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在所有的醫院裏,總是散發着一股特別的味道,雨兒一直不喜歡這種味道,現在也一樣。她靜靜地靠在童年的身邊,直到童年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
童年的眼睛裏似乎藏着一股虛無缥缈的東西,視線的焦點始終對準了遙遠的地方,很久才對準了雨兒的眼睛,卻很漠然。
“童年,你怎麽了?”雨兒撫摸着他的額頭。
童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張開嘴,卻說不出話,從喉嚨裏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雨兒聽不懂,過了很久,他才吐出了一口長氣,然後輕聲地問:“你是誰?”
雨兒吃了一驚,她沒想到童年居然會問出這種愚蠢的問題,她搖了搖童年的頭說:“童年,看着我,你看着我,你難道不記得我了嗎?”
童年的眼睛依舊茫然一片。
“童年,我是雨兒啊。”
“雨兒?哪個雨兒?”
雨兒的淚珠幾乎要掉下來了,她難過地說:“你為什麽這麽說話?”
童年問:“我是誰?是叫童年嗎?”
雨兒點了點頭:“你當然叫童年。”
“你叫雨兒?是不是?”
“我是雨兒,我永遠都是你的雨兒。”
童年終于點了點頭,緩緩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雨兒想也許現在童年已經恢複意識了,而剛才只不過是因為他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腦子裏可能是一片空白。她回答說:“童年,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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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發生了什麽事?”童年搖了搖頭,“不,我什麽都記不得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事情。”他說話的樣子似乎充滿了痛苦。
雨兒擦了擦眼眶裏的淚花,然後撫摸着童年的頭發說:“童年,昨天清晨我發現你不辭而別地失蹤了,我以為你出門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麽着急,我想你遲早會回來的。昨天晚上我等了一夜,天上下着雷雨,我一個人睡在床上,害怕極了。”雨兒暫且略過了羅姿來訪與晚上那只貓的事情,她要揀關鍵的說,“今天清晨,我忽然發現天花板的縫隙間有鮮血滴下來,我立刻跑到了三樓,打開了位于我們卧室正上方的房間,就發現了你躺在地上。然後,我把你送到了醫院,現在你想起來了嗎?”
童年又眨了眨眼睛,茫然地說:“三樓?房間?血?”他搖了搖頭,“我不懂。”
“童年,我知道你需要休息,也許等你恢複過來,就會想起來的。”雨兒不再追問了,她緩緩地說:“不過,奇怪的是,當時我在你的臉上發現了許多血跡。可是當我把你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卻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傷口,經醫生的檢查,事實上你身上并沒有明顯受傷的跡象,只有一些輕微的淤痕和擦痕。也就是說你臉上的血并不是你自己的。”
“真的嗎?确實很奇怪,這個世界上有着太多奇怪的事。”童年淡淡地說。
“可是,那些血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呢?”雨兒下意識地摸着自己的鼻子,那裏曾經被血滴打濕過,她忽然有了一種惡心的感覺。
童年沒有理會她,忽然抓住了雨兒的手,用沉悶的鼻音說:“我不要再待在這裏了,讓我們回家吧。我能回家嗎?”
雨兒點了點頭,對他微微笑了笑說:“醫生說你随時都可以回家。”
尋找線索
雨兒和童年坐着出租車回到了家裏,童年的身體看起來已經完全恢複了,他不用雨兒的攙扶,自己走進了房間。回到卧室裏,床上還遺留着點點梅花般的血跡,不過早已經幹涸了。看到這些,雨兒就有些作嘔,她立刻就取下了床單,把床上鋪的東西全部都換成了新的。
“我有些累。”童年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你是該休息休息了,等你休息好了,就會想起來發生了什麽事了。”雨兒點了點頭說。
童年并沒有回答,自己上了床,背對着雨兒,閉起了眼睛。
電話鈴忽然響起,聽到這鈴聲雨兒一陣顫抖,電話鈴繼續響了一會兒她才接過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許文明的聲音:“雨兒,你為什麽不來上班?”
雨兒從電話裏明顯地聽出了許文明的極度不滿,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能用顫抖的聲音輕聲道:“實在對不起,許經理,今天早上我家裏發生了一些急事,沒來得及向你請假。”
“我從早上起就給你打電話一直到現在,你去哪兒了?”
“對不起,剛才我在醫院裏。”
電話那頭的許文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好了,上一回,你第一次上班就遲到了,這一次,我也相信你。不過,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否則的話,你将失去這份工作了。你自己心裏要有數,別怪我到時候不留情面。”
“我記住了,絕不會再發生了。”她戰戰兢兢地回答。
那邊已經挂掉了電話。
雨兒呆呆地坐了會兒,心裏亂糟糟的,她真的不願意失去這份工作。然後,她看了童年一眼,他似乎已經睡着了,她不想再打擾他休息了,雨兒無奈地吐出了一口氣,離開了卧室。
她又一次走上了三樓,這一回,她走得很慢,一路上小心地看着樓梯和地板,還有那剝落的牆壁,就像偵探在尋找着蛛絲馬跡。
雨兒小心地打開了三樓的那扇房門,房間裏的空氣依然讓人窒息,她緩緩地走到窗口,打開了緊閉着的窗戶,向窗外猛吸了幾口氣,這才使她又有了回到人間的感覺。她回過頭來,忽然發現地板上有一灘血跡,那灘血正好對着樓下她的卧室裏的床的位置。很顯然,清晨從天花板的縫隙間滴落到她的臉上的鮮血就來自這裏。
雨兒顫抖着,小心地走到那灘血跡的跟前。血跡早已經幹涸了,呈現出極深的暗紅色,幾乎接近于黑紫色。雨兒想起自己總喜歡在畫裏使用這種顏色,想到這裏,她又有些害怕。
童年沒有受傷,這血跡肯定不是童年留下的,那會是誰呢?難道,是那只貓?雨兒的眼前又浮現起了昨天晚上那雙誘人的貓眼,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那只貓曾舔過這部位。
是童年殺了這只貓?
雨兒的腦子裏冒出了這個想法,忽然,她聽到了一聲輕微的貓叫。她擡起頭,發現那只白貓正好位于她的頭頂的房梁上。她立刻吓了一大跳,渾身顫抖,猛的後退了好幾步。但随後,她發現眼前的這只白貓并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它看上去還非常健康,全身上下完好無損,就和昨天晚上在她懷裏時一樣。它是那樣優雅地邁着貓步,皮毛雪白無暇,尾巴尖上幾點火紅的斑點跳動。那兩只貓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似乎有一股對雨兒感激的眼神。随即,那只貓矯健地跳了下來,飛速竄出了房門,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雨兒搖了搖頭,看起來,地上的血跡也絕對不是那只白貓的。她無法再想象了,也許應該去找葉蕭,可是,她無法解釋這灘血跡為什麽會在這裏,也許,童年也無法解釋。在這個房間裏,到底發生過什麽可怕而血腥的事情呢?
雨兒幾乎要瘋了,她不敢把這些告訴別人,她想,這灘來歷不明的血跡也許會使警察懷疑她和童年幹了些什麽罪惡的勾當。在那些警察的眼裏,這棟孤立的古老房子裏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最後,雨兒選擇了消滅這些血跡。
她飛快地跑下了樓,然後又帶着盛滿了水的臉盆和抹布還有洗滌劑來到了這間房裏。她跪在地板上,用沾滿了水和洗滌劑的抹布擦拭着地上的血跡。雖然開着窗,但是她還是能聞到微弱的血腥味,她把臉別了過去,面對着窗戶,雙手卻不停地擦着。那些血跡非常頑強,幾乎已經印入了地板中,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一點一點地清除了它們。直到雨兒累得渾身是汗,精疲力盡,才完成了她的可怕工作。
雨兒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其實,在清晨扛着童年下樓以後她就已經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了,剛剛恢複過來的體力剛才又消耗殆盡。她坐在地上,靜靜地看着這個房間,這裏在過去似乎也是卧室。可是,那張床卻不像是過去的樣子,還鋪着幹淨的被子,就像是有人住過,難道童年昨天晚上就睡在這裏?她的目光又落到桌子上,桌子上有一塊已經燃盡了的蠟燭殘跡。
她搖了搖頭,不敢再亂動房間裏的任何東西了,當她要走出房門的時候,忽然注意到了旁邊的一堵牆。這是一堵白色的牆,與這個房間其他三面牆壁截然不同,這是一種與衆不同的白色,雨兒只有在畫死者的骨骸時才會調配使用這種顏色。
“雨——兒——”
忽然,她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輕輕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雨兒立刻被吓了一大跳,她回過頭來,發現身後什麽人也沒有,她向外叫了一聲:“是誰?是誰在叫我?”
沒有人回答。
整個三樓,無論是走廊還是房間,都沉浸在死寂之中,除了雨兒驚恐的眼睛。最後,她把目光對準了那堵白色的牆。
難道聲音是從這裏發出的?
雨兒一陣顫抖,她的目光立刻從牆上移到了桌子上,那裏的蠟燭殘跡依舊醒目。然後,她的目光又移到了地上那塊已經被擦幹淨了的地板。忽然,幾只蒼蠅飛了過來,叮在那塊地板上,蒼蠅是一種嗜血的動物,它們知道血藏在哪兒。這是雨兒第一次在黑房子裏見到蒼蠅,她不想看那些飛舞着的醜陋昆蟲,又把目光對準了那面牆壁。
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裏,她的視線不斷地晃動着,從牆面到桌子,從桌子到地板,再從地板到牆面上,這個房間裏的一切似乎都在吞噬着她的靈魂,讓她魂飛魄散。最後,那些叮在被她擦過的地板上的蒼蠅向雨兒飛來,她立刻就吓得奪路而逃,帶着臉盆和抹布飛一樣地離開了三樓。
雨兒再也不想上來了。
奇怪的童年
夜深了。
雨兒靜靜地看着童年,從回家到現在,他就一直這樣睡着,保持着同一個姿勢,沒有進食,甚至連口水都沒有喝。
柔和的燈光照射着他的臉,雨兒忽然發現,童年眼皮底下隐藏着的眼球正在不斷地轉動着。
她知道,睡眠時眼球的轉動表明人正在做夢,如果這個時候把人叫醒,就能完整地把夢記錄下來。童年在做什麽樣的夢呢?雨兒又擡起頭,看了看頭頂的天花板的縫隙,她不敢再想象童年此刻的夢境了。
忽然,童年睜開了眼睛。
“童年,你終于醒了,你夢見了什麽?”雨兒依偎在他的耳邊問。
童年茫然地看了看她,然後用有些沙啞的嗓音,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做夢。”
不,他剛才明明在做夢,雨兒默默地對自己說,她可以肯定,但她不願意再追問童年了,也許童年太累了。
“餓。”
從童年的喉嚨裏又浮起來一個音節,這沉悶的聲音給雨兒的感覺就像是從深深的水井裏伸出來的一只手。雨兒忙問他:“你餓了嗎?對,是我不好,我早該想起來了,你已經一天都沒吃什麽東西了。童年,你稍微等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雨兒急沖沖地跑出房間,穿過黑暗的走廊和樓梯,從底樓的冰箱裏取出了一鍋冷飯和一些菜。
她帶着這些飯菜還有餐具回到了卧室裏,端到了童年的跟前。童年拿起飯碗就吃了起來,幾乎沒夾什麽菜,雨兒問要不要把菜熱一熱,童年卻不回答,雨兒想也許是因為現在天氣炎熱,他喜歡吃涼食吧。轉眼間,一碗飯已經被童年吃光了,雨兒聽到他的嘴裏又冒出了一個音節——“餓。”
雨兒連忙又給他盛了一碗飯,很快,又被童年全部吃光了,他依舊不吃菜,只吃白飯,雨兒猜他一定是真的餓極了,恐怕要把昨天沒吃的一日三餐全都吃回來。接着,又是第三碗,這一次,雨兒只盛了半碗,因為飯鍋裏已經見底了。
她從沒見過童年吃過那麽多飯,難以相信童年的胃怎麽會裝得下這麽多大米?她有些擔心地問:“童年,你怎麽了?是不是胃裏難過?”
童年擡起頭,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她,然後搖了搖頭,吃完了最後一口飯。飯碗裏光溜溜的,一粒米飯也沒有留下來。等雨兒把飯菜給收拾幹淨,回到童年身邊時,發現他又躺下了。
雨兒忽然想起了羅姿來拜訪的事情,然後找出了羅姿的名片,在童年的耳邊說:“童年,昨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家,你小時候的朋友羅姿來找過你,她給了我一張名片,要我轉交給你。”
說完,她把名片塞到了童年的手裏,童年顯然還沒有睡着,他接過了名片,然後放到了貼身的口袋裏。
“童年,昨天晚上我等了你一整夜,我以為你出去了,可沒想到你會在樓上。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那些來歷不明的血到底是誰的?”雨兒在童年的耳邊喃喃自語地說,她不管童年是否聽得到,但她還是要說。與其說是講給童年聽,不如說是為她自己而說的,現在,她不需要傾聽,只需要傾訴。
她的淚水禁不住又流了下來,她繼續低聲傾訴,幾乎是懇求着說:“童年,請你不要離開我,現在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你一定會恢複過來的,你還是過去的那個童年,永遠都是。當我發現你躺在樓上的房間裏,渾身是血的時候,你知道我的心裏是多麽害怕嗎?我害怕我會永遠地失去你。”
忽然,她聽到從童年的嘴裏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鼾聲。雨兒無奈地搖搖頭,蜷縮在童年的身邊睡下了。
辦公室對話
離開家的時候,童年還躺在床上,雨兒帶着一臉的陰郁走出了黑房子。
來到地鐵的站臺上,她又錯過了一班列車,她找了一個位子坐了下來。忽然,一個中年男子坐到了她的身邊,雨兒立刻警覺了起來,她想起了上班的第一天在這個站臺上所發生的可怕的事情,于是她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往旁邊退開了好幾步。那個男人顯然發現了雨兒的異常舉動,擡頭向雨兒望去,雨兒覺得那個男人注視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個出逃的精神病人。
還好,地鐵來了,雨兒低着頭擠進了地鐵,在一個角落裏,她長出了一口氣,心裏亂作了一團。剛才只是她的草木皆兵,人家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地鐵乘客,和她一樣坐在空椅子上等候下一班列車而已,而她卻把對方想象成了離奇自殺者。
到了公司裏,雨兒想先向許文明打個招呼,把昨天的事情說清楚,當她走進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發現米若蘭也坐在房間裏。雨兒覺得自己可能進來的不是時候,當她說了聲對不起剛要退出的時候,米若蘭說話了:“雨兒,別走啊,坐下吧,我想和你談一會兒。”
雨兒這才坐到了他們的面前,她先對許文明說:“許經理,昨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實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脫不開身,請相信我,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許文明擺了擺手,冷冷地說:“我不喜歡聽別人解釋。”
“對不起。”
米若蘭說話了:“雨兒,你的臉色很難看。在你來上班的路上也許發生過讓你驚慌失措的事,但是,更重要的事情也許發生在一到兩天以前。”
雨兒很驚訝,早上在地鐵站臺上的尴尬事都被米若蘭看出來了,她搖了搖頭說:“謝謝米醫生關心,大概是我這些天沒有睡好吧。”
“不,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非常煩惱,是不是?”
雨兒立刻怔住了,她幾乎要哭了出來,卻還是強忍住了,她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米若蘭似乎對此很有興趣,她靠近了雨兒的臉,注視着雨兒的眼睛,然後用一種富于磁性的聲音說:“雨兒,我的最大嗜好就是探究人的心靈。在人的心裏,往往隐藏着一個比人本身更為巨大的世界,這個世界無比隐秘,時而蘇醒時而沉睡,我想打開這個世界,走進你心底的秘密花園。現在,你應該向我敞開你的心。”
“不,沒有秘密花園,只有黑房子。”雨兒冷冷地說,她站了起來,離開了這個房間。
許文明有些要發作了,但被米若蘭攔住了,她輕聲地說:“你為什麽不能理解她?她需要理解。”
“你理解她嗎?”許文明反問她。
“我正在嘗試。”
說完,米若蘭轉過頭,望着窗外一片鋼筋水泥叢林中的S市,陽光突破了烏雲的束縛,遠方高聳着的商業廣場的全玻璃幕牆正在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冷冷地說:“我不喜歡這樣的S市。”
“我也是。”
米若蘭忽然想起了雨兒剛才的最後一句話,于是對許文明問道:“她剛才說到了‘黑房子’,那是什麽地方,你知道嗎?”
許文明轉過臉,輕聲地說:“你不需要知道。”
找到工作
在雨兒回到家之前,特地去了趟超市,買了許多童年愛吃的東西。當她拎着這些東西回到家的時候,發現童年正坐在客廳裏,面對雨兒他的表情有些無動于衷。但雨兒顯得很高興,她說:“童年,你什麽時候起來的?我整天上班都沒有心思,害怕你還會繼續睡上一整天。”
童年顯得十分遲鈍,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早上我就起來了。”
雨兒舉起了兩個大手袋說:“你得補充一些營養,今天晚上有你喜歡吃的菜。”
“不,我已經準備好了。”說完,童年從廚房裏取出了更為豐盛的晚餐放到了桌子上。
雨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驚訝地問:“是你自己出去買的嗎?”
“是的,快吃吧,這是為你準備的。”
童年說話的時候沒有多少表情,雖然雨兒有些奇怪,但是面對着一桌冒着熱氣的豐盛晚餐,她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雨兒擔心童年的飯量還是像昨天晚上那麽大,但是,她發覺這種擔心是多餘的,童年的食欲已經恢複正常了。
她想,既然童年的飲食已經恢複了,那麽記憶應該也正常了,于是她問童年:“童年,前天晚上在三樓的房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發生了什麽事?”童年的喉嚨裏又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聲音,這種聲音雨兒從來都沒有聽到過,就像是從另一個人的身上發出的,這讓雨兒的後背有些發涼。
“童年,我問你發生了什麽事?”雨兒又問了一遍。
童年看着雨兒的眼睛,她發現他的瞳孔有些輕微的放大,而她的臉的影子正映在他的眼球裏。
然後,他慢慢地擡起了頭,閉上眼睛,雙眉緊鎖起來,似乎在努力地回想着什麽,一陣越來越激烈的喘息聲從他的鼻孔中傳出。他的胸脯也劇烈地起伏着,肩膀一陣顫栗,從喉嚨裏再度發出了那種古怪的聲音,忽然,童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後退了好幾步,一直退到壁爐邊上。
他大聲地說:“不,我不記得了,我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雨兒,你別逼我,別逼我。”
他的話語裏充滿了痛苦,就像是一個即将溺死的人最後的求救聲,這聲音讓雨兒聽得心酸,她不想再逼童年了,她走到童年的身邊,撫摸着他的頭發。
現在,雨兒覺得童年就像是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此刻他最需要的是母愛的安慰。于是,雨兒就像一個母親那樣撫摸着他,而他則像一個迷途的大孩子躲在母親的身後,雨兒輕聲地說:“好了,我不逼你了。就讓我們忘記那些可怕的事情吧,永遠地忘記,再也不要想起,讓我們的生活重新開始吧。”
童年點了點頭。雨兒忽然發現他的嘴角掠過一絲隐藏着的笑意,她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她只能也回報以微笑。他們又坐回到了桌前,童年已經恢複了平靜,他柔聲說:“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真的?”雨兒還來不及反應。
“當然,今天我給羅姿打過電話了。”
“原來是她。”雨兒的語氣有些複雜。
童年平靜地說:“她說他們《海上花畫報》雜志社現在有一個攝影記者的空缺,希望我能夠去幹,你說呢?”
雨兒先是愣了愣,接着笑了笑說:“當然去啊,這麽好的機會你一定要把握住,這樣的工作不是你一直在向往的嗎?”
童年點點頭,然後有些猶豫地說:“不過,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快說吧。”她隐隐感到了些不安。
“羅姿在電話裏告訴我,之所以他們雜志社會有這個空缺,是因為原來兼職做攝影記者的那個人,她叫倩倩,在幾天前死了。”
“死了?”雨兒的心跳又加速了。
“是被人謀殺的。”童年冷冷地說。
雨兒的肩膀一陣顫抖,低下了頭:“別說了,我害怕。”
“那我還要不要去呢?”
她擡起頭,看着童年的眼睛,怔了一怔,然後說:“當然要去,你的前任被人謀殺了,但與你又有什麽關系呢?”
“我不知道。”
童年搖搖頭,忽然,他擡起了頭,眼睛對準了頭頂的天花板。
我需要幫助
葉蕭駕車駛下高架公路,這裏的單行道上又一次堵車了,每一個周末都是這樣,在令人窒息地等待了十幾分鐘以後,他才終于轉進了那條幽靜的小馬路。這裏的空氣很好,周圍的綠樹讓他剛才焦慮的心情舒緩了許多,終于,他看見黑房子高高的煙囪了。
剛要泊車,葉蕭的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葉蕭?”
“是我。你是誰?”
“我是雨兒。”
葉蕭愣了愣,然後又向車窗外探出頭去,看了看綠樹叢中的黑房子,他輕聲地說:“雨兒,我就在你家外面。”
電話那頭的雨兒也是一愣,然後回答:“很不巧,我現在在外面。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行嗎?”
“當然可以,你在哪兒?”
“江海路上的仙蹤林知道嗎?”
“知道,我現在就來,再見。”
放下電話,葉蕭最後看了黑房子一眼,然後向另一個方向疾駛而去。
20分鐘以後,他來到了目的地,周末的江海路上人很多,幾個女孩嘻笑着從他的身邊穿過。葉蕭回過頭來望着她們窈窕的背影,忽然想到了連環扼殺案的三個受害者,她們也都是同樣的女孩子,也應該在這裏歡笑,而現在,她們都躺在了冰冷的停屍房裏,脖子上留着一道黑色的淤痕。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天氣很悶熱,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于是他加快了腳步,走進了仙蹤林茶坊。
在一個角落裏,他終于找到了雨兒,他坐到了雨兒的面前,輕聲地說:“雨兒,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不,是我打擾了你。”
葉蕭先不說話,靜靜地打量着雨兒,今天她穿得很樸素,一點都不引人注目,而且她的臉色也不太好,顯得很疲倦,素面朝天,與周圍的女孩子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葉蕭還是覺得她是這裏最漂亮的女孩,她只是在刻意地掩飾着自己。
“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不,沒什麽。”葉蕭有些不好意思。
雨兒一邊吸着麥管,一邊輕聲地說:“葉蕭,告訴我,上一次你到我們家來,在三樓發現了什麽?”
“沒什麽,三樓的房門都鎖着,童年沒法打開,只能透過門上那些反裝的貓眼往裏看,房間裏都是些陳舊的東西,沒發現什麽特別的。”
“真的嗎?”
“我是一個警官,我不會騙你的。”葉蕭鄭重地說。
“可是,黑房子裏面的房間都不鎖門的。”
葉蕭已經從雨兒的眼睛裏看出了她的心思,他靠近了她,盯着她的眼睛說:“雨兒,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雨兒看着葉蕭的眼睛,沉默了許久。
“雨兒,請相信我。”
雨兒點了點頭,面對葉蕭的眼睛,她內心的大壩終于決堤了,擋不住的洪水從她的眼眶裏溢了出來,變成淚珠挂在她臉上,她輕輕擦去淚水,抿了抿嘴唇娓娓道來:“幾天前,我發現童年忽然不見了,一開始我以為他只是出門而已,但等了一夜他都沒回來。第二天清晨,竟然有鮮血從天花板的縫隙間滴下來落到了我臉上。我立刻跑到了三樓,在位于我的卧室正上方的房間裏,我發現童年躺在地上,滿臉是血,身邊還有一灘血跡。然後,我把他送到了醫院裏。可是,醫生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傷口,他根本就沒有流過血。”
“會不會是從他嘴裏流出來的?”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也沒有發現童年有體內出血的跡象,事實上童年的身體并沒有問題,他依然很健康,當時只是昏了過去而已。”
“這麽說來,那些血是誰的?”葉蕭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職業習慣使他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雨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童年蘇醒過來以後,就把那晚發生過的事情全都忘了,他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了。更重要的是,我覺得童年和過去有些不同了,究竟怎麽不同我也說不清楚,只是心裏的直覺感到他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換了一個人?你很有想像力。”葉蕭又想到了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人們不會相信這些事是真實的,只以為那是小說而已,其實,有些事情就發生人們的身邊。
“葉蕭,也許我需要你的幫助。”
“當時你為什麽不報警呢?”
雨兒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害怕有些事情會說不清,比如那些來歷不明的血跡。”
“你擔心警察會懷疑你和童年?”葉蕭搖了搖頭說,“警察可沒你想象的那麽笨。雨兒,那些血跡還在嗎?”
“對不起,我已經把那些血跡擦掉了。”雨兒的表情略帶着歉意。
“你知道你這麽做意味着什麽?你在破壞現場。”
“我只是害怕。葉蕭,你不要去現場看一看嗎?”
“去看一看?”葉蕭原來想爽快地答應的,但他忽然想到了什麽,這個想法促使他改變了主意,他猶豫了片刻之後說:“不,不了,我想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不過,雨兒,請你放心,我一定會幫助你的。”
“葉蕭,我當然相信你,否則我也不會約你出來了。”雨兒凝視着他的目光充滿了信任,就像過去她對姐姐雪兒的信任一樣。
“童年現在怎麽樣?剛才我去黑房子,想去看看你,不過還沒下車就接到了你的電話,又趕了過來。”
“謝謝你的關心,他現在已經找到工作了,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
“今天不是周末嗎?”葉蕭看了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是在一家雜志社找到了一個攝影記者的差使,叫《海上花畫報》雜志社。”
她的話音未落,葉蕭正在吸着麥管的嘴巴猛地一抖,立刻把杯子給打翻了,紅色的泡沫流了一桌子,有幾滴還濺到了他的褲子上。他顯得非常尴尬,向雨兒苦笑了一下,還沒等服務生過來,他就拿出了自己的手帕把桌子擦幹淨了。
“你怎麽了?”雨兒覺得他有些奇怪。
葉蕭又平靜了下來,對雨兒說:“你剛才說,童年現在是在《海上花畫報》雜志社工作?”
“對,做攝影記者,這是他的專長,有什麽不對嗎?”
“又是《海上花畫報》。”葉蕭喃喃自語,他的腦子裏又浮現起了一年以前雜志社樓下的成天賦,還有不久前死于扼殺的倩倩,他記得那個叫倩倩的女孩也是《海上花畫報》的兼職攝影記者。
“是不是這家雜志社有什麽問題?葉蕭,你快告訴我。”
葉蕭搖搖頭,緩緩地說:“不,雨兒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有些事情你不應該知道,這樣對你有好處。”
“為什麽?”
“不要再問了,我只能給你這樣的忠告:下班以後早點回家,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好吧,我會照辦的。”
葉蕭又停頓了片刻說:“至于童年,我相信他是一個不錯的人,你應該信任他。”
“我只是想幫助他。”
“雨兒,我也會盡力幫助他的。”葉蕭看着雨兒的臉,覺得仿佛又見到了雪兒,他忽然有了些沖動,但又努力抑制了下來,他輕聲地說:“雨兒,我曾經失去了我的雪兒,你也曾經失去了你的姐姐。所以現在,我不想再看到你失去你的童年。”
“謝謝你,葉蕭。”雨兒伸出了手,毫無顧忌地抓住了葉蕭的手指,而葉蕭則下意識地往後一縮,輕輕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雨兒低下了頭,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如此害羞。
葉蕭的表情又恢複了嚴肅,用低沉的嗓音說:“雨兒,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上一次你在地鐵車站裏遇到了那樁可怕的事情以後,我就去查了一下那個跳下地鐵站臺的男人的資料。”
“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