

那些所謂「看場子」的人, 大多都是社會混混, 利用自身優勢賺口飯錢。

只能說是來壓場鎮場, 只要不涉及得到夜店的利益,他們是決不會出面趟渾水的。

而且相關的社會花邊新聞她看的太多了,普通群衆多數都不希望被波及到, 膽小怕事, 害怕被壞人找上門的報複, 所以漸漸的,都養成一種冷眼看戲的狀态。

最簡單的舉例, 公車上碰見女性被性騷擾, 大部分車上的乘客會選擇無動于衷。

只不過李蘇葉一直都認為, 這一刻你也許是場下的看客, 明天就會成了戲中人。

畢竟世事難料。

她想,也許陳拆的道德底線存在于普通人的高線之上, 甚至還是一些臭魚爛蝦遠無法企及的起點。

可他卻從不會以一種道德高位者的姿态區別對待, 僅僅這一點, 李蘇葉就覺得陳拆簡直迷人,無關外表,而是人性上的迷人。

……

陳拆伸了個懶腰,他眼皮漸沉。但強撐着,手掌壓在沙發頂部,彎着腰,身子微微向前傾,頭是稍側的,這角度剛好和李蘇葉的視線在同一水平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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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

“還有什麽想了解的嗎?”他問,“關于我。”

他雖然有些倦怠,但一張臉仍是冷冷淡淡,且十分平靜的望着李蘇葉。

她沉默的與陳拆對視。心想,有些人越相處越勸退,而有些人越了解就會越癡迷,陳拆自然屬于後者。

但她需要一個喘息的空間。因為目前為止,她的情感處理器封頂,達到最大容量,她需要自我整理。

午後的陽光灑進室內,有一小撮光亮貼在他的後背,和側臉上,他的面孔被着光影照得不真切。

但李蘇葉仍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膠着在自己身上,仿佛下一秒她便要潰不成軍。

他倆靜止的對立着,耳朵還能隐約聽到樓下石南與客人的對話,歡聲笑語的,一片祥和。

“算了,”他改變主意了。

陳拆打個哈欠,轉過身,向角落的單人床走去,邊走邊說:“今天先這樣。但我是認真的,向我提問這件事,長期有效。”

李蘇葉站在原地未動,只是勾了下嘴角,笑容很淺。

她又因為’長期有效‘四個字心動了。

陳拆已經脫下鞋子,貼牆擺放,人躺在床上,蓋上被子,側着身,面對着牆壁。

他實在是太困了,以至于在沾到床後一分鐘內,意識漸漸模糊。但在他完全睡着前,耳朵還是敏銳地捕捉到床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拉開椅子,但又像是有人蹲在了床邊。

伴随着一聲輕輕的嘆息,呢喃般的:“陳拆……”

他努力的想聽下去,可下一秒便昏睡過去。

——

陳拆醒來時,李蘇葉正在床邊那張書桌上做題。

他認為睡前聽到的那聲,大約是錯覺。

他掀開被子,坐起來,眼睛還眯着,覺得有些熱,後背微微發汗,于是下意識的,将T恤兩側的半截袖胡亂的撸上去,露出一條完整的手臂,才覺得稍微涼快了點。

“睡飽了嗎?”

李蘇葉沒停筆,低着頭問。

聽到她聲音的瞬間,陳拆立刻清醒了些,手臂向後撐開,支在床側兩邊,上身向後微微仰着,從喉嚨裏壓出一聲「嗯」。

又熱又渴。睡是睡飽了,心情卻不怎麽樣。

視線裏忽的出現一節白皙的手臂,他掀了掀眼皮,是李蘇葉遞來一瓶礦泉水。

她校服袖子被卷起來,至手肘的位置,側着胳膊遞過來的,陳拆伸出右手,反向用食指及中指卡住瓶蓋的位置,啞着聲音說了聲謝謝。

下一秒。

“等等。”

李蘇葉像是意識到什麽,飛快的收回手臂。

“伸過來。”他轉頭看她。

李蘇葉眼觀鼻鼻觀心的沒動。

“胳膊。”他重複道。

“我在學習。”李蘇葉随便找了個借口想糊弄過去。

像是感受到陳拆那道平靜卻暗藏洶湧的目光,她手上仍是沒停筆,寫寫畫畫的,筆尖和紙張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我本身就是疤痕體質,意思就是,小磕小碰一下就會留下痕跡。”

“是嗎。”是個問句,語氣卻極其平淡。

“真的。”她最終還是放下水性筆,扣在桌上,椅子轉了九十度,面向着陳拆,他還是一副懶散的模樣,結實有力的手臂撐在床邊,而他微微仰着頭,側着臉看自己。

他大臂線條明顯,興許是因為這個撐手的姿勢,需要帶動臂膀的力量,顯得線條十分流暢。

陳拆擰開礦泉水瓶蓋,左手單手又撐起身子,右手握着水瓶,擡頭灌水。

因為太熱了,他對涼水的渴望致使他喝得很快很急,而也因此有一小部分水順着流下來。

她視線從陳拆的額頂,順下來到鼻梁,到嘴唇的輪廓,到分明的下颌線,到一起一伏的喉結,再到他的手臂線條。

這是今天第二次見色起意了。她也不想的……

從前聽過吳家歡提起過無數次「性張力」這仨字。但她一直對這個形容或是标簽沒有個具體的理解,只當它是個抽象概念。

但此刻得李蘇葉認為,這詞兒就是為了陳拆量身打造,仿佛他天生如此,性張力極強。

因為喝個水擺個撐手的姿勢也勾引人,就離譜。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人類的□□才是可以越過物質,提供最純粹原始的快樂」這個觀點是正确的。她想。

陳拆還在等她接着描述,而李蘇葉睜着一雙眼,收回自己那些七七八八的壞想法,真誠道:“騙你難道有錢拿嗎?”

頓了下,她牽起嘴角,小聲說:“我不疼的,只是看起來吓人,僅此而已。你應該看看她們……”

“她們和我有什麽關系?”陳拆皺着眉即刻打斷她的話,想不通,“我說的是你。”

李蘇葉一怔,然後沒憋住「撲哧」笑了聲。

“我不覺得我受了委屈,好吧,興許是有那麽一點。但是,就像我在校門口那會兒和黎游說的,大家都沒錯,張谷瑤的喜歡沒錯,黎游的消遣也沒有錯,錯的只是他們選擇的處理及應對方式。”

做了一下午習題,她脖子有些酸了,只好換成個托腮的姿勢解放一下,“而我,就算在這件事情上是無辜的。但如果是綜合因素評判下來,我當然也是負分的。”

陳拆擡手抹了把濕漉漉的下巴,擰嚴實礦泉水瓶,安靜的聽着,沒打斷。

“還沒有自我介紹過吧?”她粲然一笑,“我是九中的高三複讀生。我在學校裏的形象,要怎麽形容……委婉一些說的話,不算是積極正面的。

這一點我深知,甚至是我故意塑造出來的人設,這樣某種程度上會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但同時,我也需要承擔它帶來的後果。”

“張谷瑤認為我就是傳聞中那類的人,很随便,喜歡亂勾搭異性……才會以此為憑據來找我的麻煩。因為在她眼裏,除非是我故意的’勾引‘。否則黎游那樣的男生不會和我扯上關系。”

陳拆聽到這裏,眉骨動了動,嘴角平整,眼神也變了。

“雖然這也不是很恰當,但我也沒有在為張谷瑤她們開脫的意思。我更不是所謂的聖母,她們欺負我,我會還手,甚至下手比她們要重許多。”

說到這,她突然「啊」一聲,“張谷瑤她們其中一個人,被我一拳揮過去臉都腫了……但是不重要,誰叫她想要朝我臉打,是她活該。”

陳拆笑了一聲:“這時候你也要繼續凹故事線嗎?也太努力了。”

她瞪了陳拆一眼,反駁道:“我只是陳述事實,不信你可以去問齊放,她們到底有多慘。”

“我信了。”他敗下陣來。

李蘇葉深吸了口氣,繼而道:“我只能保證的是,不會因為我自己的未化解的私人情緒,而去做一個施暴者。但必要的時候我當然也會揮起拳頭反抗,就像今天。

聽起來很蒼白,可我覺得許多人都無法做到這點,他們不會自我調節,只會選擇向外界發洩。而向別人施暴時所獲得快感才稱得上是片刻的自由及解放。”

她說得口幹舌燥,抿了下唇。但大腦仍在不停的運轉,一點也不疲憊,反而越說越興奮。

她當然不認為自己全部是對的,但總會有一小部分是。

“話又說回來,”李蘇葉歪着頭,“我希望你不要有「心疼我」這種情緒困擾你。”

她今日份的演講完畢,陳拆仍舊像剛才似的,目光平靜而炙熱的望着她。

“李蘇葉,”陳拆喊她的名字,又沉默片刻,才繼續,“有時候我搞不明白,你怎麽會是這麽軸的一個人。”

“我并沒有萌生出可憐的心思,這一點你完全不用擔心。”他故意避開「心疼」倆字,“困擾我的是另外的情緒,這一點我還沒完全參悟,但我覺得也快了。”

“和你相處下來,大部分時間你都是冷靜果敢的,偶爾會遇到反應慢半拍或是很軸的時候,不過我猜應該是極少數情況下。”

陳拆頓了下,又像是想通了什麽,霎時間松開眉眼,笑了笑,“但好巧不巧,你這一面總是能被我碰到,你這份努力建設起來的人設徹底崩了。”

“那陳拆,你要小心被我滅口哦。”她扯了下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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