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天已經晚了,孫嬷嬷幾個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明天搬去公主府。

蕭秦氏被擡回自己的院子了,卧房裏的血跡被收拾幹淨了,已經看不出剛才的驚心動魄,周荇宜病後體虛,把人都客客氣氣地請出去之後,便早早地躺下了。

蕭阮伺候着祖母睡下,随後輕悄悄地出了卧房。

到了前廳,她的腳步一頓:蕭钊坐在太師椅上,手裏抓着那張和離書,神情茫然。

她也不知道心裏什麽滋味,只是遙遙躬身:“祖父,我先回去了。”

“阮兒……”蕭钊喃喃地問,“是我錯了嗎?”

“是,祖父,”蕭阮毫不避諱地道,“你大錯特錯了。”

“可是,沒有證據的事情,我怎麽能随便就定人的罪?你祖母的病,連我都不知道,她又怎麽會知道?忌吃甜食的事情,連陳大夫都不知道,她又從何得知?她怎麽可能會處心積慮要害死你祖母呢?”蕭钊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往常那嚴肅板正的模樣不翼而飛,眉宇間盡是難解的疲憊,“我并沒有偏幫她,我盡力查了,就算是大理寺來審問,也不能就這樣定了她的死罪啊。我也說了,把人交給你祖母随她處置,我到底什麽地方做錯了?她為什麽就忽然要和我和離?”

這話嚴格說來并沒有錯。審案辦案都要有個章法,蕭秦氏這樣,若要定罪,還要進一步搜索證據。

然而夫妻之間的感情,怎麽能用一把尺子來丈量是非曲直呢?

蕭阮在蕭钊面前半跪了下來,仰起臉來,看着這個她尊敬的長輩,輕聲道:“祖父,你先在心裏定了她是無心之過,你說的随祖母處置,并不是你的真心話,祖母怎麽會看不出來?”

蕭钊說不出話來。

“祖父,你的心裏向着誰,你扪心自問一下,不要因為責任和道義被某種卑鄙無恥的人蒙蔽了雙眼,你愛的是祖母,你要共度一生的人也是祖母,不要等到事情無法挽回了才去後悔……”蕭阮想到前世兩人最後的結局,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蕭钊頹然靠在了椅背上,手中的和離書被捏成了一團。

多說無益。

蕭阮擦了擦淚,起身默默朝着蕭钊福了福,轉身走了。

剛走出邠蘭軒的院門,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轉身一看,蕭钊快步追了上來。

“阮兒,”蕭钊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定,“你幫祖父一次忙。”

“祖父,祖母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蕭阮委婉地拒絕,“她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誰都不能讓她改變主意,我也一樣。”

“不,我不是說和離的事情,”蕭钊聲音壓低了,一臉的沉肅,“你幫我拖一拖,讓她晚些時候搬走,就算是拖上半日也好。”

翌日,蕭翊、蕭陳氏和幾個小輩輪番過來了,再三勸阻周荇宜和離之事,周荇宜雙眸緊閉躺在床上,也不知是聽着還是睡着,沒有搭腔。

蕭阮把人勸出去了,裏裏外外都安撫了一遍。

蕭陳氏自然是不能理解婆婆要和離的心,哽咽着拉着蕭阮的手:“你千萬要勸勸你祖母,那個房裏的既然做錯了事,讓你祖父把人趕出去就是了,何必把自己氣走了?這不是白白給別人騰位置嗎?”

蕭阮心裏苦笑。

這婆媳二人簡直就是南轅北轍的性子,周荇宜這麽驕傲的一個人,怎麽會在意這蕭府老夫人區區一個位置?

正說着,孫嬷嬷風風火火地過來了,剛要進去卧房,蕭阮連忙喊住了:“孫嬷嬷,別去打擾祖母,有什麽事,和我說就是了。”

孫嬷嬷幾個被昨晚的事情氣得發狂,從前還時不時地勸周荇宜留在蕭府,這下徹底斷了這個念頭,巴不得早點回公主府去:“二姑娘,我們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什麽時候走?”

蕭阮的心念一轉,柔聲道:“孫嬷嬷,現在還不能走,祖母這情況,等段大夫過來瞧了,能走才行。”

孫嬷嬷一想也是:“那我先進去伺候着。”

快晌午了,段琪安來了,蕭钊卻還沒有蹤影。

蕭阮心急如焚,她倒也不是不希望祖父母和離,她是不希望這樣不明不白的,祖母能忍下這口惡氣,揮劍斬斷情絲,可她不能,憑什麽蕭秦氏害了人之後還能逍遙法外?憑什麽祖母差點丢了性命還要被潑上一盆“磋磨小妾”的污水?要是蕭钊還被她蒙蔽,任由她在蕭家做個姨奶奶,甚至有朝一日說不定還能扶正取代祖母曾經的位置,她非得被惡心死了不可!

“二姑娘,過來。”段琪安笑吟吟地朝她招了招手。

蕭阮回過神來,有些莫名其妙。

這位段神醫醫術高明,但脾氣實在不敢恭維,嘴巴也毒得很,除了在藺北行那裏還有點收斂,別的人都得不到他的一個好臉。今天怎麽莫名對她和顏悅色了?

“喏,給你。”段琪安給了她一個小瓷瓶,“晚上睡覺前可以敷在眼睛上,能明目消腫。”

蕭阮的眼睛昨天哭得紅腫了,有點刺痛,睡了一個晚上也沒見好。段琪安居然能注意到這小事,這不免讓蕭阮有些受寵若驚:“謝謝段大夫。”

“不用謝我,謝世子吧,”段琪安瞟了她兩眼,“啧啧,這雙眼睛這麽漂亮,怪不得世子會心疼。”

蕭阮臉上一燙。

想不到那個成日裏惡形惡狀的藺北行,居然會這麽細心。

段琪安在卧房裏治療了約莫大半個時辰,這才放人進來了,蕭阮和他東拉西扯地聊着天,盼着能多拖一會兒。最後,周荇宜在床上叫了她一聲,她這才不得不切入了正題:“段大夫,我祖母要搬去公主府,你看行不行?”

段琪安納悶地問:“好端端地搬什麽搬?一定要搬也不是不可以,不能下地,注意防風、不要颠簸……”

蕭阮背對着祖母,朝他擠眼。

段琪安立刻口風一轉:“大問題是沒有,不過,大中午的日頭毒,不宜出行,等傍晚吧。”

然而,一直等到了傍晚,蕭钊也沒有出現。

蕭阮拖無可拖,只得讓人準備搬家。

周荇宜病成這樣,她自然是不放心讓祖母孤身一人在公主府,便禀明了父母,去陪伴祖母住上一陣子,等病好了再回來。

下人們訓練有序,将各種物件一一搬上馬車,周荇宜被細心地從頭到腳包裹得厚厚實實的送上了馬車,蕭阮站在府門口,看着門匾上那氣勢磅礴的“蕭府”二字,心裏難過不已。

出了這個門,從今以後,祖母便和蕭家再無瓜葛了。

蕭陳氏和幾個女兒站在門口抹眼淚,蕭亦珩和蕭翊尤不死心,還在馬車上勸阻,蕭阮閉上了眼,平靜了一下心緒,剛要上車,忽然,寂靜的巷子裏傳來了辚辚的馬車聲——一架馬車瘋了似的朝着他們這裏飛奔了過來,快到門前時才被拼命勒住停了下來。

蕭钊從馬車上搶步下來,氣喘籲籲地道:“等一等!”

蕭阮怔住了。

“等一等!先別走!等我片刻!”蕭钊一邊說,一邊快步進了大門,門口衆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蕭钊從裏面出來了,手裏拖着被五花大綁了的蕭秦氏,幾步就到了周荇宜的馬車前。

他用力一推,蕭秦氏踉跄着倒在了地上,哀哀地哭泣着:“表哥……我錯了……”

“閉嘴!”蕭钊整個人都在發抖,“你這惡婦,從前你父親資助的那個江湖教派洪百會是從醫館起家的,你父親為了尋求長生之術和他們過從甚密,你也曾在那裏寄養過一段時日,熟讀醫書、精通醫術。你知道這消渴症的症狀,也知道它的禁忌,你以為你家都沒了,洪百會也已經被連根拔起,沒人知道這件事情了就能瞞天過海!你是蓄意要謀害荇宜,我差點就被你騙了!”

蕭秦氏抱住了他的腿:“表哥……你說了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在我母親面前發過誓……”

蕭钊一腳把她踢了開去,咬牙叫道:“謀害大長公主,罪無可赦,我也救不了你,來人吶,把她送到大理寺去。”

蕭秦氏慘呼着,被拖走了。

這一場意外太過突然,門口原本送行的家人全都呆若木雞。

蕭陳氏失聲叫了起來:“真的是她要蓄意謀害母親?這……這……萬萬沒有想到……這太可怕了!”

蕭珏的臉色慘白,好像見了鬼似的,整個人都要站不住了,幸虧旁邊的蕭茹把她扶着,一疊聲地問:“三姐,你怎麽了?”

蕭翊率先回過神來,氣得腦門上青筋暴跳:“天哪!惡婦!虧得我們都把她當做家人一樣尊敬有加,背地裏居然做出這樣陰險惡毒之事!”

蕭钊長出了一口氣,迫不及待朝着孫嬷嬷他們示意:“你們快點,把東西拿下來,事情都弄清楚了,不要去公主府了。”

下人們面面相觑,孫嬷嬷快步走到了馬車前,小聲問:“大長公主,這……我們還走不走?”

蕭钊急急道:“荇宜,我來扶你下來。我連夜去了一趟通州她的老家,一家一家地查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從前的老人,才查出了這件事情。都是我的錯,我被她騙了,騙了那麽多年,讓你受了委屈,以後我一定……”

“蕭大人。”

馬車裏傳來一聲生疏的稱呼。

蕭钊愣了一下,頓時手腳冰涼。

“你明不明白,已經和我沒有關系,”周荇宜的聲音雖然很輕輕,卻很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昨晚,你我之間的夫妻情分,就已經斷了。以後,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作者有話要說:總算解決了這個惡心的蕭秦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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