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勇敢

衆人被突然的一聲高喝遏住，房間裏一靜，大家驚訝地看向喝聲的來源。

童佳重重地推開椅子站起來，氣憤道，“很好笑嗎！？嘲笑同學很有意思嗎！？”

衆人收了笑，之前起哄的一個男生輕哼一聲，有些掃興道，“老同學聚會，大家開開玩笑，開心開心而已，你這麽較真幹嘛。”

“你們的人生就這麽無聊嗎？必須要靠取笑別人來獲得快樂？高中的時候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嘲諷別人是什麽高尚的事嗎，讓你們這麽樂此不疲！？”童佳冷笑一聲，“如果可以沒心沒肺地嘲笑別人還絲毫不覺羞恥，就是灑脫、就是不較真的話，那我寧願成為一個較真的人。”

那個男生不說話了，臉色不大好的撇過頭去喝了口酒。

童佳又看向那些一直默不作聲的人，“還有你們，你們心裏清楚他們在做不好的事情吧？你們心裏清楚自己的同學在被嘲笑被欺辱吧？”

幾個人臉上尴尬起來，都微微垂下頭，卻仍舊不吱聲。

童佳看着他們的反應，苦澀地扯扯嘴角，悲哀又憤怒道，“既然清楚，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為什麽還能安之坦然地坐在這裏，為什麽不出言阻止，為什麽不攔下他們的語言暴力，你們難道都沒有心嗎，難道都不知道被施暴的人，她的心會疼嗎！？”

話音落下，周圍都沉默了下去，唯有肖清清輕蔑地哼笑一聲，在寂靜中尤為突兀。

“呵。”肖清清斜了童佳一眼，“你以為你是誰啊，大家憑什麽要聽你在這裏訓話？我看你是當老師當得魔怔了吧，見誰都敢訓？大家本來聊得高興，全讓你給敗壞了，湯鳶她自己玻璃心，怪得着我們咯？”

童佳氣急，張口想罵她，卻被湯鳶扯了扯衣角，攔住了。

湯鳶向她搖搖頭，讓她不要氣，也不要再吵下去了。

肖清清見狀，譏諷地笑道，“喲，湯鳶真是大度啊，我們這些小肚雞腸的人比不了。”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陳澈言，突然出了聲，他冷冷地瞥了肖清清一眼，“閉嘴，少說句話能死嗎。”

肖清清一聽，瞬間點炸，怒道，“陳澈言！誰是你女朋友，你替誰說話呢！？”

眼看着就要吵起來，湯鳶不想再待在這裏了，她站起身，擠出一個客氣的笑容，“各位不好意思，我家裏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祝你們玩得開心。”

說罷，她拿起包，快步走出了房間。

見湯鳶離開，童佳也顧不上和肖清清吵了，她急忙追了出去。

走廊上，童佳喊住湯鳶，愧疚道，“對不起，我沒想到最後會鬧到這個地步，都怪我，叫你來參加聚會卻鬧得不歡而散。”

湯鳶停下腳步，回身安慰地沖她笑笑，“不要自責，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不，就是我的錯，無論是高中那會兒，還是現在，都是我的錯。”童佳搖搖頭，歉悔道，“高中的時候，我每天坐在你旁邊，眼睜睜地看着你被他們欺負嘲笑，卻從始至終沒有替你說過一句話，我和其他人一樣冷漠，因為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就看着同學被欺負卻熟視無睹。現在我後悔了，我明白自己做錯了，我想向你道歉，就任性地拉你來參加聚會，自私地想着，如果我可以幫你解開心結，重新與同學交好，我就不必再為當年的事愧悔，我就可以得到原諒。”

童佳一頓，難過地垂下頭，“結果，因為我的自私和不自量力，又讓你被他們奚落，我沒能幫到你任何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湯鳶聽罷，走到她身邊輕輕拉住她的手，柔聲道，“過去的事，錯不在你，如果換做我是你，我或許也無法勇敢地站出來為同學說話，所以我從沒有怪過你。而今天的事，我更要感謝你，謝謝你邀請我，謝謝你願意為我說話，我真的很感激。”

湯鳶露出笑容，由衷地道，“你是個勇敢的人，我比不上你。”

童佳搖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比不上你，你才是那個勇敢的人。”

湯鳶垂眸，自嘲又悲哀地扯扯嘴角。

旋即，她掩去眸中神色，挂上一個釋懷的笑容，拍拍童佳的手安慰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們都把它忘記吧。”

說罷，湯鳶轉身欲走，童佳要送她到門口，湯鳶婉拒了。

童佳拗不過她，便遠遠地看着她獨自一人走出了飯店大門，孤寂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 ***

晚上九點。

梁仁在家裏等湯鳶的電話一直等不來，以防萬一，梁仁幹脆開車去到飯店，在門口等她。

快開到飯店門口的時候，梁仁望見門口站着的人有點眼熟，似乎是昨天在學校門口遇到的那位湯鳶的同學。

梁仁把車開過去停下，下車沖童佳打了聲招呼。

童佳看到他有點驚訝，“你是湯鳶的男朋友吧？怎麽來這裏了？”

“同學會已經結束了嗎？我來接她。”

童佳驚詫，“同學會剛結束，但是湯鳶她七點多就走了，說家裏有事，她沒回家嗎？”

梁仁一愣，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忙問，“同學會上發生了什麽事嗎？關于湯鳶的。”

“……嗯。”童佳點點頭，也着急起來，“她是不是心情不好跑出去了，我給她打電話！”

童佳急急忙忙撥通電話，話筒裏卻傳來對方已關機的通知音。

童佳更慌了，“怎麽辦，她不會出什麽事吧？”

“先別慌。”梁仁壓制住心頭的焦急，恢複理智道，“你能告訴我晚上都發生了什麽嗎？或許能找到她哪兒的線索。”

童佳嘆氣，“還是因為以前那些事，班上幾個同學不依不饒，說了湯鳶許多難聽的話。”

“以前的事是指？”

“你不知道嗎？”童佳微訝，“湯鳶沒有和你說過？”

梁仁搖搖頭，“她不喜歡提起以前的事，我只是知道她高中時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但是具體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他懇切道，“你能告訴我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嗎？知道緣由，我或許還能幫到她。”

童佳點點頭，把當年的事情經過告訴了梁仁。

“……當時肖清清趁湯鳶不在，拿着她的日記本到處傳閱，弄得全班皆知。班裏那些游手好閑的男生拿着她的日記本嬉笑扯皮的時候，正好湯鳶從外面回來，站在班門口就看到了那一幕。”

“那些男生見嘲笑的主人公出現，就更加賣力的起哄，當着全班的面，說了許多難聽的話，肖清清更是上前罵了湯鳶好幾句，說她不要臉……”

“……後來那些男生嬉笑到陳澈言頭上，說讓陳澈言娶了湯鳶算了，陳澈言可能被惹生氣了，冷着臉讓他們閉嘴，然後沖湯鳶說了一句……說了一句……”

童佳有些說不下去了，聲音微微哽咽。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心情繼續道，“他說，讓湯鳶不要惡心他，然後就摔門而去。那本日記本就被扔在地上，上面踩着不知是誰的腳印，我無法想象湯鳶最後是以什麽樣的心情撿起它的。”

梁仁的臉色陰沉下去，抿緊唇角。

“再後來，事情并沒有結束。班上男生編出各種段子，給湯鳶起各種外號，見到她就意味深長地哄笑。”

“還有肖清清也一直盯着湯鳶不放。”童佳眼中流露出對肖清清的厭惡，“那時候，肖清清也喜歡陳澈言，明追暗追的，大家都清楚。從日記事件之後，也不知道為什麽，肖清清變得特別讨厭湯鳶，她每天都往湯鳶抽屜裏塞廢紙，上面寫滿各種難聽的話。”

“湯鳶每天來到學校，看到的都是這些東西，男生們譏笑的眼神，書桌上寫滿惡意的廢紙。如果換做是我，我大概會崩潰吧，從此一蹶不振，再也不想踏進學校半步。”

“但是湯鳶她真的好厲害。”童佳有些心酸道，“她可以面無表情地從男生的谑笑聲中走過，可以面無表情地将那一張張廢紙摞好，扔到垃圾桶裏，然後每一天、每一天都重複着這個過程，仿佛毫不在意。學習上她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更加用功更加努力，成績一次比一次好。”

“見她這樣，我當時覺得她好勇敢，好堅強，一定是真的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我私心想着，既然她不在意，不難過，那麽看着同學欺負她、嘲笑她，我什麽都不做也沒關系，反正她不難過。我這樣安慰着自己，然後照常地向湯鳶請教不會的習題，照常地讓她幫忙買飯，照常地與她做着同桌，在她被欺負的時候，我一次都沒有出言阻止過。”童佳愧疚道。

“班裏的其他人，也都和我一樣，我們默默看着這些欺淩發生，然後選擇視而不見。”

“我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麽理由安慰自己默許欺淩，但或許大家心裏都清楚，那些理由不過是心底冷漠自私的遮羞布罷了，說到底，大家是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只要欺淩的不是自己就好，只要倒黴的不是自己就好，我們只想遠遠地站在安全的位置，做個看戲的圍觀者。”

“這兩年，我當了老師，有了自己的學生，欺淩仍在發生着。每次看到班裏被欺淩的孩子，每次與他們談心，我腦海裏總浮現出湯鳶的模樣。”

童佳搖搖頭，悲哀道，“現在才明白，那些被欺淩的孩子裏，沒有人可以強大到毫不在意，只要有心，被刺傷就一定會流血，只是有些人默默地将傷口藏起來了，不讓別人看見。”

“湯鳶她當年一定很痛苦吧，一定期盼着有人能替她說一句話，有人能幫幫她，但是卻沒能等到這樣的人。無人來為她包紮，便只能獨自舔舐傷口，她大概一直在拼命忍耐、拼命堅持，獨自一人苦苦支撐。”

“這次我邀請她來同學會，原本是想着這麽多年過去，大家都已不再是那時不成熟的少年，一定成長了，反思了，不會再如當年那麽冷漠了，結果……”童佳疲憊地扯扯嘴角，“不過是當年的重演罷了……”

童佳捂上臉，愧悔道，“我好後悔，我邀請湯鳶來，卻又一次讓她被中傷，她現在一定很難過吧，所以才躲起來找不到人……”

梁仁聽罷，垂眸沉思片刻後，他逐漸握緊了拳頭。

“這一次，我不會讓她再一個人苦苦支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有點沉重哈，不過別擔心，很快就将迎來大面積的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