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柳志從侍衛手裏接過信封, 低頭問了幾句, 點頭, 轉身走進內殿。皇上正端坐上首批折子,柳志幾步上前, 雙手恭敬呈上, “皇上, 揚州那邊的消息回來了,大皇子也已經回來, 此時正下船, 估摸着還有一個時辰就進來給您請安了。”

“他要是真心請安就好了。”

從上次的事情過去到現在已經半月有餘, 皇上對裴鳳霖的不滿一分沒少, 雖然裴十三送回了三十萬兩銀子,然而随着邊疆戰役的劍拔弩張,軍需越來越重,邊疆百姓也需要救濟安撫,銀子的需要越來越重。

國庫早已空虛, 同時又每每想到裴鳳霖往常在自己面前做的戲,更為不悅。

伸手接過信封, 柳志退後一步恭敬彎身垂首。

剛看了幾行眉心就微皺, 竟連原因都沒查到麽?

怎麽可能查得到原因?從頭到尾周氏都沒敢跟旁人說這件事,不僅周夢馨不知道,阮家人也都不清楚,周氏已死,侍衛們又不敢去明着問裴十三裴鳳卿, 當然也就查不出來了。周氏一死,裴鳳卿這邊不開口,這事就明不了。

好在事情的起因也不是那麽重要,皇上耐着性子往後面看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內殿始終靜谧無聲,柳志沒忍住瞧瞧擡頭,他自然不敢看書信內容,只是瞟了一眼皇上的神情,而後大驚,甚至喉嚨一驚發出了“喝”的一聲,迅速低頭,連呼吸都屏住了。

咬牙緊繃間只覺心跳雷鼓。

柳志自幼跟在皇上身側,從皇子到王府再回到這宮內,見過皇上各種各樣的情緒,從未有哪天想現在這般,居然在皇上的臉上看到了悵然若失?

揚州到底傳來了什麽!

許久之後心神慢慢穩定下來,皇上依舊看信不言,柳志也不敢擾,視線一轉就看到了自己徒弟在門口探頭探腦,點頭,默默無聲的退了出去。

“什麽事?現在皇上可不希望人打擾。”

雖然不知道皇上到底看到了什麽,但此刻顯然不希望別人進去的。

小徒弟道:“不是,來的是何大人,小的不敢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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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正岩是個暴脾氣武痞子又身居高位,別說徒弟了,柳志都不敢攔。一聽到這個名字柳志只覺得頭疼,不由道:“錢不是給他了嗎?他不去搗鼓他的軍需,又來作什麽!”一邊嘆一邊整理衣服向殿外迎去。

滿面笑意。

“何大人。”

“皇上何處,我有事請見。”

這性子直到沒邊了,見什麽人說什麽話,柳志也知道他脾氣,當然竟也直言道:“皇上此時有空但怕是不願見旁人,小的多嘴勸大人一句,明日再來吧。”

“不願見旁人?那是心情不好了?”

“安心,聽我說了這件事皇上就高興了!”

“走,随我進去禀報。”

竟絲毫不給柳志辯駁的機會,直接拎着柳志的領口往裏走,柳志雙目無神的仍由何正岩動作,反正也掙脫不開,餘光撇到小徒弟并其他侍從都在努力憋笑,嘴角抽了抽,下次這何大人換別人來迎!

柳志再次進殿,低頭完全不敢看皇上神情。

“皇上,何大人正在殿外求見。”

低頭垂首,視線絕不往上。

柳志的聲音驚醒了沉思的皇上,有些泛酸泛紅的雙眸閉上,伸手捏着鼻梁試圖緩解心神,可終究都是徒勞,滿腦子都是小六口中的父親不是父親,兄弟不是兄弟,是他們先疏遠我,我做錯了什麽……許久之後才勉強平靜了些,想到何正岩那個武夫更是頭疼,揮手,聲音疲憊,“宣吧。”

何正岩大步踏進內殿,掀袍下跪。

“微臣替邊疆兒郎叩謝皇上隆恩,待他們得勝歸來時再來親自叩謝!”

皇上和柳志都以為何正岩不是來訴苦就是來要錢的,邊關吃緊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所以皇上一直忍着他,結果他今天竟然是來謝恩的?何恩來謝?

“你是指?”

不由出言詢問,一片茫然。

何正岩擡頭,滿目欣喜。

“一百萬的軍需,十三王爺直接派人送到西北戰場了,微臣今日才得知,前些日子一直逼皇上,是微臣的不是,原來皇上早就有打算了!”

一百萬的軍需?

朕何時讓十三送過了?

皇上先是一楞,而後想起了信裏所說的,鳳霖在陳家府邸的地下暗室裏空手而歸,然後直接找上了王府,結果被平樂收拾了一通,那暗室裏面有一百萬兩?!十三還未告知自己就把錢換成了軍需?!

皇上還在怔然之際,何正岩又再次叩首。

“如今邊關軍饷軍需充足,戰士們無一不感恩皇上!”

皇上眼睛眨了眨,是用自己名義送的?十三這人,自幼性情乖張頑劣只顧享樂,他從不會管這些事情的,這一百萬兩,按他的性子,分自己一半都是好的了,讓他全部換成軍需送去邊疆是絕對不可能的,他不會幹這種事。

唯一可能的就是小六的意思了……

信中那些複雜難言的言語再次在腦中環繞,侍衛盡職,甚至連當時小六的神态模樣都描繪了出來,數年不見,不知他是否已經長成……這樣一來,竟無心思和何正岩說什麽,應付了幾句便讓他下去了。

內殿再次陷入了寂靜。

何正岩從宮中出來後就直接回了府,剛在在宮中的喜氣早沒了,一臉嚴肅,何夫人揮手讓衆人散去,親自為他解開外袍,疑惑道:“不是進宮去謝恩了麽,這是好事,怎麽還板着一張臉,難道你謝恩皇上都讓你滾了?”

前些日子何正岩被滾了太多次了,何夫人都習慣了。

“說什麽呢!”

“我就在想十一二歲的男子喜歡什麽,要準備一點東西。”

“什麽?”

何夫人将手裏的衣服一摔,伸手就擰上了何大人的耳朵,“十一二歲的男子?!何正岩,我知道我只給你們何家生了一個女兒沒有兒子來繼承香火,你要納妾甚至要擡平夫人都随你,你敢給老娘在外面整出這個大的私生子?!”

“哎喲喲喲,疼疼!”

“閨女怎麽了,我就喜歡閨女,兒子有什麽好喜歡的!”

“那位可不是我兒子,那是六皇子,你可別亂說!”

何夫人擰着何正岩耳朵的手不放,孤疑的看着他,“六皇子?你欺我不關注政事是吧?六皇子确實死而複生了,但他跟你有屁的關系阿?!”何大人一邊呲牙一邊快速道:“你忘了那一百萬兩軍需的事了?”

“皇上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這軍需确實是裴十三那個混人送過去的,但他會送?他不獨吞就是好的了,和他在一起的就是六皇子,不是他還能有誰?!”

“我雖不敢明着表現出什麽,好歹謝謝人家不是?”

“你信我,你若不信,派你的人送去,你一看就知道了!”

在路上過了半月,名醫仙藥齊下,裴鳳霖臉上的腫脹終于消了下去,臉上還模糊殘留青痕,至少比當日好了許多,一下船就直接進宮,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直接去了殿外求見,皇上早言大皇子拜見即可帶入內,柳志也不敢耽誤,一邊孤疑的看着裴鳳霖臉上的傷痕,一邊迅速把人帶了進去。

“父皇!”

裴鳳霖深深跪在地上。

“兒臣回來了。”

皇上應了一聲,雙眸平靜的看着他,也不叫起身,也不問去揚州如何,直把裴鳳霖看得頭皮發麻,不由得想難道十三叔那邊已經提前通風報信了?也不對,自己剛到揚州父皇就讓自己回來,十三叔難道還能未蔔先知不曾?

想到這,心中微微一定。

裴鳳霖道:“不知父皇急召兒臣回來是為何事?”

皇上不答,而是繼續看着他,緩緩道:“在揚州的事情如何了?”一提到揚州的事情裴鳳霖只覺屈辱更甚,他倒也聰明,臉上的傷明晃晃的挂着,皇上不問他也不說,只道:“父皇,兒臣在揚州看到了姑姑,她和十三叔六弟在一起。”

皇上聽完只是尋常反問道:“然後呢?”

裴鳳霖一心想着怎麽告狀,竟忽視了皇上語氣的冷淡,平樂失蹤數年,就算感情不好終究是兄妹,等閑怎會是這樣冷淡的反應?

兒臣當時一心只想求證六弟是否真的活過來了,是以有些激動以至于直闖了十三叔的府邸,沖撞了姑姑被責打了一頓。”

皇上不提,裴鳳霖只有自己把臉上的傷給帶出來了,名醫一路随行,若日日敷藥十日便可痊愈如初,裴鳳霖是故意的。自己堂堂皇子,別說不知她在此處,就算真的沖撞了她,又怎能打臉呢?!

而且還是當着那麽多人的面!

從信中已經知曉王府發生的所有事情,對他臉上的傷并無詫異,裴鳳霖帶去的名醫是何人皇上也知曉,那位是有真本事的,別說腫成了豬頭,就算真成了豬頭他也有法子十日內複原如初!

現在腫脹雖消,紫青痕跡卻是明顯。

呵。

不鹹不淡道:“你姑姑本就厲害,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沒事得罪她幹什麽?”

裴鳳霖直接被噎住了,不是已經說了不知姑姑在那裏所以才沖撞了,怎麽到了父皇口裏就變成得罪她了?裴鳳霖還未反應過來,又聽得皇上道:“你當初下揚州本是為了陳家的事情,關于陳家的事情,你有什麽想對朕說的?”

靜靜的看着裴鳳霖。

裴鳳霖卻是直接搖頭,“兒臣剛到揚州,根本沒來及的問陳家的事情就去了十三叔的別院,第二日就收到父皇的急招了。”陳家既然已經沒了,就沒有再提起的必要,裴鳳霖全盤否認,然後眼睛轉了轉,又道:“不過……”

“不過什麽?”

皇上挑眉,饒有興致的模樣。

裴鳳霖道:“父皇知道兒臣側妃是陳家人,陳家既貪污赈災銀兩實在罪不可恕,可陳側妃跟兒臣講,陳家在揚州綿延數百年,商鋪田産衆多,幾百年下來,家産頗多,實打實的家産,也該百萬以上才是。”

“然而抄家只抄了幾十萬兩的現銀出來。”

“陳側妃指天發誓跟兒臣說,家産絕不只有這麽一點,至少有百萬兩。”

皇上起身,幾步踱到裴鳳霖面前。

“你是說,揚州知府把這銀子貪了?”

“兒臣以為他沒這個膽子。”

“那就是說十三把銀子給貪了?”

裴鳳霖一頓,搖頭。

“十三叔雖做事全憑本心,但多年下來父皇也知,不是他的銀子他不會拿。”

一本正經的說着胡話,上次裴十三瞧中了裴鳳霖的一件東西,都沒問主人的,直接派人去他府裏拿了……

皇上雙手負在背後,雙手交叉握成拳青筋已現。

“你的意思,是小六拿的?”

裴鳳霖神情不變,擡頭,目光灼灼的看着皇上。

“父皇,小六雖是您的兒子也是兒臣的弟弟,可他和我們分開太久了。當初他若未死,為何不告之我們?為何要隐姓埋名在外面過日子?這其中的疑慮實在太多不得不防,而且他現在還和姑姑和十三叔攪合在了一起,您千萬……”

“混賬!”

裴鳳卿話還沒說完皇上就一腳踹了過去,直直落在肩頭,将裴鳳霖踹倒在地。

“父皇!”

裴鳳霖驚愕的看着突然暴怒的皇上,不知為何會突然變成這樣。

皇上再也忍不下去了,給過他機會,他不僅不坦白,還要無賴別人!

“那一百萬兩銀子明明就是你自己求而不得生了怨恨還要怪你六弟,告訴你,那一百萬兩銀子确實是你六弟拿的,他以朕的名義送去了西北戰場!”

“而且,這幾年,你從陳家陸陸續續拿了兩百萬兩的銀子,你告訴過朕嗎?你明知國庫空虛,你有獻過一點孝心嗎?你還常常跟朕哭窮,做出一副清廉節約的模樣!”

父皇怎麽知道自己拿了陳家銀子的具體數目?而且,自己才回京,父皇就已經知道了那筆銀子的去處?六弟他是神算嗎,他已經提前料到了後面要發生的時間嗎?裴鳳霖太過驚訝,連反駁都忘了。

皇上極度失望的看着裴鳳霖。

“你還有臉說你弟弟不忠不孝,朕看你才是!對父不忠,對弟不仁,還妄圖颠倒黑白誣陷他人!這樣的人,怎能堪當大任!”

“父皇!”

這話的意思太決絕,裴鳳霖腦中一片空白,而一旁的柳志早就瞪大了眼睛,皇上要幹什麽?

“卸去戶部職位回府靜養,沒有朕的允許,不得踏出府門一步!”

這,這是被軟禁了,還沒有期限?

皇上又道:“柳志!”

“奴才在!”

柳志忙跪下。

“他府上的那個陳側妃,沖撞了平樂長公主還不知悔改,即刻送去庵子青燈古佛一世!”

側妃都是上了皇家族譜的,發落不可像侍妾那樣随意,但皇上金口玉言自然又不一樣了,柳志應了,心中默默想到,大皇子完了,皇上完全不信任他了。裴鳳霖也是如此想,發落一個側妃自己囑咐一聲也就完了,竟還讓柳志去?

父皇完全不信任自己了。

事情怎會發展到這一步?自己還沒告狀呢父皇就已經知道了一切?裴鳳霖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而皇上已經拂袖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唔,揚州地圖完了,小九要去新地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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