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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抽出右手,朝林子盡頭走去,很快就看不見了。
風從河邊吹過來,所到之處,蘆葦擺動。
禾黍眉頭一皺,不對呀,聞着怎麽有股惡臭。現在正是盛夏,什麽東西都存不住,放兩天就壞了。
而這種味道……莫非是……
禾黍忙追着表哥的背影,朝碼頭奔去。
“不要去!不要去!”
她狂奔了一段路,河水聲越來越近,而這種惡臭的味道也越來越濃。
禾黍捂住嘴,赤腳沖進及腰的蘆葦裏,一路披荊斬棘,撥開兩旁的柳枝。
河灘上面橫着幾艘着了火的船、幾片破碎的漁網。哪裏有火器營的影子?一群行屍正張牙舞爪地從河裏往上爬,血肉模糊。
他們不怕水!
王濟陽也驚住了,一身紅衣,呆立在行屍中間。
“表哥快回來……”剛喊了一半,突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謝長生壓抑着自己的喘息聲,在她耳邊說:“三叔呢?”
“鐵鋪。”
他提劍回身,卻拉不動禾黍。
“你表哥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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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王濟陽有些迷茫地四處看了看,漸漸轉向禾黍他們所在的方向。
她雙手捂住嘴,淚水跌落。這不是她認得的表哥。
他怎麽會變成萬千俗人中的一個,青面獠牙、渾渾噩噩。就像她從來沒有想象過有一天他也會中年發福,頭發稀疏,笑呵呵地打算盤。
謝長生牽住她的手。
“走。”
“不……讓我也變成行屍吧……”
沈禾黍哭着跪倒在地上,心像破了一個口子,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會說:禾黍,你穿我衣服吧……
“表哥……我其實……一直都……”
一直都……
一直都……
沙灘上的行屍聽到哭聲,都轉了過來,舔舐着牙尖的鮮血,“踢踢踏踏”踩着沙子。
雨越下越大,她的衣服又濕了,被染成了綠色。禾黍不想再逃了,軟軟地伏在地上,看他們像潮水一樣湧過來。
“餓……”陳媽歪着腦袋,一半臉熔化了,耷拉在一邊。
禾黍回頭,沒有看到謝長生的身影,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走的。好吧,就到這裏吧。
跑得快的行屍先抓到她的腳,跑得慢的行屍急得踩在同伴的頭上,翻過去咬她的手。禾黍手腕腳腕一疼,像被什麽勒了一下。
她感覺自己在飛升,睜開眼睛只見天空陰霾,樹幹上挂着只魚鈎……正一點一點把她往上拎。
低頭再看密密麻麻的行屍,一個個開膛破肚、猙獰地撕扯着樹皮,不禁渾身發冷。
我沒有死麽?
她突然額頭一疼。
謝長生長劍出鞘,抵在她眉心,渾身散發着逼人的殺氣。
“又尋死?”
“我……”
“罩哥為了讓你先走,留下來斷後。你對得起他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禾黍晃來晃去,仰頭流淚道:“對不起……”
一劍刺出,削去她的鬓角。
“替他刺的。”
禾黍點點頭,扶着樹幹爬起來,用力擦幹了眼淚。
謝長生不再理她,專心眺望着河水的盡頭。
站在這裏可以看得更遠,沐洲城四四方方一覽無餘,城北是老宅子,青灰瓦,泥坯牆。縣衙旁邊有座尖塔,好像是座廟宇。城南都是新宅子,最大那個是謝家的府邸,旁邊還有一間書院,房間供着孔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雨不知何時也停了。穿過茂密的葉子,隐隐約約可以看見明月。城裏一片漆黑,沒有半點燈光。
鐵鋪隐在林子裏,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謝長生冷冷地坐在一邊,擦拭着自己的劍。
禾黍愧疚地說:“我們……”
她咳了一聲:“我們去找三叔吧。”
他沒有回聲,不知道聽見了沒有。禾黍喊道:“我們從樹上蕩過去。”
他莫非是鐵了心不再理她,依舊沒有回應。
“我……”
“噓!”謝長生對着不遠處的一棵樹,說,“那裏。”
禾黍順着他的眼神望去,葉子裏恍惚可以看見三叔的青色衣服,這才安心了些。
“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
又沒有了回應。禾黍躺在粗壯的樹幹上,側身哼着歌,是那日在地牢裏聽到的搖籃曲。
算起來,他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我師父有個秘密,連表哥也不知道,”禾黍笑着自言自語道,“她炖魚的時候,要先煎兩塊肥肉,等豬油化開了再放魚。這樣煮出來的肉很肥很潤。”
謝長生淡然道:“我不餓。”
“長生,”她堅定地說:“我錯了。我應該盡醫者的本份,找到解屍毒的辦法。”
“還想着救你王濟陽?”
“不,我是想……若表哥和師父還在,他們一定會這樣做的。”
“嗯。”謝長生皺眉不語,他們那麽辛苦地采了星星草回來,不過好像都沒什麽用。說不定屍毒真的無解,即使有,也要用百草一一嘗試,他們時間緊迫哪裏那麽就能試到對的那個。
禾黍愧疚地說:“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起來,戰國時有位名醫,叫姜陣,他記載過一種病,得了之後皮膚潰爛,要靠食人肝血續命,還會傳染給被咬過的人,當時有人建議齊王建一支這樣的軍隊,一定可以橫掃六國。”
“後來呢?”
“後來始皇焚書坑儒,所有記載都被付之一炬了。但想想一定是治得好的,不然鹹陽豈不是到處都是行屍了。”
可是這都是幾千年之前的只言片語,聽着也沒什麽用。
謝長生說:“回京詳查。”
“嗯。”
禾黍不知他們還能不能走得出去,但見謝長生心心念念想着京城,笑着說:“火器營是不是不來了。”
“他們令行禁止,一定會來的。”他向河水的盡頭望去,水綠如藍,波瀾不驚。河水之上,一輪明月,漫天繁星。
他們一定會來的?
禾黍望向蒼穹,星星明暗交替,諱莫如深。這萬裏之外的東西,真的能決定人的命運麽?她長嘆一聲,自己心裏的痛苦,在它們看來是那麽的卑微啊。
“這是什麽星宿?”
“角宿。”
聽不懂……
她又指着另一顆說:“這是什麽星,好亮。”
他不再答話了。禾黍解釋道:“你有沒有覺得今天入夜特別早?”
現在是盛夏,黑夜只有四五個時辰,剛才他們跑出來的時候是正午,走了兩步怎麽就到了傍晚,而現在的天色看起來就像子夜。
他也察覺了,說:“月相走的是有點快。”
“嗯……”禾黍盯着他的側臉說,“其實你給自己算過的吧?”
“一次。”
“結果怎樣?”
他避而不答,淡淡地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蝼蟻的悲歡離合,日月星辰又怎麽會關心。偶爾能推演出一二分,已經不錯了。”
禾黍又問:“哪一顆是我本命星?”
謝長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剛才那句話好像白說了。
“你可不可以幫我也算一次……”
猜到他不肯,禾黍把掌心遞過去,幽幽地說:“看手相也行。”
“沈醫官!沈醫官!”謝瑩草她們在的那棵樹突然亂擺起來,謝二小姐探出頭說:“沈醫官!你在哪裏呀!”
“怎……”
謝長生突然在她背上用力一推,把她蕩了過去。
哎喲!也不提前說一聲!速度太快,樹枝撞在她臉上,劃出幾道血口子。
“沈醫官!”謝二小姐腐爛得又厲害了些,臉上白骨嶙峋,聲音也漸漸啞了。
“怎麽了?”
“他……他醒了!”
三叔眼皮波動,好像快醒了,禾黍忙搭在他脈搏上:“不大礙。”
真正的謝瑩草淡淡地說:“三叔本身就懂醫術,用不着沈醫官過來。濟陽呢?”
禾黍不知如何作答,低頭假裝查看複刻人的傷勢。腐壞的速度真快,這樣下去豈不是要變白骨了。
謝長生也蕩過來,用劍一抵,穩穩地落了地。他看見謝二小姐這個樣子,也有些詫異。
“是啊,王醫官呢?”
禾黍不知怎麽答,支支吾吾地說:“他……”
“他去附近的船裏找點藥材。”
她們還要問,禾黍默默點點頭,指着茂密的蘆葦蕩:“就在那。”她和謝長生對視一眼,分明在說看你要編到何時。
“咳!咳!”三叔翻了個身,踩落幾片樹葉,禾黍忙扶住他。她身材緊致,裹在破破爛爛的被單裏,肩和腿都露在外面。謝長生把她往身後一拉,行禮道:“晚輩謝長生。”
謝二小姐和謝瑩草也一齊行禮:“三叔。”
他一覺睡到現在,連前幾天罩哥把他抓地牢候審都不知道。
“哦,”三叔伸展了一下,“有東西吃嗎?”
他嗓音沙啞,還在變聲期。
謝二小姐笑道:“有樹葉。”
三叔看見兩個謝瑩草,非常高興!笑道:“哇!真的一模一樣!瑩草,三叔送你的新婚賀禮,你可喜歡?”
謝瑩草冷冷地說:“不。”
“怎麽?四妹不是常說麽,女子嫁人以後就要做飯洗衣操持家務什麽的,還不如家中的仆人。我送一個複刻人給你,日後有人替你服侍夫君,還有人替你生孩子,不好嗎?”
她還是冷冷地說:“不必。而且三叔,你看不出她哪裏怪怪的麽?”
“哪裏怪?”
她一半臉都要掉下來了,三叔還沒發現麽... ...
事不宜遲,禾黍開門見山地問:“三叔,這行屍的毒,可有解藥?”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夜做了一個夢,夢見有個朋友給我留了5、6條長評,在《落燈花》下面,鼓勵我blablab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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