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前世蕭阮祖母離去後才和蕭亦珩漸漸熟悉了起來,蕭亦珩那時候已經是探花郎了,入翰林院做了一個編修,已經少有現在這副跳脫飛揚的模樣,日漸成熟穩重。

後來,在蕭陳氏的操持下,他和安國公家的幺女定了親,只等祖父的三年守孝過後就成親。然而,婚期前半年,他就在秦中出了事。

蕭阮倒不知道,他在這個時候居然有過喜歡的女子,那為什麽從來沒聽家人提及過?

正想着,柳柳身後跟來的兩個婢女上前,把一方古琴架在了前方。柳柳試了試弦,沖着他們笑了笑,柔聲問:“不知道公子們喜歡聽什麽?這幾日我譜了幾闕慕公子的小詩,不知道公子們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蕭亦珩的臉色變了變。

“柳柳姑娘,你可別掃興,提那個慕呈青做什麽?不知道我們蕭公子最讨厭他嗎?”周小王爺不悅地道。

柳柳立刻垂手致歉:“是我的不是,公子見諒。”

“今日是替蕭公子的弟弟蕭二公子踐行的,不如就唱一首長亭別,亦珩兄,你看如何?”

蕭亦珩點了點頭。

柳柳眼波流轉、嫣然一笑,一邊撫琴一邊唱起了小曲。那聲音時而宛如黃莺般清靈通透,時而仿佛清風般溫柔拂面,饒是蕭阮是名女子,也心醉不已。

原來這位柳柳姑娘是歌姬。

大乾的歌姬、琴姬和妓院中的風月女子不同,賣藝不賣身,好些人都是憑本事吃飯,技藝高超,有些女琴師甚至會被請到世家貴女的府中傳授技藝,也有已經年過而立的女子依然會因歌喉出衆而受到青睐。

但不管如何,她們的身份低微,想要入蕭家的門,難如登天,想必,這就是蕭亦珩從來沒有提起過這段感情的原因。

蕭阮往旁邊一看,蕭亦珩目不轉睛地盯着柳柳,架在扶手上的手指随着節拍一下一下地扣着,眼中仿佛跳動着光芒。

她心裏一酸。

這樣蕭亦珩,她前世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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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她居然沒有發現兄長居然有過這麽一段情緣?

“大哥,”她湊了過去小聲問,“你很喜歡她?”

蕭亦珩臉色微赧,欲蓋彌彰地解釋:“沒什麽……什麽喜不喜歡的,小曲兒唱得還不錯罷了。”

蕭阮抿着唇直樂:“那下次多請她出來唱唱。”

蕭亦珩洩了氣,壓低聲音道:“別說笑了,她不喜歡我。我請她出來過好幾次,她都婉拒了,這一次要不是衛哲出面,她也不會來。”

蕭阮愣住了。

要知道,蕭亦珩的家世、樣貌、才氣,無論哪一樣在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這位出身低微的歌姬居然會拒絕,實在是不可思議。

“為什麽單單不答應你?”蕭阮納悶地問。

蕭亦珩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聲:“以前我們還算是朋友,後來,慕呈青來了兩趟,她就徹底變了,慕呈青寫的詩詞歌賦,每一首她都譜了曲,還百唱不厭。我不高興說了她幾句,她就再也不理我了。”

蕭阮這才算明白了過來,怪不得蕭亦珩總是和慕呈青過不去,原來根結在這裏。

《長亭別》唱完了,柳柳又唱了一首《江南好》,唱到一半時,底下忽然起了一陣喧嘩聲,沒一會兒,店小二急急地跑了上來:“柳柳姑娘,你的車夫和客人吵了起來,客人說,讓主人家快下來,要不然要拖你的車夫去見官。”

柳柳怔了一下,趕緊告罪要下去。

周小王爺看了一眼蕭亦珩,怒氣沖沖地道:“誰這麽橫行霸道的?也不看看今天有誰在做東?走,我們陪你下去看看。”

同來的兩位起哄一起下去了,蕭亦珩猶豫了片刻,叮囑了一句:“二弟,你在這裏稍候片刻,我也下去看看,馬上就回來。”

偌大的包廂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蕭阮喝了一口龍井茶,起身踱步到了古筝前,順手拿起了柳柳遺落的一本詩集。

果不其然,詩集上署着慕呈青的名字,再翻了幾頁,幾首詩作果然回味悠遠、瑰麗缥缈,是歌姬譜曲的最愛。

江南才子素來有為風月之所吟詩作對的傳統,慕呈青從江南而來,當然不能免俗。

樓下的喧嘩聲越來越想,她踱到了窗口往下一看,酒樓的門口圍了一堆人,柳柳正和一個不相識的人在說些什麽,一襲紅衣、衣袂飄飄分外惹眼。

這場景有點眼熟。

蕭阮的腦中猛然閃過了些什麽,胸口仿佛被什麽猛擊了一拳。

她想了起來,這位柳柳她曾經見過。

前世蕭亦珩為救太子而死,靈柩從秦中運回京師,她和家人一路把兄長的靈柩從城門口迎回家中,途徑杏林酒樓時,有歌姬一邊唱着曲兒一邊從樓上一躍而下,當場身亡。

那個歌姬當時就是穿着一身緋色衣裙,張揚醒目,歌聲清朗凄厲,令人過耳不忘,唱的正是兄長出征前所做的一首《別京師》。

後來,聽家仆閑聊時提及,那位歌姬的姓柳,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這位叫柳柳的姑娘。

蕭阮的心口怦怦亂跳,正要轉身下樓,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她猛地一回頭,一張輪廓深邃的臉龐落入眼眸。

“蕭小公子,”藺北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要乖乖地跟我走一趟,還是我把你打暈了拖走?”

蕭阮被帶離了酒樓,從後門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上挂着靖安王府的牌子,大大咧咧的,絲毫不懼有人瞧見。

她心裏又氣又恨,面上卻半分不顯,只是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來:“匪類!”

藺北行跟在她身後進了馬車,神情自若地道:“罵得好,我就是從荒蠻之地出來的匪王之子。不過,你們蕭家也太難伺候了,我請小公子去府裏喝杯茶,怎麽還開口罵我了呢?”

事已至此,再罵人也沒用,藺北行根本油鹽不進,唯有希望蕭亦珩早點找到她,也希望藺北行只不過是想為難一下蕭亦珩,并不會對她無禮。

馬車很寬敞,蕭阮在角落裏坐下了,努力離藺北行遠一點,便偏過頭去一語不發。

藺北行饒有興味地打量着她。

那張秀氣的臉龐明明都已經吓得沒了血色,卻依然強作鎮定,身子坐得筆挺,一雙小手拽得緊緊的,交疊着放在了腿上,看起來十分有趣。

“好了,別怕了,”藺北行有點不太忍心了,“我看蕭亦珩這麽寶貝你,和他開個玩笑罷了。”

蕭阮的眼睛閉了閉,那烏黑的眼睫忽閃了一下,旋即朝他看了過來。

不知怎麽的,那雙眸子有點水汪汪的,眼睫上也好似沾上了清晨的霧氣,讓人無來由地便心尖一顫。

“藺世子,”蕭阮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顫,“我們蕭家到底是什麽地方得罪了你,可否明示一二?”

藺北行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的白牙:“你們蕭家一門品性高潔、高人一等,就算是得罪了我們這等上不了臺面的藩王,也是應當的,不值一提。”

“你不用含沙射影的,”蕭阮冷冷地道,“有什麽話就明說,要不然你就是小雞肚腸,枉為男兒!”

藺北行輕哼了一聲:“陳年舊事,不提也罷,但我看見你們蕭家的人就是心裏不舒坦,忍不住想要為難為難,你就當你倒黴吧,撞到我手裏。”

馬車重重地颠簸了一下,蕭阮猝不及防,眼看着就要從榻上摔下去了。

藺北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往裏一帶,把蕭阮重新拉回了車榻,撞在了車壁上。

蕭阮被撞得頭昏眼花,半晌才回過神來,用力地推了藺北行一把,藺北行猝不及防,身子從榻上滑落,差點摔在地上。

他惱火地叫了一聲:“你幹什麽!”

“你……你出去!”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蕭阮強忍着。

藺北行一臉的莫名其妙:“剛才你都要摔下去了,我才拉你的。你不謝謝我,怎麽反倒要哭了?別像個娘們似的扭扭捏捏,碰一下能少塊肉?”

蕭阮真的有點怕。

前世藺北行那混不吝的言行不僅如雷貫耳,她還有幸見識過。有一年她和幾個手帕交相約一起外出踏青,半路上便碰到了藺北行領着手下去打獵,這家夥居然指使手下撞壞了她們的馬車,害得她們不得不下了馬車在路口等修車,等了足足大半個時辰,而他則在一旁看熱鬧,還假惺惺地過來和她們幾個聊天,問要不要幫忙。

蕭阮當時忍不住嘲諷了他兩句,他也沒生氣,只不過揮劍把旁邊的一棵小樹砍成了兩截,吓得她們幾個花容失色,等馬車一修好就掉頭回城了。

“誰知道你這種人會做出什麽事來……”蕭阮咬着牙道。

藺北行有點頭疼。

蕭家的人,怎麽這麽麻煩?

算了,再安撫他一下,省得壞了事。

“好了,”他耐下心來,“我藺北行說話算話,說了不欺負你就不會欺負你。”

蕭阮別開臉去,不想理他。

“不信?”不知怎麽的,藺北行心裏有點不高興了,“聽說你們蕭家最漂亮的姑娘,是那個剛從江南回來的蕭二姑娘,長得花容月貌,城中貴女無人能比。”

“你……你要幹什麽?”蕭阮膽戰心驚地看着他。

“就算是她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看她一眼,你一個大男人,又有什麽好擔心的?”藺北行神情傲然地道。

作者有話要說:哎呦喂,可說好了,以後見了蕭二姑娘,不能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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