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蕭茹白了臉,緊緊地抓住了蕭阮的手,雲珛也怔住了。

片刻之後,慘呼聲被捂住了,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依然是一片鳥語花香,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蕭阮的腦中卻不由自主地掠過了前世那可怖的場景。

當日是周衛熹陪着她們三姐妹逛禦花園,聽到慘呼聲,周衛熹領着她闖進了宮殿,正好看到杖斃到了最後。

她沒有聽到前面周衛旻的這句怒喝,只瞧見了周衛旻一臉猙獰,還有那內侍血肉模糊的慘狀,差點沒嘔了出來,好幾個晚上都做了噩夢。

是周衛熹心懷慈悲,斥責了周衛旻,還為這個死去的內侍做主請來了啓元帝,啓元帝杖責了周衛旻後把他丢進了冷宮關了幾個月,後來是萬壽節了才放了出來。

打這以後,蕭阮便認定了周衛旻是個暴戾狠毒的皇子,在祖父面前屢次表達對周衛旻的鄙夷,後來的宮變也證實了她的猜想,周衛旻居然妄圖弑兄弑父,實在是喪心病狂。

可現在看來,這次的杖斃是事出有因的,并不是草菅人命。

蕭阮的腦中亂哄哄的,心緒紛雜。

“蕭二姑娘,有人來了,我們要不要也過去看看?”雲珛忽然問了一句。

蕭阮一看,果然,有一群人快步走進宮殿裏去了,想必就是周衛熹的人。

她遲疑了一下,決定不去趟這渾水。

周衛熹是個僞君子,那周衛旻也不是什麽好人。就算這場慘劇是她誤會了,可周衛旻的偏執和陰險是出了名的,睚眦必報、心狠手辣,小小年紀居然敢弑兄殺父,都是一丘之貉罷了。

她搖了搖頭:“不了,雲公公,我們出來得久了,也該回去了。”

雲珛恭謹地應了一聲“是”,往旁邊一側身:“蕭二姑娘,這邊請,這邊回去的路上有一個芍藥園,想必四姑娘會喜歡。”

一行人往東而行,這一條路和剛才的相比,少了幾分清幽,多了幾分绮麗,路面十分寬敞,足足可以六七人并行,路旁的春花含苞待放,蝴蝶翩翩,令人目不暇接。

原本活潑的蕭茹卻沒了興致,頻頻回頭去看,不安地問:“二姐姐,剛才那裏怎麽了?”

蕭阮哭笑不得,小聲安慰:“噓,這不是我們該管的事,我們去找祖母回家了。”

雲珛在一旁聽得真切,忽然笑了笑道:“蕭二姑娘真是蕙質蘭心,年紀雖小卻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佩服佩服。”

這話裏有話,顯然在嘲諷蕭阮,不過,神态還是那麽恭謹誠懇,看不出半分嘲諷的模樣。

蕭阮瞟了他一眼,客氣地回了一句:“雲公公見笑了。”

雲珛的神色未變,笑着看向前方:“欸,可真是巧了,碰上陛下他們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啓元帝剛好走了這一條路,和皇後娘娘、大長公主一行人去西宸宮,見了蕭阮,便讓她一起随行。

蕭阮不想趟這趟渾水也得趟了。

一入西宸宮,蕭阮便看到了兩撥人對峙着。

說是對峙也不盡然,靠着宮門的這一撥人人多勢衆,二十多人把周衛旻和幾個內侍團團圍住,為首的那個身穿淡黃色金絲蟒袍,一派溫文端方、謙謙君子的模樣,正是蕭阮避之不及的太子周衛熹。

從前情意綿綿的臉龐,落在眼中盡是虛僞,多看一眼都覺得多添一分惡心。

蕭阮轉過臉去,看到了中間邢凳上的慘狀。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迅速地捂住了蕭茹的眼,把她按在了自己的懷裏。

刑凳上趴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看樣子已經沒了氣息,另一個身穿皂白色內侍服的內侍正伏在地上恸哭。

啓元帝的臉色鐵青,揮手讓周衛熹的人散開,幾步就到了周衛旻的面前,厲聲喝道:“孽畜!為了何事竟然行此私刑草菅人命?你身為皇嗣,要寬懷天下、以仁為本,聖賢書都白讀了嗎?”

幾名西宸宮的內侍全都跪下了,磕頭求饒。

周衛旻的臉色發白,卻站在那裏一語不發,手裏拿着一塊白色絲帕,一根根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他比蕭阮小了一歲,此時身材瘦小,堪堪才長到和蕭阮差不多高,但眉眼昳麗,尤其是一雙眼睛,雖然不大卻很有神,眼尾微微上挑,看過來的時候頗有點鄰家少年的撩人意味,完全沒了上一世進來時那種猙獰可怖的表情。

蕭阮無來由地心中一軟。

她想起了這位四皇子的身世。

周衛旻的生母一直被皇家諱莫如深、無人得知,一出生,他就被寄養在了一個婕妤的名下,因為份位低微,他在宮中被幾個兄弟欺負,啓元帝更是對他置若罔聞,磕磕絆絆被養到了八歲。八歲那年,啓元帝無意中發現周衛旻身上都是傷痕,細查下去,發現是那位婕妤虐待皇子洩憤,有一次甚至砸到了頭顱差點送命。

啓元帝龍顏大怒,賜死了婕妤。

然而宮中都傳言四皇子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親人,後宮中無一嫔妃願意領養,啓元帝索性就把他一人安置在了偏僻的西宸宮,多撥了幾個內侍照應。

周衛旻會如此陰狠偏執,和他從小的境遇脫不了幹系。若是他也有父母疼愛,說不定也會是個知書達禮的謙沖少年。

“我打着玩玩,哪曉得他這麽不禁打就死了。”周衛旻從齒縫中冷冷地吐出一句話來。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連理由都懶得編一個,這位四皇子是傻了還是瘋了?

伏在地上的內侍再次失聲痛哭了起來,連聲懇請陛下做主。

大長公主的神情複雜,定定地看着這位皇侄孫,輕嘆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

“父皇,”自啓元帝來了之後一直恭謹地立在一旁的周衛熹開了口,“來向我報信的是尚乘局的,剛才我從華清宮出來時他攔住我,說是他老鄉弄髒了四弟的衣服被罰了兩百刑杖,要被活生生地打死,我本不信四弟會如此殘忍,想着來勸上幾句,沒想到……”他一臉的愧悔之色,“是我不好,沒有教導好四弟,愧為兄長。”

啓元帝的臉色鐵青。

“陛下,”皇後的眉心微蹙,柔聲道,“衛旻此舉确實不妥,只怕要寒了宮人們的心,不過,他畢竟是皇子,不如小懲大誡一番,你看如何?”

周衛旻斜睨了皇後一眼嘲笑道:“何必假惺惺的?直接讓父皇也把我打死就是了。”

“你!”

啓元帝舉起手來正要抽他一耳光,蕭阮脫口而出:“陛下,只怕其中別有隐情。”

高高舉起的手停在了半空,啓元帝愕然看向蕭阮:“有什麽隐情?”

蕭阮拉着蕭茹跪了下來,朝着大長公主看了一眼。

大長公主也有些驚詫,不過還是溫言道:“阮兒,有什麽話,你盡管說就是了。”

蕭阮定了定神,将她在矮坡上聽到的話講了一遍,“陛下,臣女也不知道前因後果,只是四殿下好像隐瞞了什麽,這位被杖斃的內侍聽起來也并不是完全無辜,陛下若是能夠徹查,想必能知道真相。”

啓元帝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把雲珛叫到身邊問了兩句,又問了蕭茹,蕭茹很害怕,結結巴巴的,不過總算把話說全了。

天子親自查證,沒花多少功夫事情就弄清楚了。

死去的這個人叫魏遷,去年通過內侍局分入西宸宮,年初的時候偷走了周衛旻小時候戴過的一個金鎖鏈嘗到了甜頭,今天又去偷周衛旻母親留下來的一個梳妝盒,被早有察覺的周衛旻設陷阱逮了個正着,搜查他的房間時,在一個牆磚中發現了一些藥粉,居然是馬錢子制成的□□。

幸好,這人剛來一年,還沒有機會接觸到周衛旻貼身的飲食起居。

那邊內侍省的人在審問,這邊皇後和幾位女眷一起回了華清宮。皇後看起來心不在焉,說着場面話誇獎了蕭阮幾句,“阮兒倒是厲害,這麽短短一句話就能聽出個破綻來,不愧是蕭太傅的孫女。只是我家衛熹太過心軟,總喜歡扶助弱小,偏又被人利用了。”

蕭阮心中哂然。

其實,剛才她腦中靈光一現,早就已經明白了這個局中局的由來,所以才會在啓元帝面前脫口而出,為周衛旻說了話。

這件事情,必定是和周衛熹脫不了幹系,說不定還是周衛熹派人設的套,所以,視人命為草芥的,不是周衛旻,而是周衛熹。

也不知道這個早已被啓元帝放棄的四皇子,礙了他什麽眼。

前世,她從初見就被周衛熹利用了,陪她逛禦花園、讓她看到周衛旻杖斃內侍并不是巧合,是周衛熹有心為之,她當時對周衛旻的懼怕、厭惡都讓啓元帝在處罰周衛旻時添加了砝碼。後來就更不用說了,蕭钊他們也因為她對周衛旻的評價或多或少在這場皇子之争中提前站定了立場。

而這一世,她刻意避開了周衛熹,可冥冥之中還是撞見了這場禍事,既然避不開去,就讓她為前世的錯誤做些挽回吧。

“皇後娘娘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愛護子民,推己及人自然是不知道這種小人的險惡用心,”蕭阮定了定神,順水推舟地說起了恭維話:“而且,剛才是時間緊急,太子殿下才會一時被人诓騙了,等一會兒不用我們也能識破這小人的詭計。”

皇後這才臉色稍霁:“阮兒說的倒也是。”

蕭阮撫了撫胸口,一臉的慶幸,“幸好,陛下查明了真相,太子殿下以後也不會因為這個被人诟病了。”

房間裏的氣氛重新輕松了起來,又喝了一會兒茶,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大長公主便起身告辭。

這半日過得有些跌宕起伏,宮中人多眼雜,也不能細說,周荇宜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蕭阮一眼,叮囑了一句:“今日在宮中所見所聞,都不可到外面說半句,懂嗎?”

蕭茹今天被吓得夠嗆,立刻捂住了嘴連連點頭,蕭阮應了一聲:“知道了祖母。”

祖孫三人一路緩步而行,剛出了華清宮,迎面便碰上了周衛熹和周衛旻兄弟倆。

周衛熹連忙過來向大長公主見禮,又笑着對蕭阮招呼:“這位便是蕭家阮妹妹嗎?沒想到突然來了這麽一個意外,招待不周了,下次再補上。”

蕭阮微微一福:“太子殿下客氣了,我和妹妹玩得很開心。”

“父皇讓我和四弟去母後那裏,說是有事交代,”周衛熹笑着道,“四弟,你怎麽也不向皇姑婆問安?還有這位阮妹妹,方才要不是她替你說了一句,你要被罰,我也要被你這個悶葫蘆害了。”

周衛旻面無表情地朝大長公主鞠了一躬,叫了一聲“皇姑婆”,卻對蕭阮視若無睹,快步朝前走去。

兩人擦肩而過。

“多管閑事。”

四個冰冷的字劃過蕭阮的耳側。

蕭阮愣住了。

周衛熹也聽到了,似是松了一口氣,卻又歉然道:“阮妹妹,你別理他,他總是這樣脾氣古怪,真是沒辦法。”

他告罪了一聲,追着周衛旻快步走了。

蕭阮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剛才她好歹算是幫周衛旻說了話,怎麽還換來一句多管閑事的斥責?

這人真是太不識好歹了,小小年紀這麽倨傲無禮,怪不得一直不被啓元帝所喜,算了,以後再也不要和他有什麽瓜葛了,省得以後被他牽連。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九點見!雙更的醋哥,難道不值得你們用留言來砸一砸咩?

換個玩法,本章留言前二十灑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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