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他就是個倒黴鬼 (16)

沒聽說過此人。

尚恩說:“成玉郡主是公子的未婚妻。”

“他未婚妻咋了?”

尚恩不說話了。

鄒骅宸想了想,說:“我覺得這事應該早些讓大哥知道,否則,大哥早晚被他架空。”

“應該不至于。”尚恩搖頭。

64、064:背道而馳 ...

貞觀樓,

尚恩将妙禾畔後期需要的裝潢款項撥下去已是午後時分,尚恩端了糕點進來,榮荻正埋首案前批複公文,尚恩靜立案頭,看着他, 眼裏有着一絲疑惑。

“公子可是遇到什麽麻煩?”自打公子入京一趟回來,人跟着就變了, 變得令她陌生,更甚懼怕。

榮荻手下動作未停, 道:“你想說什麽。”

尚恩咬了咬牙, 道:“公子近日早出晚歸, 行事不同往日,尚恩擔心……”

手下一頓, 筆鋒力透紙背, 榮荻停下來,面色沉冷道:“倘若有一天, 我與他背道而馳,你選我們中哪一方?”

“不會有那一天, 主上與公子亦兄亦友, 尚恩不願看到那天。”尚恩惶惑望他, “只要公子及時懸崖勒馬, 尚恩定會為公子保守秘密。”

“可見你的心還是向着他要多一些,尚恩,我說過, 他已經有了成玉,你別等了。”他自嘲一笑,繼續書寫,淡聲道:“其實,以你對他衷心的程度,你大可将我近日所為統統告訴他。”

“我視主上如兄,如父,從無他想。”尚恩上前一步,忽然握住他持筆的手,難道他還不明白嗎?一雙清眸殷殷看着他,柔聲道:“公子可否将心事說與尚恩聽?尚恩願與公子一起分擔。”

“你?”

榮荻終于擡頭,二指擡起尚恩下巴,桃花眼眸深深注視着尚恩良久,臉頰緩緩靠近,近到尚恩與他呼吸相聞,尚恩緩緩閉了眼睛。

聽說她近來與鄒骅宸走得頗近,此刻他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複雜得不知是何滋味,他不過離開小半月,他們究竟發展到了何種地步?

鄒家的男人他是深知的,對于喜歡的女子何曾手軟過?

面前這張誘人的唇聽說曾經被鄒骅宸狠狠親過,他人不在,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齊茗齋裏發生的事情。

榮荻猶豫了。

看着尚恩時,心裏竟有一絲說不出的動容在心底滋生,可到了,還是嫌棄。

是的,他很挑剔,他有潔癖,別人碰過的女子他從來不碰,他不能要一個不忠于他的女人,哪怕這個女人是他喜歡的人,他也不會碰她。

“你還不夠分量。”差一點點就親上了,榮荻最終一把推開了尚恩。

尚恩驚凝眉眼看他,眼裏隐隐有淚光浮現,嘴角邊挂着一絲苦笑,緩緩探手發間,拔下發簪放到桌上,“尚恩僭越了,這枚發簪還給公子,尚恩不配擁有此物。”話到哽咽處,有幾滴清淚,簌簌滑下面頰。

那日意外收到他的第一份禮物,令她心花怒放多日,她只當這枚發簪是他贈與她的定情之物,到底是她癡心妄想了。

看着那抹青色身影倉皇消失在門口,強裝的鎮定坍塌于無形。

取過發簪,上方尚留有她一根發絲,他也不知道為何要重金買下此簪,他第一眼就是覺得此物配她很适合,便買了下來,那日親自簪于她發上,果是他預期的效果,簪美,人更美。

說他試探也罷,籠絡人心也好,終歸,他的目的達到了。

指間稍用力,發簪斷為兩截。

尚恩哭着一路跑回榮園,庭院的照壁下,大白鵝打翻了彩環晾曬的向日葵籽,大白兩只爪子刨啊刨,嘴裏直叨叨葵花籽,彩環手裏拿了刺繡棚子出得門來,看見了,撸了袖子就來收拾大白鵝。

大白鵝驀地看見氣勢洶洶的彩環搖着圓滾滾的身子撒腿就逃,彩環滿院子追着大白鵝跑。

九嫦拿一塊綢帕正在擦拭兩頭尖尖的小木棍,她身邊,青硯正在打磨一柄銀勾針,對着光看了看,交給了九嫦,九嫦在手上試了試說:“不行,換金針。”

青硯問:“好好的,為何要換?”

九嫦說:“銀勾針掉色,還是換金勾針好。”

“有道理。”青硯又接着換了金針開始打磨。

遠處東牆腳下的葡萄架下,坐了兩個人。

細奴緊挨着榮楚湘,手把手在教榮楚湘織毛衣,榮楚湘小心的拿三根兩頭尖尖的小木棍小心翼翼挑毛線,嘴上是掩也掩不住的濃濃笑痕。

與東牆遙遙相對的西牆腳石臺上,蔣去病正專心鼓搗他的藥材。

尚恩沒有打擾他們,徑自進去了。

連廊下,鄒玄墨與鄒骅宸兄弟正在廊檐下對弈,鄒玄墨手拈白子,凝着棋盤久久不動,駱一手持茶盞站在旁邊觀戰,一臉驚奇,時不時拿眼偷看一臉閑閑的鄒骅宸,臉上皆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阿全站在鄒骅宸身後,得意的很。

阿全冷瞟駱一一眼,心道小瞧人了吧,我們二爺的棋藝那絕對不是蓋的。突然看見尚恩向着北院方向去了,阿全偷偷扯了扯鄒骅宸袖子,鄒骅宸正到關鍵時刻給阿全這一鬧,難免口氣不好,“別多事。”

阿全噤聲,眼睛瞄着尚恩遠去的背影瞧。

駱一順着阿全的視線望去,他看見了匆匆離去的尚恩,駱一将茶盞放下,擡腳去追尚恩。

阿全急了,拿腳踢了踢鄒骅宸腳後跟,鄒骅宸冷瞪阿全,忍了沒吱聲。

尚恩啊,尚恩回來了。

阿全朝着某處努努嘴,鄒骅宸看見了尚恩的背影,鄒骅宸無心棋局,借口說:“大哥我內急,離開一會兒。”鄒骅宸借尿遁,去找尚恩。

“恩恩回來,你也不早先告訴爺,讓爺好等。”鄒骅宸直埋怨阿全。

阿全說:“我叫二爺了,二爺不準我多嘴。”

“回頭要你好看。”

鄒骅宸徑自去北院,然後看見駱一向着尚恩過去,鄒骅宸站在拱月門邊僵住了。

“嘿,是駱一那小子,他攔着尚恩想幹嘛?”阿全目瞪口呆。

鄒骅宸屈指敲了敲阿全腦門,怒道:“尚恩,尚恩,尚恩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嘿嘿,小的再不敢了,是二少夫人,二少奶奶。”阿全讨巧的賠笑。

鄒骅宸臉上挂了滿意笑痕,說:“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小子這張跑風的嘴,別把我的恩恩給我吓跑了。”

阿全捂嘴,小聲道:“二爺幹嘛不過去?”

“不急,我倒想看看駱一這小子想幹嘛?”

兩人隐身在拱月門邊,趁着前方二人不注意,又摸過去,站在假山石後藏了起來,然後就聽到駱一的聲音響起:“尚恩,你給我站住。”駱一近乎小跑,抄近路追上尚恩。

“做什麽看見我就走?”駱一委屈極了,他已經有多半月沒見尚恩面了,乍見他,尚恩還繞道走了,太不把他當回事了。

尚恩不說話,駱一扯了尚恩胳臂,将她扳轉過來面對他,尚恩滿臉淚水,吓得駱一忙去掀尚恩袖子:“你怎麽哭了?是我弄疼你了?”

尚恩拂去駱一手,說:“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那關誰的事?”駱一急紅了眼。

尚恩擡腳欲走,駱一說:“尚恩你告訴我,是誰惹你了,我去揍他。”

“你別問了。”尚恩側過頭,抹眼淚。

駱一又待問,尚恩勻了勻呼吸說:“駱一,上回在書院,我對你撒了謊,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對不起,駱一。”

尚恩擡腳就走,駱一僵了兩秒後,拔足追上來,“尚恩,你把話說清楚。”

駱一攔在尚恩面前,一臉張皇失措,“我知道我以前對你不夠好,我臭脾氣,我拿着雞毛當令箭,我改,我統統改,恩恩,我會改的。”

“駱一,我要怎麽說你才會明白呢?這麽和你說吧,那天夫人欲把我和主上撮合,我不想破壞少夫人與主上美滿婚姻,我才對夫人撒了謊,剛好那時候你來了,我就拿你頂包了,這就是整件事情的經過,對不起,駱一,我是無心的。”

“那麽,你說喜歡我也是假的了?”

“我有喜歡的人,但是不是你,駱一,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我……”

駱一傻呆呆僵立在連廊下。

“駱一這個臭小子,敢跟爺搶女人,還真是……”有眼光,鄒骅宸朝着北院去了,阿全撓撓頭,要不要跟上?想了想,還是算了。

駱一哼哧哼哧,終還是咧嘴嘴哭了,然後就聽到誰止不住的笑聲。

阿全透過假山石張望,亭柱後,彩環踱了出來,抱臂看着駱一咯咯笑個不止,“喲,某人失戀啦,還哭鼻子啦,哈哈哈。”

“醜丫頭,你敢偷聽?”駱一袖子抹了把眼淚大罵彩環。

彩環說:“我非但偷聽,我還偷看了,你能怎麽着吧。”

駱一手指彩環鼻子,警告她:“今兒的事情你敢說出去,我一定饒不了你。”駱一冷哼一聲拂袖走了。

“懶得理你。”彩環踢了踢腳下乖乖聽話的大白鵝,問道:“你也聽見了,也看見了,你說出去算不算?”

阿全眼睛滴溜溜一轉,榮園的日子貌似不會無趣,阿全神不知鬼不覺溜了。

鄒骅宸回到北院他的屋子,然後耳朵貼在牆壁上,他聽到尚恩低低的哭泣聲,鄒骅宸急得在屋裏踱步子,然後,阿全急火火跑來了,低聲說:“二爺,大爺還等着你呢,讓我來催催。”

“告訴大哥我肚子疼,今天不下了,改天吧。”鄒骅宸耳朵貼在牆壁上,急得抓耳撓腮,他的恩恩哭呢,他要不要過去哄哄?可是,畢竟是女孩子屋子,他過去不合适吧,會不會被當做登徒子?要是瀾香山他一早就進去了,可這裏畢竟是榮園,不是他的地盤。

阿全見他這個樣子,有心助他一把,扯着嗓子喊:“二爺,二爺,你怎麽了?二爺?快醒醒!二爺,你別吓我!”

鄒骅宸正待發作,見阿全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眼睛一閉,給床上一趟,門開了,尚恩紅腫着眼睛沖了進來,“阿全,二爺咋的了?”

阿全攤攤手,意思你不會自己看。

尚恩過去床邊,鄒骅宸雙眸緊閉,眉頭緊鎖,手捧着胸口,顯然出氣多,進氣少,一臉痛楚。

“二爺,二爺?”尚恩急喚。

鄒骅宸很想立刻答應她,可他不能錯過與尚恩獨處的大好機會,然後就聽到阿全說:“二爺快沒氣了,我去叫人,二爺就先交給你了尚管家。”阿全開門出去了。

聽說鄒骅宸突然暈倒,鄒玄墨攜衆人來了北院。

進來的剎那,一行人除卻榮楚湘,皆吸氣。

蔣去病捂了榮楚湘就給外走,忽然想起她看不見,松手,榮楚湘不明就裏,扯了扯他袖子,關切道:“那孩子到底咋樣了?”

蔣去病忍笑忍得辛苦,說:“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榮楚湘不信,說:“怎會說沒事就沒事,要不你進去給瞧瞧?”

“不用瞧,那小子現在……好得很。”裝病也要裝得讓人信服,看看那兩只不安分的爪子環着尚恩背,手都快摸到人屁股了,那傻丫頭渾然不覺,還在嘴對嘴幫人渡氣。

“這到底咋回事嘛?”榮楚湘一頭霧水。

“小孩子小打小鬧,玩呢。”蔣去病呵呵一笑,攙扶着榮楚湘走了,榮楚湘還在不停追問,蔣去病說:“總之是好事。”

後面九嫦和青硯亦出來了,臉上皆挂着笑,九嫦說:“那丫頭成日與榮荻一起,我只當那丫頭喜歡榮荻,原來是這小子,便宜他了。”

“榮荻國舅爺身份何其貴重,尚恩與他不合适,改之倒也是個不錯的孩子,雖有一身臭毛病,還不是衍之一句話,說改就改了,就是腿有些跛,只要小胡子能治好他的腿,尚恩與他倒也般配,這陣子你是沒瞧出來,改之對尚恩格外上心。”青硯這樣說。

九嫦笑道:“說得也是呢,原先小姐本意是撮合尚恩與衍之,倒了沒成,轉來轉去還是得嫁進鄒家,倒也是好事一樁,畢竟長在咱家,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道理我懂。”

兩人一路絮叨着走了。

榮荻從廊柱後繞了出來,握着折扇的手一緊,眸中有着一抹暗色隐現。

65、065:人心不足蛇吞相 ...

陽光晴好, 南院裏幾人各司其職,忙得不亦樂乎。

小刀剛剛送了一批藥材過來。

蔣去病大喜,蹲在廊下的基石上一邊抽煙鍋,一邊晾曬藥材。

榮楚湘坐在廊下的圈椅裏依舊織她的毛衣,一個晌午時間, 已經織了一指寬。九嫦坐在榮楚湘旁邊,面前放了一個靠椅, 椅背上繞滿了羊毛線,這個法子是細奴教給她的, 還甭說, 挺好使的。

九嫦一邊繞毛線團, 一邊陪着榮楚湘聊天,“小姐織的什麽?看着好小。”

榮楚湘說:“是帽子, 阿奴說帽子最好織, 讓我先學着練手。”

九嫦瞥了不遠處抽煙鍋的蔣去病一眼,說:“是織給蔣哥的吧。”

“美得他, 我織給我孫子的,他又不是我大孫子。”榮楚湘笑罵。

九嫦一聽就樂呵了, 蔣去病心裏不痛快, “這可說不準, 須得我兒子戴過了, 才輪到孫子戴。”蔣去病瞟了一眼鄒玄墨,成親個把月了,他幹閨女肚子一點動靜也無, 這小子一天到晚都把勁兒使哪裏了?

榮楚湘臉色一紅,索性側過身去,不理他。

九嫦說:“青硯,我這邊沒有了。”

“等着,就來。”

青硯坐在南牆角下,面前放了一架紡線機子正在紡線,青硯手搖着把手,面前的大輪子上繞滿了一撮撮的羊毛,骨碌碌轉了三圈過去,羊毛變成了一根根羊毛線纏在軸上,已經繞了很粗的一捆,青硯拿剪子将線剪斷,卸下楔子,将毛線套在胳臂上,走向九嫦。

九嫦說:“将線套在椅背上就行,回頭,你又沒耐性,線又打結。”

青硯照着九嫦吩咐的做了,然後又要去南牆跟下紡線,榮楚湘說:“青硯,累了一天了,你去洗洗喝口水,歇歇。”

“我不累,反正也閑着。”青硯笑笑,過去南牆腳下又開始忙活了。

“小姐別管他,就是頭倔驢,油鹽不進。”九嫦笑道。

榮楚湘嘆道:“因為我和慕白之故,害你和青硯蹉跎至今,我真是愧對你們。”

“小姐快別這樣說,如今不是都挺好嘛。”九嫦适時轉了話題,“阿奴炒藥很有一手呢,真是個閑不住的孩子。”

“說的可不是呢。”榮楚湘側目,模模糊糊,能看見庭院裏架了一口大鐵鍋,炊煙袅袅,細奴頭裹布巾,手裏拎着個木鏟子正在炒藥,彩環正在添柴,就聽細奴道:“火太大了,快将柴禾退出去些。”

“哦。”彩環又将添進去的柴撥出去,貌似火星子濺到了鞋面上,彩環直跺腳,媽呀的一聲,然後聞到一股子焦糊味兒,“我的鞋子給火星子燎了個洞。”

細奴說:“沒事的,回頭找些顏色相近的繡線我幫你補上。”

“那怎麽好意思勞駕少夫人,我自己來就成。”彩環臉紅了。

細奴說:“也成,這些個你早晚得學,就是你這性子是個坐不住的,不知你能堅持到幾時?”

彩環說:“再怎麽着比蔣叔的針線活要強吧。”

蔣去病聽了,揚聲喊道:“丫頭敢嘲笑老子的手藝粗糙,老子是男人,你可是女子,得空了多和我幹閨女學着點兒,沒壞處。”

彩環吐了吐舌頭,“耳朵要不要這麽尖,大老遠的都能聽到。”

細奴笑道:“不是幹爹耳朵尖,是你嗓門太大,滿院子都聽見了。”

“我就說嘛,我以後盡量說話小聲些。”彩環臉紅了。

駱一狠瞪彩環一眼,說:“都是你個大嗓門出去亂嚷嚷,現在整個榮園都知道我的糗事,你高興了?”

“你暗戀尚恩關我什麽事?又不是我說出去的,我才沒興趣嚼你那舌根子。”彩環被駱一冤枉,惱的很。

駱一手中鐵杵直指彩環:“吶吶吶,你還說不關你的事,剛剛你就說了。”

“我說什麽了?”彩環一愣。

細奴說:“行了行了,專心看着火,鍋都冷了。”

彩環發現火滅了,手忙腳亂添薪,對着竹筒吹太慢,索性趴在地上去吹,灰飛了她一頭一臉,彩環手一抹,登時成了大花臉,駱一看見她那個樣子哈哈大笑。

西牆跟下眯眼曬太陽的大白鵝受了驚,撲棱棱張着膀子跑了,扯着嗓子呃呃呃直叫。

彩環大罵駱一:“你給我小心着點兒。”

駱一繼續笑他的。

連廊有幾個丫鬟路過,看見駱一,指指點點,“聽說了嗎,駱一暗戀尚恩,人家拒絕了,還這麽高興,臉皮可真夠厚的。”

“就是呀,我是尚恩,我也不喜歡他,那麽兇,嘴巴還特毒。”

兩個小丫鬟有說有笑過去了。

彩環咧嘴大笑,“聽見沒,自己是個啥形象?以後注意這點兒。”

駱一頓時就蔫吧了。

鄒玄墨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左手執漆盤,右手執筆給藥櫃抽屜上一一标注藥名,下方,駱一擡眸喚道:“師尊剛剛可都聽見她們背後是怎麽非議我的,我老沒臉了,師尊就準我提早回書院吧。”

鄒玄墨正在專心書寫,他說:“剛放假你就吵嚷着要回去,你還能再任性些。”

“我不管,我要回書院。”榮園他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太欺負人了。

“謠言終歸是謠言,你又何必太較真。”

“可那不是謠言。”他喜歡尚恩,有錯嗎?

鄒玄墨道:“這場鬧劇很快過去,你無需回避。”

“可是……”

鄒玄墨從梯子下來,将漆盤和筆放下,駱一遞了布巾過來,瞧了藥櫃一眼,那是大寫的佩服,看着那字直覺喜歡的不行,手指伸過去,鄒玄墨道:“漆沒幹透,別亂摸。”

鄒玄墨擦了擦手,發現手上沾了一塊,已經幹了。

“哎呀,師尊手上沾到了,怎麽去掉。”駱一拿布巾擦了擦,依然去不掉。

細奴回眸,就看到鄒玄墨手上沾染了黃色的漆斑,細奴扔下木鏟,對彩環說:“你看着點,我去去就來。”

“我有法子去掉,跟我來。”細奴牽了手,拉着他走了。

駱一撓撓頭:“師尊都沒有法子,師母能有什麽法子?”

蔣去病樂呵呵的,“小子說話恁難聽,我幹閨女會的,那小子不見得會。”

駱一撇下布巾說:“我瞧瞧去,師母究竟用的什麽法子去漆斑。”

彩環說:“回來,幫我看火。”沒眼力勁兒,人家小兩口難得獨處,臭小子跟過去幹嘛?

駱一明白過來,臉紅紅蹲在地上幫彩環添火。

“火太大了。”

駱一忙退出些柴禾。

彩環又喊:“火小了,駱一,你到底會不會燒火。”

駱一又添柴。

“糟糕,糊啦!”藥裏有青煙冒出,彩環大罵駱一:“你還能更笨些麽。”

駱一委屈的很:“我又不是火夫,我弄不來,你偏要我來看火,這能賴誰。”

彩環說:“反正就賴你。”

駱一覺得燒火也是一門技術活,至少他就不行。

“這兩孩子真真的一對冤家。”榮楚湘眯縫着眼笑了,蔣去病剛好轉過臉,看見她那笑,身體莫來由一酥,煙鍋在鞋幫子上磕了磕,低頭看着自己腹下高高支起的帳篷,過來,說:“孩兒他娘,今天就織到這,你需要多休息,我扶你回去躺會兒。”

九嫦搶了榮楚湘手裏織了一半的帽子,說:“就是,一不留神小姐織了這許多,也該歇歇了。”

“罷了罷了,我現在就是個不中用的,你們也都歇了。”榮楚湘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由着蔣去病攙着回了禦景軒。

蔣去病急火火将門給闩上了,榮楚湘心裏登時就明白他的意圖,榮楚湘老臉一紅,“你你你……”身子已然被他抵在了門板上。

澄潋湖上風光好,細奴在湖邊的松樹上采了松香,兌了水,很輕松就将鄒玄墨手上的漆斑去掉了。

鄒玄墨大呼驚奇,“娘子如何想到這個法子?”

細奴說:“我也是聽宮裏的漆匠師傅曾經提到過,就記住了。”

兩人在湖邊洗了手,細奴就要折返。

鄒玄墨道:“不急,我們去亭上小坐片刻。”

細奴本想拒絕,還是由着他牽着步上長廊,朝着湖心亭去了,鄒玄墨牽了細奴在亭子間坐下,道:“有件事想聽聽娘子的意見。”

“什麽?”

“二弟昨兒跟我說想娶尚恩為妻,娘子以為如何?”

細奴一喜:“這是好事呢,就是不知道尚恩是什麽想法兒?”

“我早上問過尚恩了,她沒有反對,但也沒點頭。”

“相公的意思是要我出面探探尚恩的口風?”

“知我心者唯娘子爾。”薄唇壓了下來,細奴眉頭一皺,就知道跟他獨處沒什麽好事,果不其然,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別鬧,這裏四面透風,你也不怕給人撞見。”細奴閃閃躲躲。

鄒玄墨手伸過去,扣住廊柱上懸着的拉環,珠簾垂下,遮了外面風光,“這樣外面不就看不見了。”

細奴很想搖頭,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當他的手探下去時,細奴一聲嬌喘,那聲音,連她自己聽了都覺臉紅,她怎麽可以發出那種羞恥至極的聲音。

“娘子的聲音只會讓我所向披靡,我歡喜的緊。”他貼着她的耳朵,說着綿綿情話,伴着手指恣意使壞,委實折磨人,細奴不得宣洩,檀口微張,一連串悅耳動聽的低唱溢出紅唇,大手握了她手探向那火熱的源頭,觸手的炙燙令她心驚。

細奴伏于他身下,看着那物,香舌終是裹了上去。

鄒玄墨不曾想她在服下斷念後,竟還能做到如此地步,心中不由一蕩,直覺舒爽無比,抱着她的頭,體味着那新奇妙韻。

榮荻站在長廊一端,遠遠望着湖心亭。

亭子間裏,戰況正熾,那綿長惑人的聲音起起伏伏滌蕩在湖面上,無不刺激着他的感官,他陰恻恻付之一笑,轉身,闊步離去。

中秋良辰。

榮園可謂雙囍臨門,一囍,蔣去病迎娶榮楚湘過門,二囍,鄒骅宸向尚恩下聘,兩人正式締結婚約,訂了親。

榮楚湘成親,鄒玄墨廣發囍帖,蔡大娘也收到了鄒玄墨發的帖子,思來想去,蔡大娘終是遣兒子蔡華前來榮園賀喜。

蔡華見到一身簇新的蔣去病,心頭發堵,蔣去病差一點點就是他爹了,與他老娘到底沒緣分,蔡華借酒澆愁,喝得酩酊大醉。

鄒玄墨攜細奴過來敬酒,蔡華又哭又笑,張口就管鄒玄墨叫爹。

“爹,主上給你在南坡建的屋子已經建好,老漂亮,老敞亮了,爹什麽時候搬進去呀?”

“小華你醉了。”細奴圓睜了眼睛,鄒玄墨臉色一沉。

蔡華抱着鄒玄墨不管不顧,又開始說醉話了:“我沒醉,爹,我們回蔡莊吧,我一定會像親兒子一樣孝順你的。”

小刀怕他又說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話來,索性駕了蔡華下去歇息。

蔡華被安置在臨近北院的一處偏院,三更天的時候,蔡華給尿憋醒,摸黑出去外面竹林邊小解的時候,他看見一抹白影晃晃悠悠自身邊過去,蔡華疑是鬼,吓得酒醒大半。

空酒壇落在地上,咕嚕嚕滾到了蔡華腳邊,蔡華看見地上的影子,原來是人,不是鬼,記得娘說過,鬼是沒有影子的,他看見了影子,那他就不是鬼,是人。

蔡華俯身拎起空酒壇,嗅了嗅,貌似花雕的味道,蔡華随手将空酒壇抛進了竹林,擡頭,那抹白影已經搖搖晃晃進了北院。

那個身影怎麽像極了榮公子!

榮荻,蔡華是認識的,當初給郡主姐姐立衣冠冢的就是榮荻。

蔡華酒勁過去,睡意全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裏實在憋的難受,蔡華決定去找榮荻,他要告訴榮荻,郡主姐姐還活着,而且郡主姐姐見到了自己的衣冠冢,是他多事給領的路,他想請求榮荻的原諒。

北院裏靜悄悄的,唯有最後一間屋子燈亮着,蔡華朝着屋子高一腳底一腳過來了,屋裏有杯盞落地聲響,裏面傳來女子張皇失措的哭求聲:“公子不可以,真的不可以,啊——”

“你沒有說不的權利,如果當初不是因為你重傷,衍之救出來的人一定會是成玉,而不是你!”憑什麽他的成玉過着非人的生活,而她的婢女們卻過得如此逍遙。将她重重抵在桌案上,強勢的侵~占。

尚恩痛極,蜷縮着身子,懸在桌邊的雙條腿顫抖得厲害,苦聲道:“我會盡我的餘生去補償。”

“補償?你要如何補償?嗯?成玉的兩個婢女相繼得救,且都過着小姐般的優渥日子,可是成玉自己呢?金枝玉葉一朝淪落為奴,你知她在宮中有着怎樣非人的境遇嗎?”榮荻的動作越發的粗~暴,近乎帶着惡意的懲罰。

尚恩緊咬了嘴唇,默默流淚。

“倘若我此番沒有進宮,沒有親眼目睹成玉居住的屋子,沒有聽說那些事,我永遠不會知道真相。尚恩,還記得江孟達嗎?成玉的親哥哥,那位模樣賽過潘安的東昌侯世子,他被太後當面首囚在後宮,他後來得了機會帶着成玉出逃,被太後抓了回去,砍去手足割去耳鼻舌,挖去雙目,他被做成了人彘裝在籠子裏,那個籠子就放在成玉的屋子裏,你能想象成玉每日對着一位面目全非,肢體不全的哥哥是怎樣的心情?”

尚恩惶惑驚問:“世子還活着?”

“不,他死了,他是被自己的親妹妹成玉給一刀刺死的,成玉不忍他的哥哥遭罪,不得已忍痛殺了他,你知道成玉後來如何了?”俯身吻上她的唇,帶着痛恨的噬咬,她的嘴角有血絲溢出。

尚恩眉心深擰,問:“郡主遭到太後鞭打?還是囚禁?”尚恩近乎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蝕骨的恨意,尚恩無法想象太後會如何處罰一個出逃者。

“你永遠想象不到,你當神一般膜拜的成玉郡主……她瘋了。”

郡主……瘋了?

尚恩不信,郡主好好兒的每天出現在她們面前,她怎麽可能會是個瘋子?

“我不信,不信。”尚恩驚凝了眉眼,呆然望他,忘卻抵抗,忘卻疼痛任他施為。

“我說真的,成玉瘋了,真的瘋了,早在十年前她就瘋了,你現在所見到的細奴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成玉,她是梁溫書,梁太守的嫡女,她是太後給成玉找的替身。”

換作他也是不信的,但事實,他在宮裏的确見到了真正的成玉,她和梁溫書長了同一張臉孔,不,确切的說,是梁溫書長了與成玉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東昌侯府的那場大火,成玉的半張臉被毀,梁太守的女兒梁溫書因其容貌肖似昔日的成玉,遂被太後擄去訓練成了畫影,梁溫書有關成玉的全部記憶都是瘋瘋癫癫的成玉說給她聽的,梁溫書被太後強加了成玉童年全部的記憶,包括他,包括衍之,所有跟成玉有關的人,梁溫書近乎都知道,有關梁溫書自身的記憶被強行修改,梁溫書成功的被太後訓練成了成玉的替身,她騙了他們所有人。

“你撒謊,少夫人明明就是郡主姐姐,她才不是瘋子!”蔡華破門而入。

榮荻眸色一利,從尚恩身體抽身而出,尚恩跌滑在地上,嘤嘤啜泣。

榮荻慢條斯理整好下裳,他看向蔡華,自嘲一笑:“如果我說我在宮裏見到了真正的成玉,你信是不信?”

蔡華手指榮荻,義憤填膺:“你騙人,你欺負尚恩姐姐,你诽謗少夫人是瘋子,以前是我錯看了你,你不是好人,我要告訴主上。”

後勁一疼,榮荻一記手刀劈暈了蔡華。

“主上?他現在什麽都不是,就在剛剛,我已經将天下彙所有産業全部轉至我的名下,包括蒼梧書院,榮園,瀾香山,當然也包括牧馬山的牧場,這一切全都是我的,鄒玄墨已經一無所有。”

“你怎麽可以這麽做?”尚恩大駭。

“我們榮家百十年來,七代人皆效命鄒家,到頭來,榮家又得到了什麽,我的父親一生都只能活在鄒慕白的光環下,我的姑母知書達理還不是為鄒慕白所棄,我的姐姐正值妙齡卻被鄒玄墨屢屢拒婚,大好年華葬送在寂寂深宮,就連我心愛的成玉也被逼瘋了,我還背着這張虛僞的皮囊要來何用?”

榮荻拎了蔡華出門,尚恩跌跌撞撞追出來,就聽到池塘裏發出重物落水的沉悶聲響,一個藍色身影跟着跳下水,少頃,蔡華被那抹藍影拖出水面。

尚恩驚呼:“二爺!”

中秋夜他不是回家陪他母親過中秋了,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鄒骅宸渾身濕漉漉的,雙手擠壓蔡華腹部,正在全力施救蔡華。

蔡華吐出幾口水,再度暈了過去。

鄒骅宸總算可以舒一口氣,他看向衣裳淩亂的尚恩,眼裏有着一抹痛色:“你既喜歡的人是他,為何又要答應我的求婚?”

“不是二爺所想的那樣子,我非是自願,我……”她是被榮荻強占的。

鄒骅宸抱了蔡華就走,幾次跌倒在地,直到一襲黑袍停在他面前,接過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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