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兩處茫茫生與死
廣陵長公主的墓地,并不需要特意尋找。早在大周失國之時,傅青陽就立了衣冠冢。端木見淵在時,他也時刻上書請立公主冢,但都被嚴厲駁斥。至端木見淵身死魂滅,傅青陽也沒忘記給廣陵一個栖身之地。他當年未曾尋到公主遺體,始終是一個遺憾。
所以,當容瑾派人告訴他,尋到了廣陵遺體之時,他就早早帶領周國遺老到了衣冠冢處。
難得的,傅青陽竟然沒帶那杆煙。他站在神道前,身後兩排老臣皆肅穆而立,有些人甚至落了淚。
廣陵長公主于他們有知遇之恩,當年公主遭難,他們卻無能為力,甚至為公主求一處墓冢都做不到。多年來,這也始終是他們的心病。如今一聽找到了公主,也不顧黑燈瞎火,都跟了來。
夜裏的昆侖山有些冷,風吹在臉上,凍得他們微微發抖。但他們渾然未覺,只是祈盼地望着遠處。
遠處山道上,兩點燈籠緩慢地移動着。落英樓一衆替廣陵公主和驸馬重新準備了兩具棺木,正擡着在山間行進。
姚雍和懷抱着九霄環佩走在最前面,容瑾和元天穎則在最後。
容瑾将玳瑁簪遞給了元天穎:“我只給二十四個時辰,後日太陽落山,若無廣安君的消息,請前輩務必将身體還給長寧。”
元天穎接過玳瑁簪,随意地将一頭散發绾了起來。玳瑁簪反射着微弱的火光,晶瑩剔透。她雙眸含笑:“如果,我說不呢?”這一句,卻聽不出是否是玩笑。
容瑾翡翠色的眼睛一閃,嘴角微微含笑:“我自是有辦法驅逐前輩的,不過就是讓長寧多受些罪。”他的聲音低沉醇厚,明明是溫柔的語氣,聽來卻讓人不寒而栗。
元天穎微微有些詫異:“小後生,你可真殘忍,竟是舍得讓長寧受罪?”
容瑾不置可否:“長寧根基尚淺,這一日兩日于她的影響尚未可知,與其擔不必要的風險,不如多受點罪。”
“理是這個理。”元天穎不由多看了一眼容瑾,眼底疏淡的笑意消失了,轉而凝重了起來,像是在替小輩憂心,“聽來卻總是缺些人情味。受的罪多了,長寧恐是要避你如蛇蠍的。”
“并不是個事,她向來避我如蛇蠍,多一樁,少一樁,于我關系不大。”容瑾坦然陳述事實。
“……”難道時代變了,二十年後的年輕人對待心儀姑娘家的方式也變了?
元天穎一時接不上話,索性便也不再說什麽,而是摸了摸頭頂的玳瑁簪:“十二個時辰就夠了。”
Advertisement
容瑾一愣:“我落英樓傳遞消息雖快,卻也沒快到一天一夜将信息傳遍列國。這多半是等不到廣安君的。”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一切随緣。”元天穎笑了笑,竟是無比豁達。于她,唯一的心願便是好好葬了廣陵,如今已實現。至于廣安君,有緣相見便見,無緣便就此作罷。
兩人說話間,一行人已來到傅青陽身前。
傅青陽跪倒在棺木前,叩首三次。而後起身,退到一側,繼續跪着,他身後一衆周臣也跪了下來。
姚雍和走至傅青陽對面,盤膝而坐,九霄環佩橫在其上。他指尖一動,幽遠綿長的琴聲傳出很遠。
這是一曲《薤露》,用于送葬王公貴族的挽歌。
琴聲一起,一衆臣子便唱和起來: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深夜的昆侖山,響起了幽幽一曲挽歌。在歌聲中,廣陵長公主與驸馬的靈柩被緩緩拉入墓穴之中。
元天穎看着那兩排臣子,眼眶有些濕潤:“也不枉廣陵當年的推心置腹。”廣陵若泉下有知,定然也能欣慰。
為廣陵公主重新入殓,發生得悄無聲息。一夜過去,昆侖城的百姓只知道公主府外的石榴樹倒了,有人又栽上一棵新的石榴樹。
當日,與慕白蔹攀談的老妪望着那石榴幼苗,久久不能回神。忽而,她蒼老渾濁的眼睛迸射出強烈的光芒,跌跌撞撞跑出巷子,嘶喊着:“長寧郡主回來了!郡主回來了!”那日遇到的姑娘,眉目間頗有幾分公主的模樣,今日又見石榴樹換了新的,多半是消失多年的長寧郡主!
老妪的呼聲在街巷回蕩,然而,街頭巷尾的人只是好奇地看一眼自顧自激動的老妪,下一刻便各忙各的,內心無絲毫波瀾。
元天穎倚在落英樓二樓的欄杆處,手中捧着一杯茶,眼中印着老妪身影,心底卻浮起一股悲涼。
“人走茶涼,這昆侖城還記得廣陵的,也沒幾個人了。所以,昆侖山上那群人,顯得難能可貴。”她舉起茶,一飲而盡,那模樣好似在喝一杯酒。
她是想喝酒的,奈何方一拿起酒壺,便被容小後生奪了去。這才知道,慕白蔹竟然是一杯倒的酒量。她只能哀嘆着“長寧給慕家丢臉”,然後默默接受容瑾遞過來的一杯茶。
這茶清苦帶澀,着實比不得酒的甘洌。元天穎放下茶杯,瞅着容瑾手裏的酒壺,咽了一口口水。她傾身向前,朝容瑾伸出手,食指動了動:“沾一口,可否?”
容瑾吩咐茶小二将酒壺帶下去,順便又為她斟了一杯茶:“不可,聞都不行。”
元天穎目送着那壺酒消失在轉彎處,随即頹然地挂在欄杆處,心不甘情不願地舉起茶杯又喝了一杯。
日上中空,街道上的叫賣聲漸漸多了起來。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元天穎忽覺無趣。這時,眼角瞥見了一道身影,她猛的坐起身,探出半個身子看出去。
“是他!”像是确定了什麽,她眼中浮現無與倫比的喜悅,雙腳一擡,便跨出了欄杆從二樓躍了下去。
然而,剛跳下去,元天穎就後悔了。慕白蔹的這個身體,并沒有如她所想的那般輕盈如鴻毛,反而很是沉重。躍出的剎那,她只覺腳下似乎灌了千鈞重鐵,沒有緩沖地直直墜了下去。
落地之時,腳底便傳上來一陣麻麻的痛感,險些讓她站不住,摔了個狗啃泥。好在她行動迅速,将自己蜷縮在一團,在地上滾了幾圈。這一滾,玳瑁簪滑落下來,順勢也滾了出去,滾到了一雙破舊的木屐邊上。
穿着木屐的是落英樓的說書人應留,此時他仍穿着那件破舊的乞丐服,殘破的芭蕉扇拿在手裏。他彎腰撿起了玳瑁簪,看向面前險些摔倒的元天穎。
元天穎順利将落地的那股沖立,緩沖了過來。她起身站起來,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塵,呢喃了一句:“長寧這根基着實淺薄。”
“阿元?”應留試探着開口。
元天穎含笑回視,沒有了玳瑁簪固定,一頭黑發散亂下來,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睛亮閃閃的,如少女一般明媚。
兩廂對視。
車水馬龍的街道,在那一剎那,仿佛都靜止了。整個世界,只剩他和她。
有一種深情,是餘生活成了對方的樣子。應留身上那一身破舊的衣服和芭蕉扇,都是她當年游歷江湖的裝扮,過去這許多年,衣服和扇子都破得不成模樣,可他卻仍舍不得丢棄。
沒錯,落英樓那個奇怪的說書乞丐正是當年的廣安君。任是誰也想不到,當初那個光風霁月的貴公子,竟然染了煙火塵埃,成了一個落魄的說書乞丐。
元天穎靠近了幾步,慕白蔹的身材嬌小,所以她只能仰着頭看廣安君。歲月為他平添幾道皺紋,那皮膚也不再是記憶裏那樣白皙,吹彈可破,而是泛着風霜之感。
他老了,也變了。如今的他不再像那一輪天邊的月亮,更像一粒人世的塵埃,她從未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得近。
“還君明珠。”元天穎笑了,滿足而釋然的微笑。此番,她安葬了廣陵,也見到了廣安君,心願已了。
她忽而又踮起腳尖,蜻蜓點水一般啄了應留的面頰。
應留怔然。
“永別了。”随着這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元天穎的眼睛漸漸退去光芒,身體癱軟下來。
應留又是一愣,下意識就要去接。卻見容瑾動作更快,一把将慕白蔹打橫抱起。他翡翠色的眼睛略略有些不高興:“老師?廣安君?”
萬萬沒想到,他尋尋覓覓多年的人竟然在他眼皮底下,還是為他授業解惑的老師。
“流應之,應留。應留,流應之。”容瑾反複呢喃着這兩個名字,臉上的表情帶着幾分咬牙切齒,“僅僅只是将名字颠倒了一下罷了!這麽多年,我竟沒有發現?!老師,我覺得,我們該好好談談。”
應留讪然:“你也沒問,不是嗎?”
容瑾嘴角扯起一抹陰森的笑容,看得應留寒毛直豎。
自己這個學生什麽品性,他再了解不過,惹了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應留連忙告饒:“我錯了!我錯了!別想着什麽歪點子折騰我,老師年紀大了,折騰不起了。”
見對方率先敗下陣來,容瑾的臉色緩和了不少。
“嗯……疼……好疼……”昏睡的慕白蔹表情突然扭曲起來,額前密布着細汗,她的手緊緊拽着容瑾的衣領,手臂上青筋突起,一條條血管清晰可見。
容瑾心下一沉,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無彈窗,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