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麗席展芳辰

魯阿姊死後的某個夏日傍晚, 秦賜打點精神,修飾衣裳, 到顯陽宮來了一趟。

是了結了秦束所托的楊識升官一事, 特地來向她禀報的。本來是無甚可說, 但秦賜特留了個心眼, 一定要看看她的反應。便見秦束彎着眉眼表揚他:“此事做得聰明。”

燭煙袅袅,殿中四面到夜便下了簾子,隔得內裏頗悶熱,像有火在地底暗暗地燒着。秦賜一身穿得整饬, 此刻便覺得難受,新漿的衣領擦着脖頸, 讓他懷疑起了紅疹子。秦束卻無視于他的困境, 只在他面前擺了滿案的菜品,清爽可口的, 鮮香辛辣的,而後便盈盈地笑着捧着腮, 眼神裏一覽無餘地是對他溫柔的等待。

她的溫柔是真的,她的等待也是真的。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秦賜只覺那金乳酥好像膩在了喉嚨口, 讓他不由有些後悔上回對她的無禮頂撞。

本來幫她做事就是應該的,他為什麽會生出不情願的心思呢?

這麽一想,偏又有些委屈了,他輕聲道:“您既高興,往後便不要找着借口躲我了。”

秦束看看他, 轉過臉,聲音在飛煙中益發地輕了:“我何嘗不想見你。”

他聽見,竟是心中一痛,擡眼看去,那白玉一般的側臉上,是霏微的幽冷的寂寞。

她的寂寞也是真的。

每一回見面的時光太促,他像是今日才終于看明白她的寂寞,一句話,七個字,簡簡單單地就令他心動了。

好像仍然是那個未嫁的少女,低着頭,敘說自己不情願的事,但因為到底沒有對抗或逃避的法子,所以只能往前走,一意地、不停留地往前走。

他從食案邊探身過去,伸臂抱住了她。安寧的擁抱,像是又一次和解。她寬容地笑笑,拍拍他,道:“今日竟穿了新衣裳見我?”

他放開她,有些不好意思,默默蹩回去拿起了筷子。她笑着打量他,一邊請着他吃這吃那,一邊道:“永寧宮給你辦壽宴,我也該送一份禮過去。你想要什麽?”

秦賜手中筷子頓了一頓。

秦束凝注着他,又問:“你想要什麽,只要我有,我便送給你。”

秦賜擡起頭,見到她眼中微弱而寧靜的光亮,他忽然就有了一份不知何來的勇氣,啞聲道:“我想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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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秦束微微一怔,臉上卻先紅了。

秦賜默默地扒了幾口飯,放下碗,靜靜地又重複一遍:“我想要您。”

秦束笑了。

“你不是早就有我了麽?”

不……秦賜下意識地要反駁,卻發現無從反駁,他确然已經擁有過她,很多次了;但他想要的,卻是更加不同的……

秦束的眼神裏是脆弱的安寧,他看見了,他知道自己若再索求下去,很有可能,那安寧便會碎裂掉了——

“你不是早就有我了麽?”

像是一道令人振奮的暗語,又像是一句更加撲朔的謎題。堂皇四壁間,兩人像兩個掩耳盜鈴的賊,只偷觑着對方眉眼裏的千山萬水,但口中不會說,思念也好,夢想也罷,都只郁結到喉嚨口為止,不會說。

秦束凝注他半晌,而後轉身去了內室,在妝臺前坐下,一一地去卸她鬓發上的首飾。薄紗簾帷上只映下來一個優雅的手腕輕擡的剪影。秦賜靜了靜,站起身,徑自掀簾走入,一直走到了她的身後,粗糙的手掌撫摩過她纖細的脖頸。

那麽纖細,他幾乎只需要将手指并攏,就可以殺了她了。

但她卻溫和地笑着閉上了眼,好像一只貓,被他摸得很舒服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與她,到底誰才是誰養的貓。

他在秦束膝邊半跪下來,手掌仍是緩慢地摸索着,自那頸項,至于鎖骨,然後輕輕地探入她的衣衽——

她忽而擡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這個動作,卻既不是鼓勵,也不是阻止。他看她一眼便懂了:她只是想要掌握主動。

秦束笑了,這笑容卻如染着魔力,令他振奮,令他瘋狂。俄而接二連三的哐啷聲響,是妝臺上的匣奁用物被拂落一地,秦賜不由分說地将她壓了上去。

***

一場歡愛,筋疲力盡,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卻終于不那麽僵持了。

“我猜,溫太後會借着壽宴的機會,宣布一些事情。”秦束倚着床欄,斜眼笑着看他,聲音拖得悠長。

秦賜并不急于穿衣,只拿眼光上下滑過她那光滑筆直的脊背,喉嚨裏發出一聲仿佛勝券在握的笑,裝傻般問:“什麽事情?”

“那自然只有你和長公主知道啦。”秦束說。

話音未落,他已從後邊抱住她腰肢,身子前傾過來又吻她,像是要堵住她的嘴。吻得她一陣上氣不接下氣之後,他才挑挑眉道:“不會的。”

秦束疑惑:“不會?”

秦賜卻不說了。

他披衣起身之際,秦束若不經意地道:“父侯上回來說,在他那裏積壓了許多奏疏,都是彈劾大司馬溫育良橫行不法的。”

秦賜一頓,“溫司馬是朝中宿臣,又是太後之父,若要動他……”

“沒讓你動他。”秦束笑道,“你只管保他就行,餘下的事,我來安排。橫豎魯阿姊已死,現在的永寧宮,就如驚弓之鳥。”

秦賜道:“這會不會太着急了?”

“溫珩是你自己處置的,卻來說我太着急。”秦束柔聲道。

秦賜想起那一晚上,此刻也要忘記了,那時候為何會有滿腔的不甘不忿,以至于要将那個宮女當做誘餌摔将出去——很殘忍,但他不後悔。

“我明白了。”他說着,終于起身慢吞吞地穿衣。

秦束側首看他,那眼神竟讓他有些不好意思,忽而,她笑了,柔聲道:“我知道你自有主張,但是還望你,萬事小心。”

這寥寥數語的溫柔,卻叫秦賜怔住了。再去看她,卻只能看見她耳根底下的紅暈,似是令她着了癢,還伸手去摸它。秦賜于是沒能忍住,再度咬上了那個瑩潤的耳垂,秦束輕叫一聲,又被他一把抱住。

秦束好笑地拍手打他:“做什麽?”

秦賜穿衣穿到一半,裸着半個胸膛和結實的手臂,濕潤的呼吸就震蕩在秦束發紅的耳邊:“我今晚不走了。”

秦束沒有說不行。她只是笑着,好像也沉浸在這一刻的幻夢裏了。

他的聲音更啞了幾分:“這一輩子,我都不走了,好不好,小娘子?”

秦束笑着,笑着,以至于必須咬緊了唇。

夜這麽長,本就是做夢的時候,就算是癡人說夢,也可以被原諒的吧?

***

六月末,司徒秦止澤上表,彈劾皇太後之父、司馬溫育良行為不檢,在淮南争田圈地,魚肉百姓,當議大罪,褫奪官爵,押還鄉裏。

這一道彈劾過于嚴苛,一石激起千層浪,朝中無人不為溫育良喊冤的。最後是中書令夏冰和鎮北大将軍秦賜,順應衆情,暫且将溫育良外調為颍川太守、都督三州軍事,了結此案。

溫珩、魯阿姊、溫育良,半月之間,死的死貶的貶,這三人的事情一環套着一環,溫太後再是遲鈍,也明白過來是秦家有意與她作對。但暗昧多時的秦止澤此刻突然出頭,卻也十分蹊跷。她摸不清楚,最後只能認定,秦賜到底與秦家諸人是不同的。

如此,秦賜便在永寧宮的格外感激中,迎來了自己的廿四歲生辰。

溫太後在華林園中擺大宴,自晝至夜,歌吹不絕。秦賜坐在主位,便始終尴尬地受着各家的禮,身邊是平樂長公主蕭雩,後者幫他忙前忙後地張羅着,倒是不亦樂乎。

七月十四,天氣已涼,華林園中碧波萬頃,映着沉沉天色,更令一衆穿戴輕薄的娘娘命婦都攏緊了衣衫,但蕭雩卻偏是一身绫羅小襦,胡制的箭袖比尋常短了一截,露出手腕上叮叮當當奪人眼目的金钏兒。楊太後與秦束坐在一處,望着那邊,忍不住道:“這還沒嫁人呢,就穿上胡服了。”

秦束今日穿得普通,只是順應秋令的素衣黃裏,缥青色羅帶飄然垂在腰間,立意不要抹了長公主的風頭一般。聞言,她只是笑笑:“秦賜平素也不穿胡服的。”

楊芸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笑得安然。

“官家來了!”忽而,衆人間起了一陣騷動,緊接着便聽聞宦者的尖聲:“皇帝駕到——”

将入夜了,蕭霂終于在夏冰等人的陪伴下姍姍來遲,小小的身子由王全牽着,眼神往四周一掃,山石流水,樓閣苑囿,許多雙眼睛也一時都遮遮掩掩地看着他。好在蕭霂已經在這樣的場面中歷練了很久了,他分毫不懼,還頗是老氣橫秋地道:“朕來賀秦将軍壽!”

秦賜連忙趕來,下跪伏首,重重地道:“末将愧不敢受,愧不敢受!”

蕭霂看着他,好像背書一般道:“秦将軍有功于國,合該受賞。朕想着,不如給将軍指一樁婚,何如?”

***

秦束手中茶盞不小心地一傾,潑了些水在案上。但沒有聲音,一旁除了楊太後外,也無人注意到。

她慢慢地将茶盞再放穩了。

但聽秦賜聲音朗朗,園中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多謝陛下盛意!但比起指婚,末将更有一樁懇求,想請陛下首允。”

蕭霂顯然沒料到會被他反将一軍,愣了一愣,才問:“你有什麽懇求?”

“末将前日接到并州、幽州前線急報,道是鐵勒猖獗,雁門河間王部尤需增援。”秦賜抱拳道,“末将懇求陛下,讓末将帶兵去支援河間王,安-邦定塞,守衛陛下!”

***

蕭霂呆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對答,無助的眼神竟爾往溫太後的坐席上飄去。

還是他身邊的王全機警,咳嗽兩聲,“秦将軍保國之心可嘉,但陛下指婚是常人求也求不來的恩典,您可想好了,要哪一個?”

秦賜叩下頭去,面不改色:“末将接報,心急如焚,只請陛下恩準!”

後方忽而響起重重的一聲“哼”,秦束擡眼望去,卻是平樂長公主蕭雩坐不下去,徑自一甩袖起身離開了。溫太後倒是仍舊端着怡然的臉色,只是那笑容也再擺不出來。

“年輕人,臉皮薄。”楊太後幽幽地道,“但秦将軍往後,恐怕也不好過了。”

秦束微微一笑,“誰敢讓他不好過?”

楊太後悄然一驚,看向秦束,後者卻只是悠然地抿茶,不再言語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更新在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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