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資格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大概知道她在哪兒了。”

梁仁向童佳道了別，上車開往海邊。

車在離湯鳶家不遠的海邊公園外停下，梁仁下車往裏面走去。

夜色濃稠，公園裏已鮮有人至，只餘海浪聲在靜谧中滌蕩。

梁仁向着那海浪聲尋去，最後在空曠沙灘上看見了湯鳶的背影。

她獨自一人，抱膝蜷坐在臨海的礁石上，靜靜地望向海面，沒有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

“說話不算數，可不像你的風格。”

随着話音落下，湯鳶身邊坐下一個人，她側頭一看，梁仁正看着她，唇邊帶笑。

“說好同學會結束打電話給我，結果不僅電話沒打，還自己跑來這裏。”

湯鳶反應過來，垂眸收斂起臉上的神色，扯出若無其事的笑容道，“抱歉，我晚上吃得有點撐，來這裏散散步，不小心把電話的事忘了。”她挪挪有些發麻的雙腿，想要站起身，“走吧，現在已經不撐了，我們回去吧。”

梁仁坐着沒有動，“胃不撐了，心呢？如果心裏還覺得撐，我可以陪你再散一會兒。”

湯鳶一愣，想要站起來的雙腿頓住了。

“剛才我去飯店門口接你的時候，碰見了你的同學，就是昨天在學校門口遇到的那位。”梁仁看向湯鳶，“她告訴我了一些你的事，今天晚上的事，高中時代的事。”

湯鳶臉色一僵，有些頹然地撇過頭去，避開他的目光。

半晌，她低聲道，“都是些陳年往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梁仁注視着她，“只有它還糾纏着你的心，我就無法不放在心上。”

湯鳶沉默了，低着頭，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海浪拍過來，冬夜冰冷的海水微微濺濕她的鞋襪，她卻像是毫無感覺，仍舊一動不動，垂眸不語。

梁仁脫下外套蓋在她的腿上，裹住她被海水濺濕的小腿和腳，隔斷了夜風的寒涼。

湯鳶順着她的動作緩緩看過去，她拿開他的外套，塞還到他懷裏，“請你不要再對我這樣好了。”

她望着快要升上夜空最高處的明月，輕聲道，“還剩兩個小時，合約期限就到了，我們馬上就是毫無關系的人了。”

梁仁将外套重新蓋到她腿上，一邊掖牢一邊道，“哪怕只剩下一分鐘，我也不會放過。”

湯鳶看着那外套，又想去扯，卻被梁仁攔住。

在他執拗的态度下，湯鳶最終松了手，低下頭不再反抗，也不再說話。

見她又沉默下去，梁仁柔聲道，“心裏太撐，就把那些沉重的情緒都說出來吧，我替你擔着。”

“……情緒。”湯鳶緩緩地開了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看着她，梁仁眸中閃過猶豫與不安，但最後還是斟酌着問了出口，“你……還喜歡着他嗎？”

湯鳶明白那個“他”指的是誰。

她搖搖頭，“只是年少時一場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暗戀罷了，這麽多年過去，早已談不上什麽喜歡了。”

見她神色不像是在隐瞞，梁仁心裏微微松了口氣。

他思忖着，試着靠近她心裏的想法，又問道，“……因為他的拒絕，所以才對戀愛失望了嗎？”

湯鳶扯扯唇角，露出一個略帶自嘲的笑，“不是的，他拒絕我，我沒有什麽可失望的，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沒奢望過這段暗戀會有結果。”

“那時候，我沒想要他也喜歡我，畢竟我長得不漂亮，性格又沉悶，我只覺得就那樣默默地喜歡着他就好，不需要讓他知道，也不奢求他的回應。每個星期有一天，可以和他一起畫黑板報，對我來說就足夠，那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是我枯燥的高中生活中最幸福的時間。”

湯鳶一頓，唇邊最後的一絲笑意緩緩消失，眸中悲哀又空洞。

“但是，他還是知道了，全班人都知道了。他們奚落我的同時，也把他扯進來，開他的玩笑。他生氣了，讓他們閉嘴，又對我說，讓我不要惡心他。”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我的喜歡，只會給他帶來麻煩，對我來說幸福的時光，對他而言也許是厭惡的、痛苦的記憶。我明白了，我這樣的人，不只是沒有資格奢求別人的喜歡，我連喜歡別人的資格也沒有。”

“所以那以後，我不再去畫黑板報，不再和他有任何接觸。我每天一刻不停的學習，只有那樣，我才能不再去想那些沒有資格去做的事，才能沒有精力去記恨那些奚落我的人，否則，我沒辦法堅持下去。”

“所以，這就是你後來不想戀愛的原因？你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梁仁問道。

“不是的。”湯鳶輕輕搖了搖頭，卻沒有再說下去。

她垂下頭，似乎在猶豫着什麽，陷入了糾結不定之中。

梁仁沒有再追問，靜靜地等着她自己理清感情。

過了一會兒，她像是做了什麽決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之後，重新擡起了頭。

“對不起，我騙了你，騙了身邊的人。”一聲苦笑緩緩蕩開，湯鳶道，“其實，我沒有不想戀愛，那只是我的借口罷了。”

她垂眸，輕聲道，“我想戀愛，曾經很想很想。”

“剛上了大學那會兒，我拼命減肥，節食餓到胃痛，用各種方法，科學也好不科學也罷，我都不想管，只想着要用最短的時間瘦下來，我就可以像普通女孩那樣，有資格喜歡別人，有資格被人喜歡，終于可以正常的戀愛了。”

“很快，我成功了，我把自己打扮的光鮮亮麗，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我笑了，我開心地想着一切都要改變了，終于可以擺脫過去的陰影，開始新的人生了。”

“于是，我和舍友一起出去聯誼，舍友與男生們三三兩兩地笑鬧着，看起來是那麽愉快又享受。”

“我也想像她們一樣，我努力去融入話題，融入氣氛，結果卻發現自己做不到，我無法像他們一樣自由的談笑，無法享受與男生玩鬧的樂趣。”

“其中，有男生主動來和我聊天，約我出去，似乎對我有好感，這種時候我想我應該答應下來，這也許就是一場戀愛的開端。”

“但是不知為什麽，我就是說不出答應的話，我的理智告訴我，我一直期盼的事情就要來了，但是我的心，卻想着逃開，想着拒絕。”

湯鳶有些頹喪地一笑，“最後，我還是拒絕了他。”

“當時，我心裏好奇怪，明明我的外表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為什麽還是無法像普通女孩那樣，去追尋戀愛的滋味。”

“那天晚上我提前離開了，懷着疑問獨自走在街道上，夜晚微涼的空氣撲面而來，讓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我突然明白了，無論我的外表變成什麽模樣，其實都沒用，因為我的心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了。”

“人想要改變外表其實是很容易的，但是面對心的時候，卻常常束手無策。我是個沒用的人，改變不了自己內心的東西。所以我用不想戀愛為借口，因為我開不了口，我開不了口告訴我的親人朋友，我是個這樣無能的人，別的女孩可以輕易做到的事，我卻……”湯鳶聲音微微哽咽，“我好怕他們會失望，好怕他們對我說，我應該再努力一點，我應該再堅強一點，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可是、可是……”

說到這裏，她止了話，沉默着平複着自己的情緒。

半晌，她看向梁仁，“但是今天，我還是決定告訴你，把我真實的想法告訴你。”

湯鳶目光柔和下來，微微露出一個笑容，“你說喜歡我的時候，其實我心裏真的很開心，真的。”

梁仁一愣。

“但是對不起，我沒辦法接受你的感情，因為我是個學不會愛的人，如果我答應和你交往，對你太不公平，你為我付出那麽多感情，而我可能連回應你的愛意都不知該如何做。”

湯鳶垂下眼簾，“所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這麽優秀，一定會有更優秀的女孩與你相配。至于我，你也不要擔心，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也挺自在的，就這樣吧。”

說完，二人間安靜下來，只有海浪拍岸的聲響在夜風中低吟。

湯鳶低下頭，沒有看梁仁，她害怕看到他傷心失望的神色，她的心也會難過。

然而片刻之後，身旁卻傳來了梁仁的一聲低笑。

湯鳶驚訝，擡頭看他。

梁仁眉眼中蘊滿欣喜，溫柔地對她道，“你不是學不會愛的人，你已經在愛了。”

湯鳶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你會因為我的喜歡而感到開心，不是麽？愛情有時候沒有那麽複雜，最簡單的情感或許就是你心裏最真實的心意。”

梁仁笑着看向她，柔聲道，“你已經在愛着我了啊。”

湯鳶微微垂下眼簾，長睫輕輕顫抖。

她……已經在愛了嗎？

湯鳶在心中那團彌漫已久的濃霧中尋找，走走停停，終于看到了光亮。

它在不遠處，觸手可及。

一瞬間，不知怎麽的，她眼窩一熱，突然很想哭。

梁仁溫柔地捧起她的臉，“以後再也不要說什麽更優秀的女孩這種話了，你就是我心中最優秀、與我最般配的女孩，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

他看進她的雙眸中，“我愛你，如果你也愛着我，就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吧。”

作者有話要說：

二次告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