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書信

謝嘉樹也是從後來薛芳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才了解到了鋼子在傳銷窩裏遇害的整個經過。

薛芳的丈夫其實在薛芳嫁給他之前也還算是個正直老實的人,只是後來在朋友的欺騙下才慢慢走上了傳銷這條邪路。那時的薛芳是在鄰村親戚的介紹下進了隔壁B市的一家服裝廠做縫紉機裁縫,薛芳心靈手巧,在家做姑娘時做的衣服就非常精致漂亮,因為在B市沒有什麽可以倚仗依靠的人,薛芳很快便于同樣在服裝廠當司機對她照顧有加的馮海波談起了戀愛。

薛芳雖然是家中老大,一直擔負着照顧弟弟妹妹責任的她顯然比同齡的女孩子成熟懂事多了,可是在愛情裏,其實女人的智商終究還是會回歸到差不多的水平上,甚至更多。薛芳承認,她當時看上馮海波也是因為小夥子長得筆挺精神,而且五官輪廓也比較立體好看,當時服裝廠裏喜歡這個當司機的英俊小夥子的姑娘可不算少,可馮海波卻始終也只對溫婉文靜話不多做事卻非常認真的薛芳青睐有加。

其實薛芳長得算不上多好看,但難得是她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溫暖很随和,不單單是異性喜歡跟她搭腔,就連同性也很願意跟她走得近,而在村子裏,她跟謝嘉玲的關系應該算是最好的了,謝嘉玲最喜歡叫她‘芳芳姐’,而鋼子則喜歡叫她‘阿芳’。

鋼子打小就喜歡她,這是薛芳心裏一直都知道的,不光薛芳知道,謝嘉樹和謝嘉玲都知道,可他們同樣也知道的是,薛芳從來都沒有喜歡過鋼子,鋼子的一往情深其實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會有怎樣好的結局,可畢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謝家屬原本以為薛芳嫁了人了,鋼子也該死了那條心,而且鋼子幾次三番的冒出那種娶妻生子終老歸田的想法後,謝嘉樹更是為好兄弟的不再執迷不悟而感到一陣欣慰,可是這樣的欣慰到底還沒有持續到半年的時間,鋼子卻已這樣一種方式成全了他單方面的愛情。

薛芳心裏很難過,當然也是非常愧疚的,如果當時不是鋼子推開她替她擋了來勢洶洶的那一刀,那麽此時此刻躺在墓碑底下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鋼子。

她也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最終會過成了這樣一副破爛不堪的模樣,她更沒想到鋼子還能像當初那樣對她始終的一往情深,她後來在愛情道路上的坎坷,才慢慢領悟出了鋼子的這樣一種好。

或許很多人都是這樣,曾經擁有的太多太好的東西,只是因為靠得太近或是太容易就能獲得從而從來不會在心裏存出怎樣的一份位置給他們,然而受傷了,落淚了,到頭來才幡然醒悟過來,最好的東西從來都是那些你不曾珍惜過的卻始終不離不棄的。可是,薛芳,她犯了太多她那個女孩子很容易就犯上的錯誤,一頭紮進自己自以為是的愛情裏,卻從來不去探究一下那個男人到底值不值得她去愛,值不值得她去托付終生。

很顯然,馮海波空有一副好的皮囊,卻從來都沒有把整顆心都放在薛芳的身上,婚前還一副中國最佳好男友的角色和模樣,婚後卻很快就暴露出他懶惰貪婪無度的本性,雖然從來沒有動手打過薛芳,但是他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家裏主心骨的男人卻是無能不肯腳踏實地的窩囊廢。薛芳嫁給他之後的第二年便生下了他們的兒子,小孩子的一出生,家裏的各處用項費用就多了起來,薛芳的婆婆也是農村裏的,一開始還願意到城裏來照顧照顧小孫子,畢竟重男輕女的思想,是個孫子,她能不跑得非常勤嗎,可是到底老家那邊還有兩季農忙的時候,婆婆照顧不上的時候,也只有薛芳親自來照顧兒子的日常飲食起居,這樣一來,薛芳就上不了班,她從服裝廠裏辭了職,這樣一來,家裏所有的經濟來源都要從丈夫那裏來。

薛芳的娘家有弟弟妹妹在上學,所以娘家更多的時候還需要她賴扶持,她記得偶爾她塞給弟弟妹妹一些念書時需要用的生活費的時候,丈夫都會在一旁叽咕,姐夫的不好相處和次次不肯給的好臉色,薛芳的弟弟和妹妹後來也很少再來上姐夫家的門了,為這薛芳雖然能夠理解丈夫的不容易,但是心裏到底還是存了幾分疙瘩,那錢還是她從自己的私房錢裏拿出來的,丈夫都能這般的不待見,可想而知,以後她娘家出了哪怕是一點點的事,在丈夫這邊也借不上一點力。

她想起後來謝嘉玲跟她說的那些話,女人嫁人就像自己的第二次投胎,投的好還好,投的不好也只能自認活該,雖然說婚姻自由,離婚已經被普羅大衆所接受,可是對于女人來說,她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啊,如果有充足經濟來源的女人還好,畢竟離了婚離了那個男人就算帶着孩子物質生活上還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太多女人結了婚之後就從工作崗位上退了下來回歸了家庭,因為她們總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時間是陪伴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成長的,而且工作上的分心勢必會對孩子又照顧不周的地方,久而久之,與社會的長久脫節,當丈夫已經厭倦她們想方設法要跟她離婚的時候,她才能發現她的無能是多麽地顯而易見,帶着孩子吧,她可能沒有那麽大的經濟能力,不帶孩子吧,留在那個原生家庭裏,如果丈夫重新娶了一個女人回來,那麽她的孩子以後會遭受到怎樣的待遇,謝嘉玲也是這其中的一個受害者,她舍不得女兒,可也沒有強大的經濟能力獨自撫養月月,況且丈夫家暴冷戰過後的各種求饒各種悔過,她不是不敢踏出離婚那一步,她只是在拖,拖到月月更大一點能照顧自己的時候,她才有勇氣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也許是因着同樣婚姻裏的糾葛和矛盾,這麽多年來,即使薛芳嫁來了B市,謝嘉玲還始終保持着小時候所建立起來的良好的友誼關系,她們彼此互相安慰着,無非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但卻很好會提到鋼子。

不是謝嘉玲故意不提,因為兩個人總難免會談及到小時候的事上面去,那時候村裏玩得最好的無非就是他們四個,可也許是薛芳那天在酒吧對鋼子的決絕,她或許心裏也始終是有種過意不去的情緒在裏面的吧,她想和鋼子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那種童年小夥伴好朋友的關系,可是顯然,他們都回不去了。

鋼子死後很久,謝嘉樹才将自己崩潰的情緒慢慢恢複過來,沈瀾很擔心他會一直這麽消沉下去,但謝嘉樹努力在沈瀾面前所表現出來的堅強,那天下午他一個人去了鋼子租住過的屋子去整理出他的一些遺物。

鋼子生性簡樸,整間慢慢生了黴味的屋子裏除了落了生了塵灰的瓶裝和罐裝的啤酒瓶子,留下最多的也只是茶幾上的煙灰和來不及倒掉的桶裝方便面。

方便面的面湯裏已經生了不少蟲子,鋼子已經很久沒有回過這間出租屋子,房東說她差點就要把房子租出去,可是賬戶裏突然多出來的鋼子給她打的房租費用,房東覺得還需要等房主自己回來再商議要不要搬走。

因為沒有鑰匙,謝嘉樹找到房東的時候她是用備用鑰匙才打開的門。

到處都是鋼子生活過的痕跡,床鋪永遠疊得整整齊齊,标注的豆腐塊形狀像一個巍峨挺立荷槍實彈随時準備戰鬥狀态中的戰士,鋼子曾當過兩年的義務兵,部隊的生涯給了他面對苦難時鐵一般的堅強意念,他說他很喜歡在部隊裏的生活,因為高負荷的訓練後累得只剩下喘氣的力氣,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去想那場愛情裏一敗塗地的失利。

他說,這世上最傷人的不是利器,不是子彈,而是無論多麽努力也換不回來的感情。

鋼子讀書不多,從他的嘴裏卻總能冒出一句一句深富哲學的句子,謝嘉樹一點一點去摸索着鋼子生前所碰觸過的這些遺物,然後一起打包準備帶回鋼子的老家。

那裏是他最想要落葉歸根的去處,那裏有他最親最親的親人,謝嘉樹莫名覺得心裏一陣一陣難過。

因為沒什麽大的物件,所以沈瀾下班後就用私家車過來接,當所有物品都打包好準備搬上車的時候,卻從包裹沒紮進的口子出掉下來一沓子的信封。

謝嘉樹彎下腰去撿起來,是很老式的那種封面圖案,封皮紙已經微微有些泛黃,謝嘉樹原本以為是鋼子在部隊時寫給家裏的家書,可是拆開一看,一封封,從來不肯寄出去的這些信,卻都是寫給薛芳的。

他說,阿芳,對不起。

他說,阿芳,我愛你。

他說,阿芳,希望你能永遠幸福。

他沒念過幾年書,字寫得歪歪斜斜不好看,可謝嘉樹每一字每一句卻都覺得像有一根小鐵錘一直就那麽敲進心扉裏去,咚咚,咚咚……

這就是鋼子,血一般柔情的鋼子,他曾無數次把自己的難過埋進信封裏,卻不會讓薛芳感受到一次來自他沉重的愛後面的壓力和束縛,他愛她,所以從來不是以占有為目的,他愛她,所以希望她幸福。

謝嘉樹沒有将這些書信交給薛芳,或許這也是鋼子冥冥之中強烈的意願,他不希望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落淚,他更不願去給她增添哪怕是一點點的煩惱和負擔。

沈瀾對鋼子這樣深沉的愛簡直嘆為觀止,他看不出樸實平凡的鋼子有怎樣的過人之處,然而就在看到那些書信的那一刻,她開始明白,愛情裏更深一層次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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