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藺北行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兩聲,以示提醒。
蕭阮沒看過來,蕭亦珩倒看過來了。
“你怎麽了?”蕭亦珩瞟了他一眼,“要是病了就和先生說一聲,早點走了吧。”
藺北行沉着臉擠出兩個字來:“沒有。”
“北行,”白飛帛興致勃勃地點了名,“你今日能有興趣認真聽,倒也難得,來,你倒是來品品,進門左邊的那一副,詩文如何,字又如何?”
藺北行應聲看了一眼,眼神一下子凝住了。
這是一幅簪花小楷寫成的字,上面是一首詩,七言十六行,那字體雅致風流、柔美清秀,堪稱是簪花小楷中的精品。
只是,這字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
還沒等藺北行想起來,有人意外地叫了起來:“呈青兄,這上面寫的是你的詩作。”
“真的嗎?”
“真的,這首詩我曾拜讀過,不會錯。”
“誰寫的?這印鑒很特別,看不出來,應當不是什麽名家。”
“此人一定是很仰慕呈青兄的才華。”
……
大家七嘴八舌地調侃着,慕呈青也來了興致,走到了字畫前瞧了兩眼,忽然,他的耳根微微泛紅,忍不住朝着蕭阮看了過去。
書法上的詩詞,的确是慕呈青所作。他年少成名,在江南時便被追捧,有人會把他的詩詞寫在條幅上裝裱垂挂,倒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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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一幅的印鑒有些特別,上面的上古金文雖然很難辨認,卻難不倒他這個自幼博覽群書的,“沅水居士”這四個字和簪花小楷的閨閣體加在一起,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幅書法的主人。
心口那處仿佛踹了一只兔子,躁動得有點按捺不住。
蕭阮寫他的詩詞,莫不是真的仰慕他?
這書法怎麽會挂在這裏?又偏巧給他看到了?這可真是難解的緣分啊。
……
一時之間,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慕呈青平生頭一次結結巴巴了起來:“別……別胡說……可能只不過是随手……随手一寫罷了……”
蕭阮也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幅書法是她寫的,是她送給念空禪師的回禮。因為見念空禪師對慕呈青甚是欣賞,她就挑了慕呈青詩集中的一首,寫完裝裱好之後送完了龍潛寺。
沒想到念空禪師居然把它和這些名家之作一起挂在了這裏。幸好,這印鑒上是柳先生替她取的號,叫“沅水居士”,字體又是上古金文不易辨認,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壓根就不知道這幅字出自她的手筆。
慕呈青認出來了,倒也不打緊,到時候和他解釋一下就好了。
“既然是慕師兄的詩作,不如就跳過吧?”她趕緊提議。
白飛帛剛要點頭,藺北行突兀地開了口,他的聲音緊繃着,臉色越發難看了:“當然就是随手一寫罷了。若是寫誰的詩詞就是仰慕了,那你們成日裏背書抄書,不是把先賢和先生都仰慕了千百遍?”
這話一聽就很沖,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話讓這位煞星不痛快了。
“還有,這幅書法上的字,一看就綿軟無力,就好像習武之人下盤虛浮,随便一挑就能挑出個十處八處的不好來,”他冷着臉,把這幅字貶低得一文不值,“龍潛寺這是怎麽了?留着這麽一副書法在這裏贻笑大方,趁早摘了幹淨。”
“藺世子,你這不是胡說八道嗎?”慕呈青一臉的不可思議,“這幅簪花小楷堪稱一絕,猶如紅蓮映水、嫦娥弄月,你卻這樣貶低,是眼神不好,還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
藺北行冷笑了一聲:“我能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這樣吧,蕭二姑娘,不如你來評一評?”他看向蕭阮,目光咄咄逼人,“慕呈青說好,我說不好,你覺得到底誰說得對?”
蕭阮懵了一瞬。
這火怎麽燒到她頭上來了?
藺北行莫名其妙發這麽大火幹什麽?這幅書法有什麽地方惹到他了?這麽一個勁兒地貶低她的字?
她定了定神,委婉地道:“品評書畫原本就是各憑喜好,有什麽不同的看法也很正常,這幅字還算清婉秀麗,談不上贻笑大方吧?”
慕呈青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不過,”蕭阮的話鋒一轉,“寫的人的确腕力不足,今後若是能多加練習,說不定能夠彌補這個缺陷,字體也會更為流暢。藺大哥,你說是不是?”
這一聲“藺大哥”甚為悅耳,藺北行的臉色稍霁,可有可無地“唔”了一聲。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有人立刻轉移了話題,跳過這幅書法說起了其他,蕭亦珩也輪到了,被白飛帛叫了過去品評在左側的一幅花鳥圖。
蕭阮正聽得仔細,邊上有人輕咳了一聲,她轉頭一看,藺北行正看着她。
“怎麽了?”蕭阮悄聲問。
“你寫的?”藺北行一臉的嫌棄。
“你怎麽知道?”蕭阮愣了一下。
“那日你寫策論,我看到過你的字。”藺北行沉着臉。
蕭阮想了起來,的确有這麽回事。不過,就這麽瞥了一眼,藺北行能記住并認出來,這過目不忘的本事倒也了不起。只是明知道是她寫的,卻還這樣貶低得一文不值,蕭阮有點委屈了,忍不住瞪了這人一眼,扭過頭去不理人了。
原本盈盈的笑意不見了蹤影,一張小臉板着,目不斜視。
藺北行的心裏也不知道怎麽了,好像有個貓爪在不停地撓着似的,真想過去把蕭阮的臉掰過來,讓她好好地和自己說一會兒話。
“生氣了?”藺北行的聲音不自覺地就軟了下來。
蕭阮輕哼了一聲,還是沒有看他。
“以後不許寫他的詩了,”藺北行想了想道,“不寫他的,你的字就特別好看了,誰都比不上。”
蕭阮終于轉過臉來,抿着唇淺淺一笑:“不寫慕師兄的,難道還寫你的嗎?”
藺北行的心口一熱,剛想吹噓一下自己寫的詩也不算差,眼前黑影一閃,蕭亦珩回來了,一座小山似的隔在了兩人的中間。
短暫的相鄰時光就此結束。
一眨眼,半個時辰過去了。周荇宜看着這些大乾未來的棟梁之才各抒己見、字字珠玑,心懷大慰,勉勵了幾句,又和白飛帛說了一會兒從前的舊事,興致很高。
蕭阮很久沒有見祖母這麽精神了,這是不是意味着祖母的病有好轉的趨勢?她心裏高興,琢磨着回去和陳大夫交流一下,這個新方子看起來挺不錯的,朝着這個方向治療說不定會有奇效呢。
眼看着時候不早了,蕭阮提醒周荇宜該回去吃藥了,周荇宜這才起身,笑着衆人告別。
出了禪房,日頭高照,周荇宜的身子一歪,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驚呆了。
蕭阮的腦中一片空白,驚呼了一聲撲了上去,用力地去掐周荇宜的人中:“祖母!祖母你醒醒!你怎麽了!”
孫嬷嬷和仆從們慌了手腳,一個個都擁了過來,有的要把周荇宜擡到禪房去,有的說要趕緊回府,還有的說快去請大夫,七嘴八舌地沒了主意。
“快,快上馬車回府。”蕭阮哽咽着拿了主意,“孫嬷嬷,你快去讓陳大夫也一起過來,兩邊都趕,可能會快一些。”
蕭亦珩二話不說,将周荇宜往背上一背,快步朝着山下跑去,蕭阮拎着裙跟在身旁,不停地呼喚着:“祖母,祖母你不要睡着,是我,我是你的阮兒,你別丢下我一個人……”
她強忍着眼淚,,聲音因為恐懼而嘶啞。
她看過很多神鬼志怪的話本,上面寫着要是有人忽然昏迷,那就是有什麽鬼怪過來鎖魂,若是不能及時醒來,便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一世才剛剛開始,她還在絞盡腦汁想要替祖母治病,也盼着能将蕭家從家破人亡的泥淖中拉出來,祖母怎麽能這樣突然就倒下了?
難道就算重活一世,她也沒有辦法改變親人的命運嗎?
她現在所能倚仗的,也只不過是祖母對她還有牽挂,能聽到她的呼喚,不要聽憑鬼怪将她帶去陰曹地府。
從後山下來,一道一道的山階漫長,還分別有藏經閣、藥王殿等阻攔着,要去繞一下才能繼續往下,蕭亦珩漸漸氣喘籲籲,原本矯健的步伐緩慢了下來。
“我來。”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
藺北行伸出手來,輕而易舉地就将周荇宜挪到了自己的背上,健步如飛,蕭阮幾乎都要跟不上了。
很快,寺門到了,前頭早就有人把馬車趕到了門口,藺北行将大長公主放上了馬車,蕭阮和孫嬷嬷一起将大長公主放平在榻上,馬車一打轉,朝着太傅府飛馳而去。
蕭阮握着祖母的手,看着她蒼白瘦削的臉龐,強忍的淚水終于像斷了線的珍珠滑落了下來。
她無聲地哭泣着,身體微微顫抖。
“別哭了,”藺北行手足無措,這眼淚一串串的,瞬間打濕了蕭阮的衣襟,也将他的心都浸泡得皺了起來,堵得慌。他笨拙地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對了!”他猛然想了起來,“你讓我找的人已經找到了。”
蕭阮淚眼朦胧地看着他,臉上沒有半分喜色:“找到了又有什麽用?他在西南,要過來的話快馬加鞭也要十幾二十日,祖母她……”
她終于哽咽出聲:“孫嬷嬷,你們為什麽要瞞着我?祖母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她讓陳大夫開的新方子,是不是激進提神的猛藥?怪不得這幾日祖母的精神好起來了,你們……你們一直騙我!”
孫嬷嬷驚愕了一瞬,自知瞞不了了:“二姑娘,我也不想騙你啊,是大長公主一定不許我們說,她怕你擔心,想着陪你把你的親事定下來就回江南去,沒想到這病居然連半年都撐不到……”
主仆二人抱頭痛哭了起來。
“不是,段琪安不在西南,”藺北行急急地道,“他就在我府裏,改了名了,所以我們都找不到他,我這就讓人去把他叫來!”
作者有話要說:藺北行(驕傲):我可立了大功了。剛才貶低輕輕的過錯,掀過去了吧?
醋哥:這得問小天使們,你們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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