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糊塗受戒
石榴在房裏抹了會兒眼淚,見明遠也沒來哄自己,一氣之下收拾起了包袱。
她看到自己藏在櫥子角落裏的紙錢,想了想之後擦擦眼淚坐在床邊借着月光剪了起來。
待剪好了之後,石榴将紙錢塞到懷裏,開了一條門縫往外探了探頭。
她見夜色正好四下無人,便揣着紙錢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鐘道士說逢年過節要多給爹娘和公公婆婆燒些紙錢,今天可不就是中元節嗎?
石榴心想得走的遠點,萬一火光驚動了常和大師和明遠就不好了。
石榴摸着黑東走西走,找了處平坦的草地點燃了火折子就開始燒起紙來,邊燒還邊埋怨道,“公公婆婆,你們為什麽要把明遠送來當和尚呢?這下可好,他一心只想着當和尚,不想要我這個媳婦兒啦。”
石榴說着,抽抽鼻子又道,“爹娘,石榴不想當尼姑,石榴也不想改嫁,可是明遠不要我當他娘子,我該怎麽辦呀。”
默默燒了一會兒,她又抖了抖身上的碎紙錢道,“不過你們放心吧,明遠很好,我也很好,等下次石榴再給你們燒更多更多的紙錢。”
說完她踩了踩地上即将燃盡的火星,裹了裹肩上的披風就回了竹屋。
一陣夜風吹過,石榴并未發現,草地上未燃盡的火星閃了又閃,重新燒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明遠正在看經書,突然智宣禪師帶着幾個小僧怒氣沖沖的穿過竹林往竹屋來了。
正在打掃園子的石榴一愣,還來不及躲起來,只見智宣已經黑着臉滿是怒火的來到了竹屋前。
他見了石榴也是一愣,待反應了一會兒突然道,“你不就是之前那個女娃娃嗎?你怎的還在靜雲寺裏?”
說着,他看到石榴衣裳上沾了片紙錢碎片,上前捏起碎片盯着石榴道,“你昨晚去燒紙錢了?”
石榴一時不知該怎麽反應,只得懵懵的點了點頭。
只見智宣把手裏一路上撿的紙錢碎片往石榴身上一扔怒聲道,“把她給我轟下山去!”
幾個小僧上來就要抓住石榴。
這時明遠急忙從屋裏跑了出來,“智宣師叔,發生什麽事了?”
他将石榴護在身後問道。
“哼,你們泥像廟私藏的這丫頭,昨晚在金佛廟附近的草地上燒紙錢,将那草皮燒光了大片!若不是我沿着紙錢碎片找到這裏來,還不知道這兒藏着個女娃娃呢!”智宣對寺裏有女娃娃這件事怒不可遏。
“來人啊,把她給我轟下山去!”智宣禪師憤怒的一揮手。
幾個小僧抓住了石榴。
明遠急忙攔道,“師叔,事情還未查明,不如等師父他老人家回來了再做定奪可好?”
“沒查清?人證物證俱在,她自己也承認了,怎麽沒查清?這金佛像在靜雲寺上游地段,若不是有弟子及早發現火苗,恐怕整個靜雲寺都得遭殃!轟下去!”智宣根本聽不進明遠的話。
“你們幹什麽,放開我!”石榴張口就咬在抓着她的小僧手上。
“哎喲!”小僧一聲慘叫松了手。
從後面又來了幾個小僧将石榴團團圍住,要将她請下山去。
這時明遠站在石榴面前一身手臂急道,“你們不能帶石榴下山!”
“為什麽不能?”智宣師叔冷哼一聲。
“因為,因為……”明遠因為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如果貿然的說石榴是自己的娘子,事情會不會鬧得更大可不好說。
石榴見明遠支支吾吾不肯說話的模樣,生氣的蹙起眉頭,“因為什麽你怎麽不說呀!”
智宣禪師可不管他們磨磨唧唧,一揮手道,“将明遠攔住,把這女娃娃轟下山!”
幾人推攘着石榴往山下去。
明遠見了大急,掙脫着小僧的禁锢就要追上去。
“明遠!”智宣厲聲吼道,“你還想不想受戒了?”智宣背起手問着明遠。
“寺裏有意讓你當沙彌尾,你可別自毀前程!”
靜雲寺每一次住持大選,都要選出一個沙彌頭,一個沙彌尾。沙彌頭要老成,會念很多經。沙彌尾要年輕,聰明,相貌好。這不是人人都能當選的。
明遠聽了智宣的話一愣,但還是掙紮着要去追石榴。
這時智宣大師一甩衣袖挑眉道,“你不想要前程了,難道還要連累你師父嗎?”
明遠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石榴見狀掙開了那幾個小僧,她蹭蹭蹭的跑回屋裏,拿了昨晚收好還未解開的包袱背在肩上沖智宣道,“你不用威脅他了,我自己走!”
說着又看了明遠一眼氣道,“反正他也不要我了!大不了我重新找一個!”
說完就噔噔噔的跑下了山去。
“石榴!”明遠叫道,眼見着她穿着碎花裙子的身影越來越小,明遠覺得眼前的文竹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水霧。
“哼,收留女娃娃在山上住這種事情,可沒有下次了!”智宣一揮手,帶着幾個小僧就要走。
這時明遠帶着疲憊叫住了他。
“智宣師叔,師父也要參加住持候選,還請你去大雄寶殿的時候跟其他師叔知會一聲。”明遠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不想再動彈分毫。
“什麽?常和師兄又要參加了?”
智宣有些激動,“怎麽回事?”他粗聲問道。
只見明遠閉了眼眸搖搖頭,“師叔走吧,我有些累了。”
“哼,不成器的東西!”智宣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明遠,帶着小僧離開了。
中午時分,常和大師嘴裏嘟哝着什麽回了竹屋。
只聽他自言自語道,“上游,下游,彌勒廟……”
待往桌前一坐,常和大師撅起了胡子。
他盯着桌上的兩碗刷鍋水擡頭問對面的明遠道,“這……是今日的午餐?”
常和大師一臉的不可置信。
明遠耷拉着肩點點頭。
常和大師瞧他心不在焉元神出竅的樣子,環顧了一下四周捋着胡子問道,“石榴那丫頭呢?噢,讓我猜猜,莫不是你倆吵架了?”
“沒有,”明遠眼眶一濕抿着嘴巴道,“石榴,石榴被智宣師叔趕下山去了。”
“被趕下山去了?”常和大師吃了一驚。
明遠簡單的說了下事情的經過。
只見常和大師聽完閉上眼睛思索了一會兒又道,“下了山也好,最近這山上也不太平,還不道會發生什麽呢。唉。”常和大師長嘆一口氣。
明遠怔怔的望着桌上的兩碗水,仿佛聽到石榴在自己耳邊甜甜道,“明遠明遠,你做的飯菜真好吃!”
明遠想下山将石榴找回來,然而不等他動身寺裏就傳來了要選他當沙彌尾的消息。
他只得随着一衆大師住進了大雄寶殿,每日聽大師誦經傳法,晚上還要同他們一起熏佛香睡大通鋪。
明遠每日混混沌沌的,被大師差遣的不知東西。
幾天過去了,沙彌尾的授業終于到了尾聲。
這天晚上,明遠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睡不着,外面樹梢搖動,他總覺得像是石榴在叫他,“明遠明遠。”
明遠坐起身來看看,窗外一片寂靜,什麽都沒有。
他失望的靠在床上,翻了個身。
這時一旁的常和大師睜開了眼睛,他看着這幾日心不在焉渾渾噩噩的自家徒弟,嘆口氣披上衣裳坐了起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這是南北朝時慧能禪師所作的畿子,是說的禪宗的一種境界,要心空,要心無旁骛。”
“師父……”明遠看着坐起來的常和大師直起了身子。
“但是慧能禪師沒有說過,一旦心裏有了一物,那該如何作解?”
常和大師望着明遠道,“依為師所見,心既已染了塵埃,何不敞胸開懷坦然接納,佛說随緣,又怎知這塵埃不是緣法中的一物?”
“師父的意思是?”明遠定定的望着常和大師問道。
常和大師一笑,皺紋悄悄爬上了眼角,他慈愛的摸了摸着明遠的腦袋道,“為師的意思是時候不早了,好睡覺啦。”說完就打了個哈欠躺下了。
明遠想着常和大師的一番話,不知不覺天邊就已經泛起了白光。
第二天一早,咚,咚,咚。靜雲寺的佛鐘響了三聲。
轉眼就到了重選住持和小僧受戒的日子了。
明遠頂着兩個黑眼圈稀裏糊塗的跟着衆人到了大雄寶殿。
唱念完一陣佛經之後,專管燒戒疤的慧覺大師拿着幾根被紅木封底的佛香出來了。
先是小僧受戒,然後才是宣布新住持,進行受封大典。
明遠呆呆的望着朝自己走來的慧覺大師。
馬上就要受戒了,這不就是自己的心願嗎?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嗎?受完戒就可以成為沙彌尾了,再往後就能成為像師父一樣德高望重的高僧,傳法授經,度化世人。這不一直是自己的人生理念嗎?
明遠望着慧覺大師舉起的佛香,為什麽自己心裏這麽茫然,這麽猶疑,這麽搖擺不定?
“明遠,你願意受戒成為真正的佛門弟子嗎?”
“……”
“明遠?”慧覺大師停了手上的動作叫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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