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他就是個倒黴鬼 (3)
話透着一股子酸意,九嫦直覺好笑,小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很喜歡細奴,嘴上就是不肯承認。
鄒玄墨進來時,二楞不在,細奴一個人在竈前忙碌,細奴剛打開鍋蓋,屋裏登時熱氣缭繞,鄒玄墨緊走兩步,急喊:“當心燙,放着我來。”
“相公你回來啦。”細奴回眸一笑,手裏高舉了兩個奇奇怪怪的碎花布縫制的大手給他看,“不怕,我有隔熱手套。”
隔熱手套?
“戴上這個手套,不會燙到手。”
如此神奇?
鄒玄墨拿了其中一只在手上比劃了下,他戴着有些欠小,細奴寶貝一般奪了回去,“別給我撐破了,我等着急用的。”
“叫你好生歇息,你卻是個閑不住的,整日搞這些個小發明。”
“唉,糾正下,是我親手做出來的不假,但絕對不是我的發明喲。”細奴笑。
管他誰的發明,關鍵是他家娘子親手縫制出來的,那才是真。
“沒有娘子的一雙巧手,公主再多的花樣也是白搭。”
“這話我愛聽。”細奴将手套戴上,端了一個大盤子出來,鄒玄墨聞到一股香濃的甜香味兒,細奴伸手揭了上方的籠布,露出盤裏乾坤。
鄒玄墨從未見過這樣大的一張餅,足足有半寸高,他伸手戳了一下,香香軟軟的,貌似很好吃的樣子。
細奴撥拉開他手,“洗手了沒就亂碰,這是我做給嫦嬸的。”
“洗了洗了,娘子檢查一下。”鄒玄墨張了兩手給細奴看,眼睛卻是瞄着盤子裏的吃食,好奇道:“娘子做的什麽?樣子好奇怪。”
“哦,這個叫生日蛋糕,今天嫦嬸生日,我也是剛剛知道,希望不會太晚。”手老酸了,她攪拌了那麽久的蛋清,才好不容易打出半碗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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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嫦嬸生日?”
“嗯。嫦嬸這一生也挺不容易的,我想給她好好過一次生日,以後……”以後這樣的機會不多了,細奴沒有将後半句說出來,鄒玄墨說:“還是娘子想得周到,倒是我疏忽了。”
“也沒準備什麽禮物,我就想着做個生日蛋糕,大家樂呵樂呵。”細奴将她精心制作的奶油塗抹在蛋糕上,然後将事先切成丁的新鮮蔬果擺放上去,中間還用胡蘿蔔刻了一只小老虎一并擺上,然後拍拍手,笑道:“成了。”
“娘子好手藝。”鄒玄墨看着那只小老虎笑得頗意味深長。
雙手圈了細奴腰,低頭就要親親,細奴左躲右閃,手掩住他嘴,扭捏道:“別鬧,娘和嫦嬸都在外面呢。”
“我知道,就一下下。”低頭,不管不顧在她嘴上深深淺淺的叨了一口又一口,這才戀戀不舍松開她,接過盤子将蛋糕端了出去。
細奴摸摸紅彤彤的臉蛋,呆了一呆,她之所以閑不住,之所以整宿整宿睡不着,那是因為像這樣幸福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她很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細奴手捂着隐隐發痛的胸口低低喚了聲:“相公……”
鄒玄墨端着蛋糕出來的時候,駱一和彩環已經到了,就坐在餐桌的最末端,兩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見他端着盤子出來,兩人齊刷刷站了起來就要搶着接盤子。
“行了,都坐吧。”
駱一受寵若驚,怯怯地又坐了回去,桌下,小腿肚又是一疼,駱一回瞪彩環一眼,彩環很快瞪了回來。
“嫦嬸,生辰快樂。”鄒玄墨将蛋糕往九嫦面前一推,一句話惹得榮楚湘不快,“老娘往年生日,也沒見你小子如此殷勤。”
“小姐忘了,衍之往年都會提早散學陪小姐慶生呢。”
“那能一樣嗎?往年能有生日蛋糕吃?”榮楚湘越想越氣,越想越火大。
“娘不會連嫦嬸的醋也吃?”鄒玄墨一聲輕笑。
榮楚湘拍桌而起:“臭小子,你給我再說一遍。”
“娘——”
當着嫦嬸面罵他倒也罷了,關鍵還有駱一和彩環在,多少給他留點面子。
細奴搬了一摞盤子出來,見氣氛有些不對,所幸彩環與駱一還算有眼色,兩人搶着上前幫忙擺盤子。
“坐坐,都坐,絕對管夠。”
細奴給每人面前擺放了一個白瓷盤子,還将她特制的小刀,小叉子也一并請了出來,每人一套,鄒玄墨打量了那銀制小刀一會兒,心中疑惑:“小刀給你的?”
“算是吧,下山那幾日,我畫了圖紙,小刀幫忙找工匠打制的,相公覺得如何?”
“找小刀,你算是找對人了。”
這是誇她有眼光了?
細奴将蛋糕切好,一人碟子呈了一大塊,說:“可以開動啦。”
“這就是生日蛋糕?”九嫦細細端詳。
“我手藝粗糙,嫦嬸別嫌棄。”細奴屈膝福了一福:“嫦嬸,細奴祝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駱一說:“祝嫦嬸永遠青春永駐……”
“笑口常開。”彩環接着道。
駱一再次瞪了過去,臭丫頭,敢搶他的詞兒。
“你們幾個孩子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謝謝大家。”九嫦抹了抹濕濕的眼角,細奴還待說些什麽,只見榮楚湘臉色愈發的黑沉,聲音冷冰冰的:“到底還讓不讓人吃了。”
細奴點頭:“可以,可以了。”
彩環與駱一手持刀叉不會用,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頭去看師尊大人。
鄒玄墨轉了轉手裏的小叉子,兩手一比劃,最後還是覺得左手持叉比較得力,回頭瞧見細奴亦是左手持了叉子,右手握刀,揚唇深笑。
細奴将榮楚湘面前的蛋糕均勻切成小份,叉了一塊喂榮楚湘,“娘,嘗嘗看。”
榮楚湘愣了愣,張嘴吃了小口,細細抿了抿,半晌沒說話,細奴注意着婆婆臉上神色變化,“怎麽樣?好不好吃?”
榮楚湘沒說話,接了叉子,摸索着自己又叉了一塊吃了。
鄒玄墨偷偷扯了細奴袖子,勾勾手指,細奴附耳過去,就聽他說:“大凡我愛吃的,娘都愛吃,放心吧。”
“食不言寝不語,師尊大人該不會忘了吧。”這兩小東西在她眼皮子底下咬耳朵,當她聾子嗎?
細奴再不敢多言,過去挨着婆婆右手邊坐下,她的下首緊挨着九嫦。
餐桌上突然就靜了下來,只聽到刀叉擊打在盤子上的聲響,細奴偷偷掃了桌子一圈,除了她和九嫦的沒怎麽動,其他人的盤子近乎都見了底,細奴眉眼漸次舒展。
細奴突然發現九嫦神色有異,遂低聲問:“嫦嬸怎麽不吃?可是不合口味。”
九嫦老臉一紅,結巴道:“呵呵,吃……吃着呢。”手下一錯,手中叉子掉了下去,九嫦正待伸手去揀,細奴說:“嫦嬸別動,我來。”
細奴彎腰去揀叉子,就看到桌布下,雲紋皂靴鈎纏住九嫦腿蹭啊蹭,九嫦後退,那皂靴就前進一步,來來回回。
九嫦臉愈發紅了,而坐在她們對面那人尤不自知,沖着細奴眨了眨眼睛,笑得暧昧。
細奴橫眉立眼,瞅準那皂靴,一個巧勁踢了回去。
“哎呦”他吃痛,皂靴收了回去,細奴狠狠甩他一記白眼,他登時回她一記哀怨眼神,大意是,娘子,幹嘛踢我,老疼了。
細奴拿眼掃了掃身邊如坐針氈的九嫦,他方醒覺娘子才剛為何動怒,原是他摸錯了人,他錯把九嫦的腿當成了娘子的,臉上紅雲陡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遂尴尬道:“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起身奪門而逃。
“我也吃好了。”細奴起身,追了出去。
做了壞事,休想逃。
34、034:甘之如饴 ...
細奴的懲罰令鄒玄墨瞠目咋舌, 錦被下,兩人已然裸~裎相對,這時候,細奴雙手抵于他胸口阻了他更進一步的動作,道:“相公能不能把後坡那塊荒地送我。”
只要不是把他攆下床, 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只是娘子要那塊荒草地做什麽?”他涉足的領域很廣,山莊, 田産,綢緞莊, 珠寶行等任她挑, 她卻獨獨要了一塊閑置的荒地, 實在令他費解。
細奴說:“蒼梧山上景致雖好,于我看來還少一樣。”
“少了什麽?”他問。
細奴說:“待我明日将那地先翻了再說。”
“娘子要什麽管了拿去就是, 你我是夫妻何必見外。”
“謝謝你, 相公。”
“謝什麽,禮尚往來嘛, 為夫現在只想翻一翻娘子這塊上好良田。”那雙重瞳于暗夜熠熠生輝,笑容流轉間, 傾身而下。
禁不住他連番索要的細奴終是累極, 沉沉進入夢鄉。
端詳了她姣姣睡顏一會兒, 大手在她平坦小腹撫了撫, 他只需再加把勁,這裏面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個小生命。
唇角勾了一抹笑,為她掖好被子, 他輕手輕腳,披衣下榻,開門出去。
暗夜裏,他喚:“藏弓。”
“主上。”黑影從身側的一株橡樹上飄了下來,單膝跪地。
“傳令下去,天亮前,後坡的那塊荒地務必整饬一新。”
“屬下遵命。”
黑影頓了頓,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他,“晌午的時候,有一黑衣女子潛入香湯池,主母正好在沐浴,屬下不方便進去,故而沒有聽到她們的談話內容。”
“此事,我已知曉。”虛垂的手不由得握緊。
“屬下告退。”
“藏弓。”
“主上請吩咐。”
“還如往常一般,注意隐蔽,不要妄動。”
“屬下明白。”
看着黑影消失在夜色裏,他幽幽一嘆,返身回了寝室,褪了外裳,在她身邊輕輕躺下,她恰恰翻身整個兒蜷縮進他懷裏,迷糊中仰首看了看,嘴唇在他唇上啄了幾口,複又翻身倒頭睡下。
這個小東西真會折磨人。
雞啼三遍的時候,他甫睜眼,就見她頭伏于他頸側,翕動的睫毛擾得他肩頸癢癢的,他知道她已醒多時,于是說:“山頂的日出美甚,娘子可有興趣陪為夫前往一觀?”
“現在嗎?”她一咕嚕翻身坐起,眼裏有着不敢置信。
“想不想看?”
“嗯嗯。”細奴猛點頭,見他眼睛又阖上了,細奴搖搖他肩頭,催促:“相公快起來,一會兒看不到了。”
“時辰尚早,不急這一時半刻。”他笑着偷眼看她,她正側身系肚兜,看着她胸口的兩團碩肉顫顫巍巍抖了兩抖,他重重吞咽了口唾沫,長臂一收,一卷,将她攜裹于身下,翠綠的并蒂蓮肚兜翻了上去,他置身一片肉香中。
又在床上唧唧歪歪了約莫半刻鐘,怕錯過時辰,鄒玄墨再不敢懈怠,這才戀戀不舍起身,在櫃子裏找了一件披風出來,幫細奴披上,“山頂風大,這是我昔日的一件舊披風。”
細奴一怔,呆立不動,任他幫她系好頸間帶子,将她的長發翻出來,随意用一根緞帶縛綁披垂于身後,他這才拎了風燈,牽了細奴手,兩人抹黑出了門。
夜幕低垂,天邊幾顆星子一閃一閃,格外亮眼。
兩人坐在山頂的巨石上,細奴頭枕在他肩頭,望着天邊亮晶晶的星子,漫不經心道:“公主說,那是啓明星。”
“那個像勺子一樣的是北鬥七星。”
“正中那個,紫微星旁邊最亮的那刻是貪狼星。”說完這三字,細奴忽然不說話了。
傳說百年前,玄天觀主笪生曾窺破天機,蔔得一卦,貪狼星将取紫微星而代之,然,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笪生還有後半句無人得知,只有當時的啓隆帝知道,歷經七世,貪狼星将再次臨世,帝星岌岌可危。
他莫非就是笪生卦象上所言的那位歷經七世的貪狼星?
雲海翻騰間,東邊露出一抹霞紅,少頃,那霞紅透半邊天際,于雲層深處透出一輪金紅,天邊的薄雲已經被那金紅染成一片赤紅,在霞光四射之中,一輪紅日冉冉自東方升起。
“相公,你不會,對不對?”她問的含糊,他答得模棱兩可,“有生之年能有幸與娘子共賞日出日落,焉能不是一種福氣。”
霞光璀璨卻不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無比熨帖。
“相公。”細奴心頭一喜,抱住他。
她就知道他不會是貪狼星,他不會那樣做。
他與她并肩而立在絕頂之上,與她深情相擁的那刻,她輕不可聞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太後忌憚相公由來已久,已經先後派了大批影衛出宮南下,書院裏有太後的耳目,相公不可不防。”
“娘子。”心柔的一塌糊塗,她果然沒令他失望。
下山的路不似上山那般好走,細奴微微有些氣喘,額上隐有密汗,他掏出巾帕為她拭去,然後在她面前俯下身來:“上來。”
細奴也不跟他矯情,餓虎撲食般撲了上去,接過他手中風燈拎着,嘴裏也不輕饒他:“都賴你,大清早的窮折騰,害我腿腳酸軟一點力氣也無,自己找罪受了吧。”
“為夫甘之如饴。”他笑着将她臀部向上托了托,穩穩向山下走。
細奴伏于他肩頭,久久不動,眼中突然酸澀難當,眼淚簌簌滑落,泅濕了他後背大片衣襟,唯有緊緊攀附着他,臉頰在他後勁蹭了蹭,心中只有不舍,她只願這刻永遠不要停,直到地老天荒。
鄒玄墨刻意繞道去了後山,他問:“娘子打算種什麽?”
細奴望過去,瞥見整饬一新的荒地,從他肩上滑下來,跑到田壟看了又看,附帶揉了揉眼睛,驚駭:“昨日還是荒地,怎麽可能一夜間就變良田?”
“榮荻不是說過,天下間沒有我辦不成的事兒,只要我敢想。”他笑得誠懇。
細奴卻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非都是錢的功勞。
“喲,這詞兒用的甚妙,進步不少。”
細奴想,正是由于這無盡財富才會給他招來禍端呀。
“相公,可否聽我一言。”
“娘子說說看。”
“在書院這些日子,相公每日早出晚歸甚是辛勞,相公可有想過給書院招募一批教書先生,那麽,相公就可退居二線,不用事事親力親為,也不必那麽操勞。”
他點頭:“嗯,娘子所言甚是。”
“我私心的想日日見到相公,不想相公太過操勞。”細奴反手抱緊他,是的,她就是這樣想的。
鄒玄墨喜上眉梢,“那便依娘子所言。”
細奴只當他随口說說,哪知她家相公是個實幹派,當天就張貼了招賢告示,第二天晌午就有一秀才模樣的落第書生上山來應征先生。
該秀才名喚,諸葛景,範陽人氏,三年前考得秀才後,屢試不第,又苦于無一技之長,故而流落在蒼梧街頭擺攤賣字畫度日,偶爾幫人代寫封家書賺幾個小錢養家糊口,蒼梧書院招賢告示一出,諸葛景看見了,沒有絲毫猶豫便撇下字攤上了蒼梧山。
鄒玄墨出了三道考題交給了駱一,諸葛景皆一一作答,結果且都令駱一十分滿意,駱一實在做不了主,只得回了屏風後,去請示師母意思,只因師尊臨上課時有過交待,師母說可,那便可。
師母不識字,駱一是知道的,心中惴惴不安,師母究竟要如何考諸葛景呢。
細奴出的考題令駱一為難,礙于師尊的叮囑,駱一還是遵照細奴意思端了盤子出來,諸葛景見駱一端着盤子出來,諸葛景一臉得意,笑道:“駱督導以為如何?”
駱一說:“別急,我這裏還有最後一題,你若答出來,便可順利留在書院。”
諸葛景說:“請出題。”
駱一将盤子放下,揭去蓋布,說:“盤子裏有六個蘋果,六個學子每人分到一個,但盤子裏還留着一個,請問為什麽?”
諸葛景只當又是考他孔孟之道,哪裏會想到這最後一題竟是這個樣子,登時一怔:“……”
駱一覺得師母這個問題确實有點強人所難,自恃才高八鬥的諸葛景被師母這道題貌似給難住了。
諸葛景喃喃低語:“有一個學子得了蘋果後,又放了回去?”
駱一搖頭,“你還有兩次機會。”師母可是給了諸葛景三次機會作答。
“那學子吃了半個,留了半個在盤內?”
駱一依舊搖頭:“請注意,盤內最後是一個蘋果,一個整體。”
諸葛景濃眉深皺,繞着屋子轉了一圈又一圈,額頭上冒出了薄汗,還是沒有答案,駱一搖了搖頭,不得不佩服細奴的急智,道:“諸葛先生可以帶着這個問題回家去想,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再來。”
諸葛景答不出,又被一個小書童拂了面子,遂惱羞成怒,“你們這是刻意刁難,哪裏有這樣為難人的?太過分了,叫出題的人出來,我要問問他,我上輩子是不是跟他有仇,太欺負人了,什麽狗屁書院,簡直沽名釣譽。”
駱一火氣上來了,“答不出便是答不出,你怎能爆粗口,虧你還是讀書人。”
諸葛景正在氣頭上,情知失言,聲音低了下去:“剛剛是我失口,反正就是你們做得不對,這題根本無解,你非要我作答,可不就是刁難。”
細奴喚:“駱一,告訴他答案。”
駱一取出五個蘋果,留了一個在盤內,端了盤子,沖着諸葛景揚了揚下巴,“可瞧清了,究竟有解無解。”
諸葛景臉色陡變。
“諸葛先生可以下山了。”細奴在屏風後發了話。
諸葛景呆了一呆,才剛沒注意,屏風後竟是一女子,不知是何方神聖,害他顏面盡失,想一睹女子風采,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在駱一的瞪視下,離開了。
打發走了諸葛景,細奴自屏風後出來,說了四個字:“此人不妥。”
駱一有些納悶,師母這話從何說起?駱一急匆匆去了文淵堂,鄒玄墨聽聞駱一的奏報後,鳳眸微眯,繼而,燦然一笑。
他這笑,堪為賞心悅目。
35、035:假作真時真亦假 ...
“按說諸葛景答出了師尊的題目, 已經過關,師母不該難為他的。”駱一有些想不透。
鄒玄墨手指敲了敲駱一腦門,“笨,你師母那是難為他嗎?她是旁觀者清,随口問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問題, 諸葛景就被難住了,這說明什麽, 諸葛景屢試不第,不是他本事不夠, 而是他死讀書, 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故而你師母覺得他不适合做先生。”
“哦,原來如此。”駱一想說師母自己還不識字呢, 師尊也敢放心大膽将如此艱巨的任務交給師母負責?
事實上, 駱一還是很佩服師母的急智。
駱一近乎有些躍躍欲試,他很想說師尊我跟了你多年, 不知道我行不行,可他愣是沒好意思張那口。
說着話的工夫已經到了‘竹裏館’, 細奴和彩環均不在, 鄒玄墨只當她們主仆去了隔壁院子串門, 擡腳來了‘蒼苔院’, 适逢母親正在午覺,九嫦亦不在。
該不是在膳廳?
正待出門,原本睡午覺的人突然開口說話了, “若非找你媳婦兒,大概你是不會踏足我的蒼苔院。”
“娘說的這是哪裏話,委實冤了我。”
“冤沒冤你,你自己心裏有數。行了,行了,說你兩句還不高興了,她這會子約莫是在後坡的空地種菜種花,九嫦剛剛去給她們送水去了。”
對呀,他怎麽沒想到。
“謝謝娘告知。”
聽着匆匆離去的腳步聲,榮楚湘笑罵:“小沒良心的,陪老娘說會兒話怎麽了,滿心滿眼全是那臭丫頭。”
後坡,遠遠瞧見三個女人忙碌的身影,他家娘子臂彎裏托着一個簸箕,正貓着腰撒花籽,彩環拿了耙子正在後方耙地,九嫦将大白鵝刨食的坑用手逐一抹平。
田壟下,大白鵝玩得正起勁,兩只鵝爪子刨啊刨,彩環撿起一塊土旮旯狠狠丢了過來,“大白,你再搗亂,我不客氣啦。”大白鵝張着膀子撲棱棱跑了。
看見田壟邊上拎了陶罐徐徐走來的鄒玄墨時,彩環噎了一下,要不要這麽及時呀,每回她收拾大白,都讓主上抓個現行,真倒黴。
彩環低頭,繼續耙地,只裝做沒看見他。
細奴将最後一把花籽撒完,拍拍手,鄒玄墨持了汗巾幫她擦了把臉,又擦了擦手,倒了碗水給她,“做什麽不等我回來。”
“你知我閑不住。”細奴笑着接了,喝了一口,她說:“關于諸葛景……”
“他不适合書院的工作。”
細奴眉毛一皺,道:“你不怪我自作主張放他下山?”
“我怪你作甚,你做得很好,駱一都跟我說了當時的情況,你沒有錯。”
細奴挑了一邊眉梢,笑道:“你難道都不擔心,萬一諸葛景答出來呢。”
鄒玄墨神色不動,嘴角勾了一抹笑,溫柔地傾聽着,那溫文含笑的模樣,說明他此刻心情很好,緩緩搖了搖頭,道:“他是諸葛景,不是諸葛亮。”
“你又知道。”
臉頰粉粉,兩只眸子晶亮晶亮的,他伸出手,緩緩握住她手,又是一笑,“下回再有應征者,娘子可得好好為我把關才行。”
“才不要,我差點騎虎難下,緊張死我了。”
鄒玄墨朗聲一笑,握了她手往回走,緩緩回眸,含着笑意的目光在她臉上略頓了頓,好一會才說:“娘子種的什麽花?”
“天竺葵。”
“娘子為何獨獨選了天竺葵?”他記得她購了可不止一種花籽。
“這個季節種花也只能種天竺葵,別的花種要等到三四月才可以。”細奴說。
“現在種,約莫明年春天就能開花。”他的聲音很輕,細若微風飄拂,悠然一笑,“屆時,能與娘子一道把手賞花卻也是雅事一樁。”
這話一出,細奴怔住了。
靜默中,鄒玄墨緩緩回頭,喚:“娘子,娘子。”
“呵呵,是的,明年三四月就開花了。”到那時,她在哪兒尚是未知。
“娘子有心事?”
細奴搖頭,“沒有呀。”
“走吧。”他便這般牽了她手走了,将九嫦與彩環遠遠抛在了身後,大白鵝搖擺着肥胖的身子緊跟在他身邊。
走着走着,細奴握着他的手一緊,靠上來一點,輕聲說:“相公可聽說過,風雲雨雪霧霜露,琴棋書畫詩酒花。”
鄒玄墨稍作沉吟,點頭。
對上他的眼睛,細奴咬了咬唇,道:“相公可信得過我。”
伸手撫上她的秀發,寵溺道:“你是我娘子,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細奴咬着唇,過了好一會兒,擡頭,看着他,眼神清澈,且誠懇:“昨天墨棋來找我,她告訴我流琴出宮了。”
“流琴?”鄒玄墨輕輕一笑,淡入風裏。
“影衛中屬她資歷最老,出手狠辣,很得太後賞識,偏生誰都沒見過她,神龍見首不見尾,是個棘手的角色。”
“難道連娘子亦未見過她?”
細奴臉色時青時白,眼神茫然,搖頭,“不曾,我只知有她那麽個人存在,但是從不曾見過,相公,流琴出手勢必見血,我怕她……”
鄒玄墨一曬,鳳眸眯起,似笑非笑道:“想要我命的人很多,但絕對不會是她。”
細奴皺起了眉頭,“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說真的。”
“我知娘子關心我,維護我,這便夠了。”
“可是流琴……”
“噓。”手指抵上她唇,細奴止了聲,彩環左肩扛着耙子,右手拎着簸箕過來了,九嫦邊走邊揀了一捆柴,鄒玄墨擡腳過來,将柴背了就走,吓得九嫦小跑着跟上來:“衍之,使不得,快放下。”
“嫦嬸,你就讓相公背吧,相公這叫負荊請罪。”細奴一句話,鄒玄墨想起昨日膳廳餐桌下的一幕,臉有愧色,九嫦亦是面紅耳赤,再不多言,加緊步子率先走了。
“嫦嬸突然怎麽了?”
“還不是你才剛那句話惹出來的,哪壺不開偏提哪壺。”
“我剛說什麽了?”
“少夫人剛剛說負荊請罪。”彩環耳尖,好心提醒她那四字,遭到鄒玄墨一記白眼,彩環灰溜溜跑了,“嫦嬸,等等我。”
“負荊請罪沒錯呀,總不至是負荊幫忙?”細奴還在嚼着那個字眼,前方,鄒玄墨背着柴,磨了磨後槽牙,喉結動了動,聲音有點啞,“娘子,我口渴。”
細奴手裏拎着陶罐,說:“就來。”緊走兩步,來到他面前,拎了陶罐就要給碗裏倒水,唇上一疼,灼燙的瞬間奪了她全部呼吸,細奴瞪大眼,直瞪瞪地盯着他身後正回頭張望的彩環。
“哇哦,這樣也行?”
主上背上背着一捆柴,雙臂攬着少夫人腰,傾身熱吻。
少夫人一手持碗,一手拎着陶罐,張着手臂手足無措承受他的親吻,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話本子裏是永遠瞧不見的,哇哦,今天長見識,漲姿勢了。
九嫦聽到彩環的啧啧驚嘆聲,回頭,九嫦老臉一紅,叫聲:“媽呀,這兩小祖宗也不臊得慌。”
“嘻嘻,好看。”彩環單手拄着釘耙瞧得不亦樂乎。
“好看個鬼。”
“咦,嫦嬸你說髒話。”
“呸呸呸,小丫頭片子沒事亂瞅什麽,看不得,看不得。”
“讓我再看一眼,就一眼嘛。”
“半眼也不行。”主子沒臉沒皮,就連這丫頭也是個不省心的,九嫦忙待捂了彩環眼睛,拉着她走遠了。
細奴掙不脫那桎梏,只得順從接受,他狠狠地吮吸着她微啓的唇,掠奪着口腔裏的每一分空氣,張嘴啃食,将她嘴唇包納其中,狂亂地吮着,雖然她竭盡所能地想汲取更多的氧份,然而越來越稀薄的窒悶卻叫她周身不能抵制地漸漸癱軟,手一松,陶罐摔在地上,似乎砸到誰的腳,伴着一聲悶哼,他終于松開了對她的鉗制。
“你瘋了,大庭廣衆的……”細奴貓着腰大口喘氣。
“是荒郊野外啊,除了咱倆,就只大白一個觀衆,人間的情愛,它看了也不懂,更不會笑話你。”
細奴覺得她沒臉見鵝了,大白一臉傻呆呆望着他們,細奴臉紅紅,嘴唇微脹,懊惱道:“不光大白看見了,嫦嬸和彩環也都瞧見了的。”
“看見又如何?我親我娘子,她們還能有意見?”
細奴眉頭挑了挑,且溫柔,且緩慢,道:“相公,你的臉皮還可以更厚一點。”
鄒玄墨慢慢一笑,低頭快速在她唇上叨了一口,咂砸嘴唇,笑嘻嘻道:“多謝娘子誇獎。”
細奴有點哭笑不得,瞥了眼地上摔碎的陶罐,臉上帶着甜笑,雙眼亮晶晶地,不經意問道:“相公,你腳疼不疼呀?”
鄒玄墨身體反射性地一僵,繼而,抱着左腳跳啊跳,嘴裏直呼:“哎呦,好痛,好痛……”
細奴不辨真僞,只當他真格兒砸傷了腳,直追着他問:“相公要不要緊,快給我看看傷得重不重?”細奴急紅了眼。
鄒玄墨靜立不動,含笑瞅着細奴,伸出手,輕輕擡起她淚水橫流的小臉,說:“娘子,我逗你的。”
細奴左手攥得緊緊的,雙眼亦是通紅,淚眼迷離地望着他,咬着下唇,吸了吸紅通通的小鼻子,眼中霧氣升騰。
鄒玄墨登時慌了手腳,忙着解釋:“我腳不疼,真不疼,你瞧。”他在地上狠狠跺了跺腳,附帶轉了一個圈,再轉身,細奴一邊抹眼淚,一邊走遠了,他背了柴拔腿就追,“娘子,我錯了。”
“你錯在哪兒?”她哽着聲問。
“我不該騙你。”他後悔不該捉弄她。
她再不說話,腳步越發的快了。
他追了上去,“娘子,我錯了。”
“知錯了?”細奴止步。
他忙點頭:“嗯嗯,我真的錯了。”
細奴陡然轉身,俏臉上突然綻開一朵如花笑靥,道:“相公,我今天非但種了天竺葵,還種了這個。”
“洋蔥!”鄒玄墨一愕。
細奴左手張開,手中豁然半塊洋蔥頭,她沖着他面前得意揚了揚那半塊洋蔥頭,他張嘴打了一個阿嚏,細奴咯咯一笑,拔腿跑了。
“娘子才剛的眼淚是……娘子,你騙我,你別跑!啊啊……阿嚏……”他背着柴一瘸一拐,怎麽都走不快,大白鵝搖着圓滾滾的身子跟在他身後,他突然意識到,他腳疼是真,娘子的眼淚是假,還真應了那句,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36、036:付之一炬 ...
鄒玄墨近來忙得腳不沾地, 每日散課後,山下都會運送大批緊急公文待批,批複到一半的時候,藏弓突然出現在書房,禀道:“主上, 不好了,裕泰豐綢緞莊剛剛走水。”
鄒玄墨一驚, “可有人員傷亡?”
“目前還不清楚,尚恩剛剛遞了消息上山, 屬下第一時間收到消息前來通知主上。”
怎會無端走水, 其中必有蹊跷。
“我下山一趟, 藏弓,你留下。”丢下這句話, 鄒玄墨伸手輕旋牆壁上仙鶴燈座, 書櫃向兩側移開,一道暗門豁然躍入眼簾。
藏弓取了衣架上的披風, 披在他身上,上前輕輕叩擊暗門三下, 少頃, 暗門開啓。
“藏弓?”鳴劍自暗門後現身。
藏弓讓向一邊, 鳴劍乍見面前立着一襲黑袍的鄒玄墨, 單膝跪地:“屬下參見主上。”
“鳴劍,你随我下山一趟。”鄒玄墨進去,門很快關上, 書房恢複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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