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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在綠化帶的小路上快速玩了一招左右壓車蛇行,扭着屁股風騷地沖進另一條小街,身後兩臺轎車從公園兩邊包抄過來,追逐又熱烈地繼續下去,仿佛在進行一場全球矚目的城市越野花樣賽。

從勿街沖出去就是唐人街的主街道——旅游者必到的購物大街堅尼路。安良還沒有甩掉追擊者,不想這麽快進入大馬路,因為進入視野良好的直路對逃跑沒有一點好處,正在思考中,看到前面的街口無端端停了幾輛小販賣水果用的小推車。

“不是這麽爽吧……”安良在高速前進中再看一眼,手推車上居然還斜搭着一塊門板,正好可以開摩托車從那上面起跳。

安良毫不遲疑地把車開上跳板,然後像一股輕煙沖出堅尼路,順路牌右轉後聽到身後連環兩聲撞擊。

“嘿嘿嘿嘿……”安良歪着嘴奸笑起來,擰擰油門把摩托車輕輕滑入唐人街暗巷深處,他要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打電話和李孝賢聯系。

他身後兩輛黑色轎車撞成一堆,車裏走出七八個男人。他們走到車頭看着撞散的水果車。車裏全是凍成冰塊的泰國榴梿,還有更多的榴梿散落一地,前面的林肯轎車已經有一個輪胎被榴梿殼刺破。

原來榴梿外殼像個長刺的籃球,加上急凍之後更變成了硬如鋼鐵的釘釘地雷,汽車輪胎碾上去哪能不爆。而且榴梿碾了一地,濃烈獨特的味道熏得滿街都是雞屎味,車上下來的白人大漢一邊捂着鼻子咒罵,一邊氣急敗壞地用腳掃開這些惡臭的水果之皇。

安良回頭轉進小街,還沒找到藏身之處,就看到面前有一架雪糕車停在路邊,昏黃的街燈下站着十幾個中國男人,看起來像來自五湖四海和三教九流,全都盤着手在胸前,面帶得意的笑容攔在窄街中間。

安良這才明白剛才的幸運不是上帝的恩典,而是雪糕大師劉中堂拉了唐人街的兄弟來幫忙,一個不小心還欠了人家一個大人情。

安良把摩托車開到雪糕車前面,伸手敲敲駕駛位的窗子說:

“喂,你以為我自己搞不掂呀?”

劉中堂把腦袋從車裏伸出來,嘴上叼着一支卷煙,神情冷漠地對身邊一個青年說:

“阿東,把他的摩托車開出去轉一圈,引走那幫人。”然後又轉頭對安良說:“兄弟,你把車給他吧,他車技很好,不會有事的。”

安良對劉中堂沒什麽好感,不過這個人說話行事倒不讓人讨厭,而且好像還是唐人街的什麽人物。

從剛才對手出手的兇狠度來看,他意識到對方的目的是要殺人滅口,這一點讓他頗為憤憤不平,心想:我都沒搞清楚情況就被滅口,這也太冤枉了。

他更加想到目前最危險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李孝賢,因為自己的好奇,已經把她拖下水,自己追車時又被另一臺車追上,那大樓下面分明早就布好了陷阱。這些對自己都要下手的壞人,怎麽可能放過李孝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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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回答劉中堂的話,自己站到一邊密打李孝賢的電話。

電話接通,李孝賢說他走後警察很快就來了,現在她正和警察在辦公室樓上清點公司物品和錄口供,辦完事就會回家。他們說了幾句,就有個警察問李孝賢要過電話,對安良說請他回來配合調查。安良只想知道李孝賢的安危,對配合警察這種事毫無興趣,于是簡單說了幾句情況後,說明天去警察局再談雲雲就匆匆挂線。

李孝賢安全,安良放心了,于是把頭盔交給阿東,又抽了二十美元給他說:

“幫忙去加滿油,不用找。”

劉中堂轉頭對那群中國男人說:“肥佬威,明天你去果欄拿一車靓榴梿,入我的數。你們上車先走吧,我遲點再打電話給你們,大家辛苦了。”

說完自己下了車,把車鑰匙交給另一個人,那群人開着雪糕車離開,劉中堂卻叫上安良一起轉進了街角的一座教堂。安良知道進了教堂,下一個鏡頭肯定是見到妹妹安婧,這種暴力事件沒有她出現多奇怪呀。

教堂裏燈光昏暗,安婧還是穿着修女的長袍和頭巾,瓜子臉上帶着清純的微笑站在神壇中間,等安良和劉中堂走過來。

她突然張開雙臂,像小鳥将要從講臺後起飛,用清澈的嗓音發出來自天堂的教誨:

“不要為明日自誇,因為你不知今天能發生什麽。

只應讓人贊美你,你不應開口自誇;

贊你的該是他人,而不是你的唇舌。”

安良聽得直翻白眼,可是面對上帝的意旨總不能馬上翻臉罵人,他惡狠狠地走到神壇前,招招手示意安婧下來,只要她走下神壇,安良一定在她腦門上敲一記響頭。

安婧多了解自己的哥哥呀,安良的腦子動一動念頭她都知道他想幹什麽,所以上帝還在替安婧修女發音:“石頭重,沙礫沉,愚人的忿怒比二者都沉重。”

安良捂着臉哭出了聲音,不過沒有眼淚。他變着聲調說:

“你是不是芸姐生的?你能不能說人話呀?”

安婧看到把哥哥弄哭了,高興地走下神壇摸着安良的頭說:“不哭不哭,平安回家就是上帝賜的福。”

小狗扣扣也從講臺下鑽出來,走到安良和劉中堂面前搖頭擺尾。

“你跟蹤我,還帶着狗跟蹤!”安良真的發脾氣了,他突然伸出雙手卡住安婧的脖子不停地前後搖動:“要不你怎麽知道我從哪來到哪去,還要布個陣來逮我……”

安婧和哥哥從小就是這樣表達不滿,她像風吹柳條一樣甩着腦袋,用顫動的聲音說:“那那是是幫幫你你的的,要要不不你你現現在在還在逃逃命命呢。”

“再來一次的話我真是不客氣了。”安良停了手,嚴肅地提出警告。

劉中堂自然知道小朋友打架不能插手,他等兩兄妹鬧完後才說:

“這次也是太緊急了,婧修女給我打電話時你已經被追得走投無路,我們一時找不到更好的路障,才擺幾車榴梿幫幫你。”

“我不是說榴梿,我是說跟蹤,還有沒有隐私……”安良已經把這件事上升到人權級別來考慮。

劉中堂說道:“隐私是和平時代才有的,像你現在的情況最好先不要講隐私,你命中的死期到了,現在還惹上這麽一幫人,真是很麻煩,你能不能說說是怎麽回事?”

“他是誰呀?”安良指着劉中堂轉頭問安婧:“警察問我問題還得看我想不想回答呢。”

安婧早就恢複了平靜,她純潔地微笑着看看劉中堂,征得同意後對安良說:

“劉中堂是正和會館的秘書,五年前為了保護華人商販不被勒索,和意大利黑幫械鬥槍戰被判刑。在獄中表現良好得到提前保釋,但是保釋期內要有正當職業向政府交待,為了和意大利人搞好關系,由教會出面斡旋并由意大利人提供雪糕車一臺以示友好,現在劉秘書白天要賣雪糕,每周到警察局報告……”

安良雙手往褲兜一插,幹脆地說道:

“原來是洪門正和堂的白紙扇,你報什麽到呀,唐人街警察局裏全是你們洪門的人。”

劉中堂神情認真地解釋說:“洪門是保護華人利益的正當團體,當然有華人警察加入,不過我們不會因為這樣而徇私,我每周都會報到一次的。”

安良盡管不習慣有人這麽正經對自己講話,不過說到這麽正經的話題,加上劉中堂這麽正經的樣子和語氣,他也不得不配合一下氣氛,正視着劉中堂等他把話說完。

“兄弟,我在監獄裏和婧修女就是好朋友,因為婧修女很關心你,所以才找我幫你渡過死期。你也是風水師,應該很清楚人的生死危險期只在那一段時間,如果不是很差很苦的命格,只要能挺過去,以後還可以走到好運;可是在這個危險期內,一切突然出現的人和事,無論是多誘惑多有利可圖,都可能是死亡陷阱……”

安良覺得劉中堂的前半部份發言還比較中聽,一說到“突然出現的人和事”,他就敏感地想到李孝賢,這雪糕大師不會是眼紅自己找到個美得像天後巨星的女朋友吧?

他态度警戒地問劉中堂:“雪糕佬,你想說什麽?”

“你在想什麽?”劉中堂的反問平靜而快捷。

“李……”安良幾乎沖口而出說出李孝賢的名字,可是他馬上意識到這是劉中堂耍的瞬間催眠,他還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幸好安婧說他是自己的命中貴人,要是命中敵人的話可就慘了。

安良定定神說:“我是問你想講哪件事情,因為從我進入死期開始,發生了不少事。”

安婧坐在長椅上抱着乖乖睡覺的扣扣,側着身子說:“就是被追殺的事,是怎麽引起的?放心說吧,我們都會幫你,不會讓你有事的。要是你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怎麽回家向芸姐交待呀。”

安良知道劉中堂的個人情況後,信任度增加不少,于是坐下來把大衛集團的事件前後向他們說了一次。其實以他現在所知,說了等于沒說,很多事情都是以“不知道為什麽”而帶過,安婧和劉中堂也聽得雲裏霧裏。

劉中堂聽完之後說:“兄弟,你把事情前後都說了,可是沒有說你和女孩子約會的事。”

“那種事也要說?!”安良的眼睛瞪得像兩個燈泡,這般美好的愛情來到身邊,不用拿出來和兄弟姐妹們分享吧?

劉中堂對安良說:“兄弟,我算過你的八字,你的日元很弱,可是卻殺印相生,格局分明,是個正直又好勝的人。只是常常會做些超過自己能力的事,好聽叫知難而進不好聽叫找死。你命中無財,而且命局對財運的消耗極大,賺到手的錢不少,可都是過眼雲煙;你命裏有一點桃花運,可是卻早在讀書時期走完了,二十歲後再也沒有天賜的姻緣……”

安良低着頭聽劉中堂斷自己的八字,一直皺着眉心看着十字花紋的地磚。

安家上下誰都會算命,安良從出生以來,他的命運就成了全家都擔心的事情,命中耗財還好對付,只要安良把賺回來的錢先捐出一部份做善款,其餘的都轉入家族基金,不存在自己名下自然耗不出去;不過二十歲以後沒有桃花運絕對是個大問題,安家還指望他傳宗接代呢。

這個問題安良自己一樣頭痛,經過學生時代之後的十年,他在玄學造詣上大有提高,用自己和無數客戶的實例,證明了命運的存在和風水的力量,也成為了紐約首屈一指的風水顧問。

他可以用催動桃花運的風水局讓自己得到女朋友甚至是妻子,但是他不想這樣做,如果有一天桃花風水局被破壞,這段由風水而起的感情,一樣會因為風水而失去。

不是因為發自真心互相愛慕得來的感情,總會少了點真誠,多了點機心,安良不希望自己下半生面對這樣一個風水女人和一份風水愛情,于是他寧可去尋找,等待和失敗。

可是死期已經來到面前,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可以活過這二十九天,劉中堂這時出來質疑他命運中突然而短暫的愛情,無疑觸怒了安良。

劉中堂看出安良的心情,可是作為一個風水師,他必須要說出真話,不能因為安良不想聽而只講甜言蜜語。他繼續說道:“在你命中最危險的時間,而且在不走桃花運的情況下突然出現的女人,你一定要小心,走得太近後果不堪設想。”

安良很清楚劉中堂說的話是真實的,可是要面對死亡的畢竟不是劉中堂,而是自己,如果自己在這個月內死去,卻在人生最後的時刻失去這段愛情,錯過最後一個愛的機會,自己會甘心嗎?

他不怪劉中堂直言,也不怪任何人,他知道這是一出生就注定的事情。他一直開開心心地過日子,讓自己樂觀地面對一天天接近的死亡,以至在上個月,他還是若無其事地投入工作。這三十天死期,他只當成一次刺激的休假,否則,巨大的悲觀和恐懼會讓自己崩潰。

事實上安良很害怕死亡,他現在就像一個小孩子看到護士拿着針筒向自己走來,無論護士姐姐多可愛親切地哄騙,小孩知道那一針一定很痛。只因為笑起來會好過一些,讓身邊的人不用陪着自己害怕,所以他盡力保持自己的幽默感,直到自己都覺得這種幽默有點心驚肉跳。

李孝賢的出現給了他很大的動力和勇氣,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一見鐘情的人,可是他出奇地信任李孝賢,他有上輩子就認識她的感覺。或者這個時候他太需要去愛一個人;如果可以的話,也需要被愛。

他低聲地說:“那些事我會處理,謝謝你們。明天上午我去大衛集團,下午我要向東北方逃跑,你們看着辦吧。如果我沒有死的話,請你們到法拉盛吃韓國菜。”

安良說完後,無力地垂着頭,慢慢踱出教堂。

“哥哥。”

“兄弟。”

安婧和劉中堂同時叫住安良,安良停下來回頭看看他們:“什麽事?”

劉中堂禮貌地做了個讓安婧先說的手勢,安婧又讓他先說,劉中堂說道:

“你在危險期內不能開車,也不要坐地鐵了,我是你命中的貴人星,為你開車的話可以給你不少幫助,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大衛集團。”

安良看出劉中堂為人仗義,說出來的話絕對是一片誠心誠意,他走到劉中堂面前向他伸出右手:“叫我亞力山大。”

“呵,華人叫什麽亞力山大……”

“我都要死了,你遷就一下我嘛……”

“好吧好吧,我明天開車去接你。”

安良和劉中堂握過手後,看着安婧說:“你剛才想說什麽?”

安婧擠着眼睛撓撓頭巾說:“剛才一時沖動想說點什麽,現在又忘了。那個……我們一起回家吧。”

走出教堂門,安良還是放心不下,又給李孝賢打了一次電話,可是她的電話已經關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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