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他就是個倒黴鬼 (9)
了個身,直覺身下的火炕熱烘烘,硬邦邦,磕得她腰背疼,細奴一咕嚕翻身坐起, 放眼屋內陌生,且簡單的陳設, 始記起這是蔡莊。
蔡大娘打了熱水進來,看見坐在炕上發呆的細奴, 擰了一方潔淨帕子過來幫細奴擦臉, 擦手, 幾次欲言又止,臉臊得通紅, 眼神躲閃不敢正視細奴的眼睛。
“日頭已經老高, 我貌似睡過頭了,大娘會不會笑話我。”細奴下炕找鞋子。
“年輕人覺多正常。”蔡大娘拿了鞋子, 蹲下,親自幫細奴穿鞋, 驚得細奴忙伸手去阻, “大娘不可, 我自己來就成。”
“少夫人管了坐着, 就讓老婆子服侍少夫人一回。”說來說去是她管教無方,才縱容丹鳳做下不堪事體,蔡大娘覺得造成今日局面她難辭其咎, 嘆道:“這事說來怨我,我養大丹鳳,想着給她一個家,賞她一口飯吃,丹鳳嫁給小華我覺得天經地義,我甚至從來沒征求過她的意見,也從來沒替她想過,是我自私,誤了她。”
“怎能怪大娘,大娘千萬別這樣說。”是丹鳳把事做得太絕,善良的蔡大娘母子何其無辜。
“少夫人有所不知,丹鳳本是東昌侯幼女成玉郡主的婢女,後來東昌侯犯了事,朝廷突發奇兵一夜間掃平東昌侯府,侯爺,侯夫人,世子還有小郡主全都死在朝廷的屠刀下,一幹仆婢死的死,逃的逃,沒有逃脫的被叫價出售,我就是那個時候遇到的丹鳳,我花了一百兩銀子從人牙子手裏将她買回來,帶回蔡莊,做了小華的童養媳。”說起來滿滿都是辛酸淚,蔡大娘側身擦了擦潮濕的眼睛。
“因為丹鳳身份特殊,我從不敢奢望她能幫我做飯,洗衣,操持家務,只想她能和小華和和美美過日子,圓房兩年了,丹鳳肚子一直沒有動靜,我又急着抱孫子,忍不住多嘴問她要不要找個大夫給她瞧瞧,當時丹鳳擰身回屋,從此對我再沒有好臉,動辄摔碟子摔盆碗,到了夜裏,就聽到丹鳳打罵小華的抱怨聲,罵他不中用,罵他無能,害她年紀輕輕守活寡,我當時聽了也沒甚在意,只當小華初經人事不知體恤丹鳳,可我哪裏知道小華他……不舉。”
小華竟然……細奴駭然,喚:“大娘原先不知道?”
“少夫人聽我把話說完。”蔡大揚手打斷細奴,說:“丹鳳本就是個心氣高的,又在小華這裏落了臉,又比小華年長五歲,正逢青春好年華,春心萌動,到底沒能熬住,漸漸的就和牧場幫工的壯漢劉成看對了眼,小華又是個悶葫蘆,被丹鳳戴了綠帽子,也不敢聲張,待我發現小華身體有異的時候,丹鳳已經有了六個月身孕,我即便再氣丹鳳給蔡家抹黑,終是睜只眼閉只眼等着小蒙出生。我想着,蔡家不能無後,打破牙和血吞,這孩子,我認了。可她越發的不像話,在月子裏,還時不時的與那劉成在我眼皮子下厮混,我想着将劉成辭退,趕出蔡莊,從此絕了丹鳳的念頭,可那劉成反拿他和丹鳳的事脅迫我,他警告我要是趕他出蔡莊,他就将小華不舉的事說出去,我怕他毀了小華,不得已受他威脅,被他先後從我這訛去二十兩銀子……”
蔡大娘道出心中苦水,此刻哭得哽咽不成聲,細奴雙拳緊握,怒道:“劉成這無賴,待我去結果了他,還大娘一個公道,還蔡莊一方清靜。”
“少夫人稍安勿躁,劉成那厮到底遭了報應,昨夜與那趙六家的颠鸾倒鳳之時,突發脫症,死了。”
死得好,這種人渣天不收都說不過去。
但是這人死的未免太是時候了,細奴覺得劉成的死,一定另有隐情。
“丹鳳到底做了對不起蔡家的事,大娘打算怎麽處置她?”蔡大娘現在就算要打殺丹鳳,她也絕不會攔着。
蔡大娘輕呼口氣,道:“小蒙既然生在蔡家,随了蔡姓,那他依然還是我們蔡家的孩子,我不嫌棄他,休書我早上也已經給了丹鳳,只她賴着不肯走,說是要見少夫人一面,向少夫人當面賠罪才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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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怎麽說?”細奴現在只想知道鄒玄墨作何想?
“少夫人別誤會,主上和丹鳳什麽事也沒有,丹鳳摸黑進去屋子沒多久就被主上識破,打将出來,主上對少夫人那是一心一意,主上昨晚守了少夫人一夜都不曾阖眼,聽聞蔣老漢房子沒了,主上早起召集小華一幫人正張羅着給蔣老漢在南坡頭重建一處宅子,至于丹鳳,主上什麽也沒說,就出門了。”
算他聰明,丹鳳要是昨夜離奇死了,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心中略略好受些,細奴問:“蔣老漢是?”
“哦,蔣老漢是個深藏不露的避世神醫,隐居牧馬山多年,他家就在莊子最西頭,昨夜小華失手将他家房子給點着了。”
看來她昏睡這一夜,蔡莊發生了不少事啊,而且樁樁件件還都與她有關,蔡大娘不說,細奴也猜得出,蔡華一定是去請蔣老漢救她,才會失手燒了蔣老漢房子。
“相公會蓋房子?那我得去瞅瞅。”相公學問好她深信不疑,但是,聽蔡大娘說相公會蓋房子,細奴覺得眼見為實很有必要。
細奴擡腳就給門外走,蔡大娘忙跟了上來,丹鳳還在院子跪着,要是遇上,怕又要添堵,正想阻止,細奴說:“大娘毋需擔心,我若不見她,她這輩子賴在蔡莊也不是不可能,那時候添堵的可就是大娘你了。”
“丹鳳冒犯了少夫人,特向少夫人賠罪。”見細奴終于出得門來,丹鳳膝行數步,在細奴腳邊連連叩頭。
細奴居高臨下俯視着丹鳳,回她一記諷笑:“丹鳳,老實回答我,你這一生可有真心喜歡過誰,答得好,我保你一生富貴榮華,答不好,你即刻從我面前消失。”
丹鳳始料未及細奴會這樣問,幾乎不假思索回道:“我在蔡家十年,我是真的喜歡蔡華,想給他生兒育女……”
“你走吧。”細奴閉眼,再不看丹鳳。
撒謊也得看看對象是誰,江孟達三字真就那麽難以啓齒?
為了繼續留在蔡家,丹鳳的手段未免太過卑劣。
她的這個答案,少夫人貌似不滿意,是她說得不夠清楚,不夠直白?
丹鳳重申:“我發誓我真的只喜歡蔡華,蔡華人老實,善良,疼我,惜我。”
細奴仰首望天,輕哧一聲,“你覺得你的話可信度有幾成?”
丹鳳抱住細奴腿,苦聲道:“丹鳳句句屬實,只要少夫人肯再給丹鳳一次機會,丹鳳一定結草銜環報答少夫人大恩。”
“你我非親非故,我要你結草銜環做甚?撇開遠的不說,且說眼前,蔡大娘好吃好喝供養你十年,你對蔡大娘尚且如此,你覺得你的話可信?”
“小蒙不能沒有娘,他是我生的,你們憑什麽把我們母子分開?古人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丹鳳已然知錯,少夫人為何咄咄逼人?還是少夫人對于昨夜我和主上的事耿耿于懷?”
細奴咧齒一樂,笑道:“丹鳳,你确信要如此和我說話?你确信這是求人者該有的姿态?”
“丹鳳失言,少夫人恕罪。”丹鳳醒覺,慌忙叩首。
“失言,失德,失貞……你犯下的錯還真不少。”細奴屈指細數丹鳳罪行。
“丹鳳一定痛改前非,求少夫人幫丹鳳向婆婆說句好話。”
“我也很想幫你,可我幫你的理由是什麽呢?”細奴手指輕叩額鬓,繞着丹鳳轉了半圈,丹鳳讨好道:“少夫人與人為善,謙和有度……”
“你說的那是菩薩,與我沒關系。”細奴搖頭。
“究竟要丹鳳怎樣,少夫人才肯相信丹鳳?”
細奴擡手摘了兩片樟樹葉子,于指間把玩,漫不經心道:“我相信你沒用,得江孟達相信你才行。”
“江……江孟達?那是誰?”
丹鳳愣住。
再看細奴,丹鳳總覺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她們何時有見過?
丹鳳瞅了眼不遠處站在雞欄外喂雞的蔡大娘,站起來,拍拍膝上灰塵,陪笑道:“我并不認識少夫人說的那個人,少夫人就別開玩笑了。”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我就是想知道江孟達在你心裏究竟占據多少分量,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子,丹鳳,你的誓言果是一文不值呢。”
難為哥哥到死都記挂着丹鳳,然而丹鳳除了知道哥哥東昌侯世子的身份,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真是可悲,可嘆!
“你走吧,走的越遠越好,永遠不要踏足蔡莊半步,若有違背,我讓你豎着進來,橫着出去,記住我今日的話。”
“少夫人……”
丹鳳剛踏前一步,細奴手中樟樹葉子忽然脫手,插~在丹鳳左右兩只鞋尖半寸許,成功阻了她前進的步伐,丹鳳臉色慘白,擡眼望去,那抹窈窕身影已然出了籬笆門,朝着南坡頭方向去了。
前進不得,後退總可以吧。
丹鳳四下瞅了瞅,沒看見蔡大娘,溜回她曾經居住的西屋,懷裏揣了一個箱子出門,頭頂傳來男子沉冷的警告聲:“少夫人的話,你聽不懂嗎?”
“我這就離開。”
“蔡家的東西,統統留下。”
“我……這是我這些年積攢的,總可以帶走吧。”丹鳳試圖狡辯,這箱細軟打算與劉成私奔用的,後來發現自己懷孕,私奔的計劃也擱置了,如今真的要走了,她怎可能空手離去。
“你莫不是還想着與劉成在陰間私會?我可以成全你。”藏弓臂上箭~矢“嗖,嗖”兩聲同時發出,丹鳳直覺耳朵一涼,她耳朵上的兩顆祖母綠耳墜子豁然被箭~矢釘在門板上,丹鳳吓得跌坐地上,手依舊抱緊箱子不撒手,四處看了看,依舊沒發現那人藏身何處?
“箱子放下,我可不敢保證,我的箭不會跑偏。”
“壯士饒命,我放,我放。”丹鳳将箱子放在地上,眼睛四處尋找那人身影。
“身上佩戴的值錢東西全都交出來,這些都是蔡家所有。”
“我......”丹鳳不情不願将身上私藏的金銀首飾,頭上發釵,以及手腕的镯子,統統卸下,放在門口,然後拍拍衣襟,“沒有了,全都在這兒了。”
“滾。”弓弦聲響,吓得丹鳳連滾帶爬跑了。
少頃,藏弓從對面屋頂躍下,臉色并沒有吓跑丹鳳的得色,昨夜是他失職了,他不過去解個手的工夫,就被那無恥女人鑽了空子,藏弓為此十分內疚。
忽然,藏弓被庭院裏深沒入土的兩片樟樹葉子吸引了目光,藏弓俯身,将那兩片葉子拔~出,看向南坡方向,微凝了眉頭。
細奴來到南坡頭的時候,鄒玄墨左手持了圖紙,右手執碳筆,正在給一群工匠講解宅子的大致規劃。
“主上畫得是兩進院落,粗粗算起來也有四間房,蔣大叔就一人,用得了這許多房子嗎?這得花多少冤枉錢,反正我們家有一間屋子空置着,蔣大叔完全可以吃住我們家,多省事。”
看規模,主上給蔣大叔設計的宅子都趕上他們家房子了,蔡華覺得這買賣有點虧,他不過燒了蔣大叔一間破茅草屋,主上賠給蔣大叔兩進院落,太不劃算了。
鄒玄墨睨了蔡華一眼,有些着惱,這小子當着缺心眼,蔣去病一個老光棍吃住在蔡家,算怎麽一回事?
大槐樹下,蔣去病橫卧在槐樹根上,高跷了二郎腿,正吧嗒吧嗒抽旱煙,蔡華的話,正中下懷。
蔣去病突然覺得蔡華這把火燒的很是時候,他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入住蔡華家,他已經打好了如意算盤,誰知道鄒玄墨那小子會橫插一杠子,大清早帶了一票人張羅着給他另起一處新宅,還弄了個二人擡,将他擡來,讓他看看南坡頭的風水可還中意?
中意個屁,又不是挑墳頭?
他愛慕多年的檀妹嫁人生子,他孤獨了一輩子,現在也想通了,臨死前想逍遙幾年,早早結束他老處男生涯,誰知道,鄒玄墨那小子太多事,仗着有幾個臭錢故意與他為難,生生打破了他接近蔡華娘的美夢。
蔣去病越想越是火大,煙嘴咂的吧嗒吧嗒響。
細奴觀察了蔣去病老半天,見他眉頭一會兒舒展,一會兒緊鎖,很不開心的樣子,遂關切道:“大叔有心事?不妨說與細奴聽聽。”
蔣去病冷不防身側傳來女子的聲音,驚得他從槐樹根上滾了下去。
“細奴冒昧,驚吓到了大叔,細奴給大叔賠罪了。”細奴扶蔣去病起來,幫他擦了擦身上的灰塵,瞅着蔣去病俏皮眨了眨眼睛,晃晃手,喚:“大叔?”
這是七仙女下凡了!
蔣去病回過魂來,昨夜燈光下大概瞧了兩眼,他就覺得這丫頭模樣生得俏,如今脆生生站在他面前,尤其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蔣去病甚至有些不敢直視,這丫頭一雙罩子太招人了,水汪汪的一雙眸子能把人魂兒給吸走,他雖上了年紀,好歹也是正常男人好吧。
蔣去病老臉一紅,以手做扇,扇了扇涼風,故意板了面孔,道:“丫頭恁頑皮,害老子平白摔了一跤,頑劣,頑劣。”
“嘿嘿,實在對不住,我在這裏坐了大半天,還以為大叔早就看見我了呢。”細奴将她在路上拔的一捆蒲草攤在地上,說着話的工夫,編了一把扇子出來,将扇柄纏紮好,挪過去,幫蔣去病打扇子。
這股涼風來的恰是時候,蔣去病有些暈陶陶,眯眼十分享受,笑道:“看不出來,丫頭手倒巧。”
“嘻嘻,謝謝誇獎。”細奴将他的誇獎照單全收。
蔣去病打量了細奴一會兒,細奴也不扭捏,任他盯着她臉看了半晌,就聽蔣去病嘆道:“大宅裏的女人,我年輕時行醫大都見過,你與她們全都不一樣。”
細奴聞言一樂,“大叔覺得大宅裏的女人該是什麽樣子的呢?”
“她們全都自以為是,且自命不凡,自相踐踏,自鳴得意,總之,她們全都是作繭自縛。”
細奴屈指數了數,驚嘆:“這麽多自?大叔學問一定不輸相公。”
蔣去病得意道:“那是,老子闖蕩江湖那會兒,他小子才學走路呢。”
細奴鼓了腮幫子,圓睜了一雙杏核眼,笑呵呵道:“大叔說說看,我與大宅裏的那些女人有什麽不同?”
厚臉皮的丫頭,蔣去病被她這可愛的模樣逗樂,笑道:“你呀,自由自在,且自得其樂,貴在順其自然,最難得的逍遙自在。”
“哇喔,大叔果然很懂我,我今日貌似遇到知音了,大叔,不如,我們對着大槐樹結拜吧。”
細奴一語驚呆了蔣去病,他就覺得他魅力不減當年,看看,神仙似的小姑娘都向他表白,了,表示十分仰慕他,哼哈半晌,蔣去病很不好意思道:“你的心意大叔心領了,關鍵,你有相公了,再說,大叔都一把年紀了,咱們不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的,幹爹在上,請受女兒三拜。”細奴說拜就拜,也不管蔣去病答不答應,已經伏地磕了三個響頭。
蔣去病一臉便秘的表情,“敢情你說的結拜是這個意思呀!”
“對呀,難道結拜還有別的意思?”
董永和七仙女也是在大槐樹下結拜,不過人家結的是夫妻緣,而他與細奴丫頭結的是父女緣,同樣是結拜,區別大的不是一星半點,蔣去病十分豔羨董永,他想,要是他再年輕幾十歲,情況一定不會像今天這般糟糕。
話說回來,他蔣去病活了大把年紀突然憑空多了一個比仙子還俊的女兒,還附帶贈送他一個巨巨巨有錢的便宜女婿,貌似也不錯哦!
“沒有,沒有,這就很好,真的很好,我蔣去病今天就認了你這甜嘴的丫頭做女兒。”蔣去病笑得開懷。
50、050:借花獻佛 ...
蔡華回頭的工夫, 就見細奴正跪拜蔣去病,蔡華撓撓頭,然後他聽到蔣去病沖着這邊喊:“小子過來。”
蔣去病現在可謂揚眉吐氣了一把,他即将是面前這幢豪宅的屋主,蔡華以後少不得要來光顧, 蔡華噔噔蹬小跑過來了,說:“叔, 你叫我。”
細奴手中持了蒲草剛好起了個頭,細奴擡眸, 沖着蔡華微笑點了點頭。
“我沒叫你, 我叫那小子呢。”蔣去病看向此刻滔滔不絕正給工匠們進行講解的鄒玄墨, 蔡華明白過來。
“哦。”蔡華又折返回去,見他說得正起勁, 也沒好意思打擾, 直等他說完,蔡華說:“主上, 大叔叫你過去,少夫人也在呢。”
鄒玄墨轉身, 就看見坐在大槐樹下的蔣去病和細奴二人, 兩人有說有笑, 貌似十分熟稔, 鄒玄墨微愣,繼而擡腳過來,他喚:“世伯。”
蔣去病一邊抽旱煙, 一邊扇扇子,正說到自己年輕時候闖蕩江湖的奇聞異事,冷不丁被一把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蔣去病有些不高興,心想,老子叫你過來,你磨磨蹭蹭半天才來,老子正說話呢,被你給截胡了,鼻子裏冷哼一聲,看見他也裝作沒看見,吧嗒吧嗒,煙鍋嘴咂的很大聲。
“相公。”見幹爹沒有理會他,細奴放下手裏的活,起身過去,持袖幫他擦了擦額上汗漬,問:“你渴不渴,我倒水給你。”
鄒玄墨起初還擔心細奴醒後會惱他,晾他三兩日,誰知她沒事人般還如往常待他,高懸的心稍稍落地,持了細奴手,柔聲道:“我看看,可有割到手。”
細奴說:“才沒有呢。”
鄒玄墨扳起細奴右手食指的傷痕,給她看:“這是什麽?”
“哦,這個呀,是昨日不慎打破了蔡大娘的碗落下的,再沒有了,真的。”
“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語氣略帶埋怨,細奴反手握了他手,笑着對蔣去病說:“幹爹才剛不是找相公,呶,相公來了,幹爹有事管了吩咐。”
鄒玄墨被細奴這一聲聲的幹爹,叫得額上青筋直突突,她幾時認蔣去病做的幹爹?
蔣去病還在氣頭上,悶頭抽煙鍋子,就是不搭腔。
細奴過去,搖搖他胳臂,哝聲喚:“幹爹,相公可是你的女婿呢,你就不能給人個好臉,幹爹——”
蔣去病哪裏受得住細奴這甜糯糯的聲音轟炸,當即展顏,寵溺道:“臭丫頭,晾一晾他怎麽了,合該被他吃得死死的。”
細奴心說我樂意,擡眸,沖着自家相公眨了眨眼睛。
鄒玄墨黑沉了臉,她居然認蔣去病做幹爹?
“将你最寶貝的東西統統拿出來。”蔣去病轉過臉,對鄒玄墨說道。
鄒玄墨一呆,下意識去看細奴,“我最寶貝的莫過娘子,世伯言下之意?”
見他理解差了,蔣去病一臉懊惱:“細奴丫頭那是東西嗎?那是我剛認的寶貝閨女。”
細奴撅嘴,不滿道:“幹爹說的對,我是人,才不是東西。”
真是個傻的可愛的丫頭,蔣去病清咳兩聲,說:“将你身上大凡值錢的都給我拿出來。”
鄒玄墨在身上摸了摸,最後摸出一個二兩的銀元寶,說:“我只有這麽多。”
蔣去病“嘿”的一聲,“你開涮老子呢,你昨兒夜裏那錠閃亮亮的金錠子呢?哪裏去了?”
“給了工頭去采買建宅子所要用到的磚瓦,木材及必需品。”昨夜給你,你裝清高,不要,今天想起來要,他身上就剩下一個二兩的小元寶。
“身上真沒別的了?”蔣去病不信。
鄒玄墨說:“沒有了。”
蔣去病喊:“丫頭,搜他身。”敢騙老子,老子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細奴:“好嘞。”
細奴伸了兩只手在他面前張牙舞爪,鄒玄墨肅了張俊臉,心想,娘子你到底聽誰的?你可是我這國的!
“相公,我開始啦。”細奴兩只手左右開弓直奔他兩腋下去了,鄒玄墨向後跳将開來,“你給哪摸?”
細奴說:“你見誰藏私藏到明面上的,都是看不見的角落。”說着手又給他腰腹~下面摸,鄒玄墨口中直喊停:“說了沒有,就沒有,我騙你們作甚。”照娘子的意思,他兩只鞋子裏定然也藏了不少私房錢,還不磕應死他。
“行了,我相信你。”蔣去病發了話,細奴收手,折回去幫蔣去病讨巧的捏肩,她看得出來,相公對幹爹似乎頗忌憚,以後,幹爹就是她的靠山了。
“拿來。”蔣去病伸手。
鄒玄墨雙手将銀元寶恭恭敬敬奉上。
蔣去病接過,墊了墊,碎碎念道:“少是少了點兒,好歹也是個元寶,元寶也是寶,剛好,讨個吉利。”一把拽了鄒玄墨夾在臂彎的紅色圖紙,在他出聲阻止前,撕了一角下來,将元寶裹在其中,折成小船的樣子,轉手塞給了細奴。
“幹爹?”細奴一臉訝異。
蔣去病說:“幹爹積攢一輩子的家底兒全讓蔡華那小子一把火給我敗光了,我既認了你做幹閨女,自然不能沒有表示是吧,這小子欠我診金沒給,我才剛只讨了一個零頭,今天借花獻佛,丫頭,這是幹爹給你的見面禮,收下吧。”
這樣也行?
細奴咧齒呵呵一樂,伸手接過,道一聲:“謝謝幹爹。”
原來蔣去病是這個意思,早說了,他身上還藏有一個翡翠镯子呢,那個镯子是戚檀那日送給細奴的見面禮,他嘴上說是要清了镯子上的濁氣,實則,镯子一直由他保管,戚檀救細奴的事他是知道的,他從心裏感激戚檀,既然這镯子是戚檀當初送給細奴的,他想着找個适當時機還給細奴,因為這個镯子代表鄒家當家主母的身份象征。
蔣去病接下來的話,令鄒玄墨忍俊不禁,就聽蔣去病說:“待那小子将欠我的診金還上,幹爹再給你包個更大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這老頭倒有趣,可惜他辛苦半宿精心繪的圖紙,被這倔老頭給毀了,又得從頭來過。
“唷,他叔這是走了狗屎運,要蓋新房啦!”王寡婦的聲音來得突兀。
見王寡婦前來湊熱鬧,蔣去病直覺皺了眉頭,拉長臉道:“有話說話,在小輩面前說話好歹注意點。”
王寡婦眼睛從面前這對俊男靓女面上一溜而過,笑着過去,自來熟握了細奴手,笑道:“好俊的小娘子,歡迎你來蔡莊做客。”
細奴不認識王寡婦,見她生得年輕貌美,便喚了一聲:“這位大嫂,我叫細奴,大嫂喚我細奴就成。”
“丫頭莫被她外表蒙騙,她哪裏當得起你一聲大嫂。”王寡婦與蔡華娘同歲,加上沒生養過,平日又擅保養,故而看起來比蔡華娘要年輕至少十歲以上,蔣去病深深龇牙。
王寡婦就愛聽別人誇她年輕,細奴一聲大嫂,王寡婦格外受用,遂自我介紹道:“細奴丫頭羞煞死我了,我是與蔡大娘家一牆之隔的王大娘,莊子裏的人都叫我王寡婦。”
“哇,王大娘看起來……好年輕,王大娘可有什麽駐顏秘方?”細奴大呼驚奇,圍着王寡婦問長問短。
王寡婦回望一眼蔣去病,伸手解了路邊小楊樹上拴着的一只奶山羊,道:“我哪裏懂得什麽駐顏之術,多虧你幹爹的一雙妙手回春,你要有興趣,改日來大娘家中坐,我細細說與你聽。”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細奴胳臂夾了她編了一半的蒲草,與王寡婦肩并肩朝莊裏去了,身後,奶山羊伸長嘴夠細奴臂下的蒲草,扯一根,掉一根,二人有說有笑,渾然不覺身後搗亂的奶山羊。
鄒玄墨與蔣去病二人面面相觑,很快,兩人同時別開目光。
“她們……”
“你且放心,王寡婦刀子嘴豆腐心,她人不壞。”蔣去病道。
其實蔣去病心裏是希望細奴多親近蔡華娘,而非王寡婦,可細奴與王寡婦一見如故,兩人聊得火熱,将他們兩個大男人完全抛諸在了腦後。
細奴與蔣去病結拜的前後始末,王寡婦盡數看在眼裏,她覺得細奴是她接近蔣去病的橋梁,只要籠絡好細奴,她就已經踏進了成功的門檻。
王寡婦家的籬笆牆下滿植葡萄架,紫紅的葡萄已然成熟,誘人的甜香充盈整個小小的庭院,王寡婦說:“今天就在大娘家吃飯吧,大娘做面條你。”
細奴說:“好啊,我還沒吃過大娘做的面條呢。”
摘了葡萄就給嘴裏塞,王寡婦看見了,忙出聲阻止她:“不能吃。”
細奴一呆,愣愣看向火急火燎跑出來的王寡婦。
就聽王寡婦說:“今年幹旱,葡萄被蟲子蛀了,後來還是你幹爹給配了藥,兌水,噴了,才留了這幾串,千萬不可直接食用,需去井臺舀水淘幹淨了再吃。”
原是這個意思,她只當王寡婦小氣,到底是她犯小人了。
細奴按照王寡婦教的,摘了葡萄在井水裏洗幹淨,丢進嘴裏,“很甜呢,大娘也吃。”細奴也喂了王寡婦一顆,王寡婦正在揉面,笑道:“蔣老頭性格臭屁的很,難為他喜歡你,收了你做幹閨女,你确實讓人發自內心的喜歡。”
細奴厚顏道:“誰叫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呢。”
“你這丫頭。”王寡婦咯咯笑。
細奴繞着王寡婦家一圈,王寡婦統共就兩間瓦舍,比蔡大娘家小了太多,她家就他一人,也不知道是怎麽過活的。
“大娘一個人平日都做些什麽呢?”
王寡婦說:“能做的很多,放羊,種菜,喂鴨,喂豬,總之夠糊口就行,以前的牧馬山窮山惡水的,自打你相公給蔡華家在這裏建了牧場,莊上客源一天多似一天,日子顯見比以前好過不少,這可都仰仗你家相公。”
“嘻嘻,因為他是我相公嘛。”
“你就臭美吧你。”王寡婦“咣咣咣”手腳麻利開始擀面,細奴蹲在竈下幫忙燒火,王寡婦說:“阿奴啊。”
細奴擡頭,問:“大娘有話請說。”
“你覺得我和蔡大娘誰更……”
“少夫人,娘喊你回家吃飯。”蔡華在院牆那邊喊。
細奴很想說她在王大娘家吃飯也一樣,探出頭去,就看見蔡大娘站在牆頭,臉色有些不大好看,細奴十分抱歉看看王寡婦,“大娘,要不,我改天再來嘗您的手藝?大娘想必也聽說了昨夜蔡家發生的事。”
“我理解,你去吧,大娘這裏大門随時為你敞開。”王寡婦面上猶帶喜色,細奴頗尴尬,王寡婦又在一個陶罐子裏抓了一把瓜子塞給細奴,道:“下回你來,我給你嘗嘗我釀的葡萄酒,你幹爹我都沒給他嘗。”
細奴說:“好嘞。”
王寡婦送細奴出門,瞥見牆頭的蔡華娘,王寡婦撩了額鬓一縷發絲別在耳後,扭着腰進去了。
細奴回來的時候,鄒玄墨,蔣去病,還有蔡華三人已經在小飯桌就坐,貌似都在等她,細奴說:“你們吃你們的,我和蔡大娘在裏面吃。”
蔡大娘肅着臉,幫細奴盛飯,細奴喚聲:“大娘。”
“少夫人以後還是少去王家的好,她家的東西吃了肚子疼。”
細奴很想問為什麽,見蔡大娘不說話了,細奴也沒敢細問。
“幹爹晚上住哪裏?”細奴轉了話題。
蔡華回來就和他娘說了蔣去病認細奴做幹閨女的事,蔡大娘不置一詞,知道細奴擔心什麽,蔡大娘說:“牧場那邊有間房空置,就讓你幹爹先搬去牧場住陣子。”
也只能如此了,雖說蔡家還有一間屋子,幹爹搬進來畢竟不大合适。
細奴夜裏睡得極不安穩,翻來覆去,正在繪圖的鄒玄墨到底發現了她的反常,問道:“可是我吵到你了?”
細奴搖頭說:“沒有。”
“那為何還不睡?”
細奴索性趴在炕上,她問:“你有沒有覺得,蔡大娘和幹爹,還有王大娘之間關系有些不尋常?”
“說說看,怎麽不尋常了?”鄒玄墨笑笑,握了碳筆,繼續繪圖。
細奴咬着手指說:“王大娘看見蔡大娘,突然就變了臉色,而蔡大娘說起王大娘,似乎對她頗有些看法。”
“還不是因為你那幹爹。”
“幹爹咋了?”
“你難道沒發現你幹爹對蔡大娘過分關心,而王大娘對你幹爹又過分熱情。”
“這能說明什麽?他們本就一個莊子的,大家都是熟人,又都是單身……”細奴突然不說話了。
鄒玄墨笑道:“這回你明白了?”
細奴說:“不明白。”
“憑我的直覺,王大娘喜歡你幹爹,而你幹爹又中意蔡大娘,你現在該明白蔡大娘為什麽反對你去王家?”
“你和王大娘沒接觸過,她人挺好的。”細奴不予贊同。
“關鍵在于你幹爹的選擇。”
細奴說:“也對。”看來,她有必要履行一回紅娘的職責。
51、051:他也曾深愛過 ...
因為天降一場大雨, 蔣去病的新宅重建計劃暫時擱置。
蔣去病晚上幫蔡大娘喂喂牲口,白天就開始鼓搗藥材,幫細奴配置玉真散的解藥,細奴就在一邊學着認識藥材,熟悉藥性, 幫蔣去病炒炒藥,搗搗藥什麽的, 反正一天到晚就是閑不下來。
蔣去病間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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