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和解

沈瀾的父親是在離家出走後的一個月才回的家,其實若論生氣應該是早消了,只是沈瀾奶奶身體不大好,做兒子的想在母親身邊多服侍服侍。

老人家雖然是上了年紀,但心思卻比誰都通透。

兒子要走的那天,她拉着兒子的手促膝長談了一番,她說,“孩子啊,回去好好跟巧雲過日子,她一個婦道人家心眼到底小點,你多讓着點,為瀾瀾着想,那孩子哪次來眼眶子不是紅紅的,看着叫人怎麽不心疼,你跟茹珍打小長大的情誼,媽看在眼裏也明白在心裏,可畢竟巧雲她是個女人啊,哪有女人會不吃別的女人的醋,如果哪天她真不為這事跟你鬧騰了,你們夫妻倆的感情也算是到頭了,都想開着點,日子才能過得順暢舒心下去……”

奶奶對兒子的諄諄教誨就像沈茂奎對女兒的諄諄教誨,其實這輩子最能對你好也最願為你操心的人除了父母似乎也沒了旁的什麽人了,所以在沈瀾眼裏,這一時空的父母對她來說應該才是最重要的,她一直想要替原宿主好好呵護這一對父母的感情,可是顯然,她做得還不太夠格。

為了請父上大人回家,沈瀾早早地就開了車去奶奶家接,而母親也不再在床上躺着淌眼抹淚了,大清早天才微微亮就跑到菜市場去買了丈夫平時最愛吃的菜,她知道丈夫一直都偏愛吃她做的菜,所以這一個月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指不定瘦成什麽樣子了,一想到這她心裏就有了幾分懊悔,做菜也就格外細心了。

當然了兩個人之前到底争執翻過臉,如今不管誰拉下臉面來先道歉似乎都不是一件太容易了,而這個時候沈瀾則充當了最好的調和劑了,她雖然不太會搞怪活躍氣氛,但難得是今天她接父親的同時也一并去舅舅家把歡歡和舅舅都接了過來。

人一多,大家三言兩語一打岔一撮合,再加上歡歡時不時的手舞足蹈着扮小醜,沈瀾的父親和母親兩個人漸漸地也喜笑眉開起來,當然前提條件是誰也沒再提起過‘宋茹珍’或是‘陳煦’這個名字。

吃完飯,沈瀾的父親下樓去買包煙去的時候,沈瀾的舅舅還是把自家的這個妹子拉到房間裏好好地說了一頓,“你說你這脾氣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改改,說句良心話,也就茂奎能受得了你,還不知道好好珍惜珍惜,鬧,我看你就作吧,哪天把人全作跑了,我看你就哭去吧你!”

兄長對妹妹那是真心實意地着想,薛巧雲心裏也明白的很,可到底心裏哪個地方就是委屈,所以她有點癟着嘴反诘道,“哥,你以為我真的願意鬧啊,你都不知道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薛巧雲一說起那個女人的話言語間就多了幾分激動,沈瀾舅舅恨鐵不成鋼地把妹子敲醒道,“那個女人怎麽了,我告訴你,那個女人再能鬧翻天去,沈茂奎娶的女人是你,你以為一個男人會随随便便給一個女人一段婚姻?既然他當初選擇了你,就證明你在他心裏的分量絕對是超過那個女人,你一向心思聰慧的很,怎麽這會子倒這麽糊塗起來!”

舅舅當然作為男人站在男人的角度分析男人的思維和想法是再正确不過的了,一個男人願意娶你,如果不是在雙方父母壓迫的情況或是為了經歷利益風紛争和攀附的話,其實一段婚姻就是他愛你最好的承諾,可是女人偏偏就忽略了這一點。

當初沈瀾的舅舅和舅媽也是青梅竹馬時就厮處在一起的,可是有些人只适合談戀愛,有些人是适合走入婚姻的,顯然沈瀾的舅舅和舅媽是适合戀愛卻不能适應生活中面臨的各種平淡枯燥的柴米油鹽的,沈瀾的舅媽天生有種浪漫主義情懷,這一點沈瀾的表哥倒随了他媽的性子,所以婚姻沒有走到頭,或許就是愛得不夠深吧!

不過真的經歷過整個人生階段到了耄耋年紀的人回憶起從前的時候,他們會發現其實一開始的相愛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重要,彼此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需要時光的打磨和烙刻的,愛情不過是青春年少時的一朵錦上花。

也許是舅舅的開解一語驚醒夢中人,沈瀾母親漸漸冷靜下來後想想,她以前确實太過鑽牛角尖了,如果真的如小區裏的那些八卦女人們說的,自己丈夫的心完全挂在那個姓宋的女人身上的時候,為何丈夫每次從菊園路那條路走回來的時候手上總會拎着她最愛吃的那家燒餅呢,丈夫會清晰地記得她的生日并且及時老夫老妻了情人節還總記得給她買一束玫瑰花,生活的平淡磨光了他們所有的激情,可是靜下心來捋一捋才會發現,他們倆的愛情從來都沒有走遠,只是我們太容易抓住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而忽略了生活本來的意義。

就在沈瀾以為父親回來又開始千篇一律的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報紙的時候,他卻在買煙的小賣鋪裏順道買了一瓶百年辣醬,因為他記得妻子抱怨過廚房裏的辣醬又吃完了,他記得妻子最愛吃的辣醬就是‘百年’家的。

你看,生活裏的這些細枝末節,怎麽就不是愛了,父母的和好如初,沈瀾臉上也漸漸多了幾絲笑容,只是想起那天在醫院裏看到宋阿姨的那個場景,她心裏又忍不住多了幾分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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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阿姨的可憐或許有幾分真的是她自己的原因,但是如果陳煦沒有死的話,或許她也不會落魄成那樣,至少精神上的打擊會少幾分,也不會像那天她所看到的那般糊塗,那般讓人放心不下。

晚上洗完澡坐在書桌前翻看原宿主那些以前的照片的時候,她看到一本舊的臺歷上标注了一個特殊的日子。

那是陳煦的忌日,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三號。

沈瀾忽然湧眼睛的餘光瞥了一眼日歷,十二月二十二號。

呃,難道明天就是原宿主死去未婚夫的忌日了嗎?

她雖然覺得她壓根就不認識那個叫陳煦的,但好歹她與原宿主這跨越一千多年的緣分在這裏,陳煦對原宿主那樣情深義重生死相許,不管怎樣,她都應該去看一看陳煦。

墓園寂靜的像不曾被世俗的塵嚣渲染過,這裏面埋葬的都是死去的靜靜的靈魂,或許一千多年前的那個她也已經死了,就是這樣靜靜地,伫立成一座墓碑。

墓碑上,陳煦的臉在黑白的照片裏顯得有一些暗沉,可是笑容卻依舊是燦爛無比的,生命中是否有一刻他也會後悔過,後悔這樣奮不顧身,換來的卻是兩顆撕心裂肺近乎絕望的心。

她走近緩緩摩挲着墓碑上鑲刻的那張照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尖與嘴唇,仿佛也在她溫暖的指尖下漸漸恢複了生氣。

沈瀾驀地阖上眼,腦海裏無數個片段在激烈的回放着,她可以感受到體內原宿主強烈的訴求和願望,因為那裏面有太多的記憶是不屬于她的,沈瀾任憑着體內的另一顆靈魂瘋狂地奔騰着喧嚣着,或許這才是最折磨人的,最愛的人因為自己而死,可活着的那個自己卻再也握不到那轉瞬而逝的溫度。

沈瀾覺得心裏有種難以割舍難以釋懷的難過,為原宿主也為了自己。

從墓園裏緩緩拾階而下的時候,她沒想到會遇到謝嘉樹,她驚愕的同時,卻仿佛像忽然明白了些什麽。

原來當年平山高速公路上的那場連環車禍,死的人裏不僅有陳煦,還有謝嘉樹的大哥和大嫂。

命運似乎在給他們同時開了個大大的玩笑,都是摯愛的親人,原來那一刻,同時死寂了的兩顆心,有着同樣傷痕的痛。

謝嘉樹看到沈瀾此刻的臉色比上一次在超市遇到的好多了的時候,心裏也漸漸生了點欣慰出來。

她沒有出事,這是他心底最大的祈盼。

她說,“快要下雪了。”

開車來墓園的路上,天陰陰的就有點下雨的征兆,可沒想到伸出手落入掌心的是小小的雪花,涼涼的,片刻便消融了。

謝嘉樹點了點頭沒有作聲,因為心裏沉重的心事和墓園這樣肅穆的氛圍,讓每個人的臉上總是自然不自然地染上一層悶悶不樂的壓抑。

今日是謝嘉樹大哥大嫂的忌日,也是當年他帶着期盼和喜悅走出平山監獄的日子,然而也就是從那刻起,噩夢一層一層的纏繞過來,很多次,他都記得跟大哥把酒言歡的那些日子,他不勝酒力,總是喝得兩個臉頰通紅,而大哥,卻永遠都是千杯不醉,他那樣清醒的從不會犯一絲糊塗的人,他怎麽會遭遇那樣一場慘烈的車禍……

他帶了大哥生前最愛喝的二鍋頭,坐在墓碑前,大哥和大嫂合葬于一處,那黑白照片上總是有些淡淡笑容的大哥和笑得格外燦爛的大嫂。

謝嘉樹的大哥和大嫂屬于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伉俪情深,大嫂的性格大大咧咧的很爽利,而且長嫂如母,大嫂對謝嘉樹和妹妹謝嘉玲都是非常好的。

其實那時一家人相處的倒挺融洽的,大嫂呢,自從嫁到謝家來也給謝家帶來了很多樂趣,可後來謝家唯一的心病就是大嫂跟大哥結婚多年也沒能生個一兒半女出來,說不着急那也是假的,謝嘉樹的大哥和大嫂多方求醫甚至還專門去了永寧寺拜了送子觀音菩薩捐了不少香火錢,可是折騰了這麽久以後肚子還是沒有動靜。

後來謝嘉樹出了事被送進了監獄,大哥大嫂日日焦心的是謝嘉樹也沒再太把心思放在造孩子上面,可是就是這樣的無心插柳,在多年之後,浩浩的到來仿佛給了沉寂了很久的謝家多了一份希望和喜悅。

得知大哥大嫂生子的喜訊,那一晚上謝嘉樹在監獄窄窄的單人床上因為興奮而徹夜未眠,此時的他早已褪了初進監獄時的那份莽撞和不甘,更多的時候,他都是沉默,沉默地做着自己手頭上的任務,沉默地應對着監獄裏所有其他獄友的刁難和嘲弄。

其實人們說得不錯,監獄就是這樣一種地方,那是一種絕望到幾乎不再是人的生活,在那裏,你再也體會不到作為一個人的尊嚴和自由,你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是一個人。

其實當你習慣了某種生活狀态的時候,也許這些都不是最難熬的,因為你還有被□□幾年後重見天日的希望,然而身體上的創傷所造成的心理上的崩潰和羞恥。

當那些監獄裏全部關押的都是男的犯人的時候,很多時候他們關于生理上的解決真的會像電影《肖申克的救贖》裏一般,尋找新鮮有趣的肉體去□□去發洩,而謝嘉樹那時剛進去的時候也不過是個愣頭青的大小夥子,他皮膚白皙,那時的他還不像現在這般有着紮實健碩的肌肉,那時的他身體上還帶着美好少年的青澀和稚嫩,這是入獄很久後那些老油條子所鐘愛的。

謝嘉樹至今都還記得他才入獄不久後的那一晚,一個滿身橫肉的老男人爬到他的床上,也許是年輕氣盛的緣故,那個老男人最終也沒有在他的身上嘗到什麽甜頭,可也就是這不肯順從的桀骜的性子讓謝嘉樹吃了很多虧,因為監獄裏的這些犯人也是拉幫結派的,欺生的現象非常普遍,那時的謝嘉樹動不動就會被揍得鼻青臉腫,而疼得最厲害的時候,他會死死咬住手臂那鼓起來時堅硬的那一處,如果那一次沈瀾看得再仔細一點的話,她會發現在她咬下的細細的那一排牙印下面,還有一處更深的陳舊的牙印傷疤。

陳年的舊事總是輕而易舉就能從腦海裏被拎出來,他記得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而他從獄中剛出來身無分文也找不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因為他的前科,很多用人單位都會顧慮重重,後來他跟鋼子後面學了一段時間的修車,謝嘉樹很聰明,很多東西一學就會,可是修車行掙死了也掙不到幾個錢,他後來跟着村上的一些人也學做了瓦匠漆匠和木匠,基本上是哪行掙錢幹哪行,可是那時候建築行當還不是很景氣,掙錢也不多,鋼子替他打聽着,閑聊時聽人說起網上電商做得很火爆,随之而來的就是快遞行業成了人人眼裏的香饽饽。

鋼子是真心實意地為謝嘉樹好,他也一直知道浩浩接下來所面臨的手術費用問題,他一把從自己的腰包裏掏出兩萬塊的快遞承包加盟費用遞給了謝嘉樹,他說,“兄弟,好好幹,發財了別忘了兄弟我就行了!”

鋼子憨憨地笑了起來,謝嘉樹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才好的時候,鋼子一忽然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說道,“你可別哭啊,大老爺們我可招架不住!”

鋼子說話永遠都是這麽耿直不拐彎,可他對他的好謝嘉樹卻一直銘刻在他心裏。

可能謝嘉樹也沒想到那場車禍裏還有陳煦和沈瀾在,因為當時大哥大嫂的突然辭世對他的打擊很大,那一段時間他甚至都不敢看電視或是報紙對這一場慘烈車禍的報道,可是他知道那場車禍中唯一幸存下來的一個人,他沒想到就是他現在的老板娘,沈瀾。

他是坐公交來的墓園,而沈瀾是開車的,回去的路上他坐得是沈瀾的車子。

也許是彼此心情都沉重的緣故,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腔說話,最後她把車快開到公司門口的時候,她才問了他一句,“明天有沒有空?”

呃,這話問的,他謝嘉樹何時有空,還不是你個老板娘說了算。

謝嘉樹帶着一絲疑惑偏着頭看向她的時候,沈瀾忽然從包包裏掏出一張五彩缤紛的單頁給他看。

“星光幼兒園為迎接一年一度可愛而豐盛的聖誕節,十二月二十四日至十二月二十五日将舉辦一場小型的親子活動,希望各位小朋友的家長們到時能準時參加……”

浩浩跟歡歡一個班,這個謝嘉樹是知道的,不過他向來忙于這個,從來沒有陪浩浩參加過學校舉辦的這些活動,就連六一兒童節的時候他都抽不出時間去幼兒園看一場浩浩的演出。也許謝寧浩自己心裏也清楚爸爸的忙,所以他從來都是自己藏起來或是交給姑姑的。

看到這謝嘉樹心裏忽然多了一絲慚愧,他剛想說什麽的時候,沈瀾忽然替他打開了車門說道,“明天我安排了老黃值班,你放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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