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
清晨,雨兒又一次發現童年失蹤了,這次她沒有驚慌失措,她立刻就想到了三樓。她小心地走上三樓的樓梯,來到走廊裏,頭頂的天窗裏射下來一道天光,她擡起頭,想象着此刻屋頂上被清晨的光線照亮的一排排瓦棱的景象。
雨兒推開了三樓那扇房門。果然,她發現童年正躺在床上睡着。她忽然想起來,昨天深夜裏,她聽到從樓上傳來一些沉悶的腳步聲,這些腳步似乎在來回地走動着,現在,她終于明白這是誰發出的聲音了。
雨兒并沒有直沖過去,而是輕手輕腳地走到了他的身邊。她看着童年的樣子,他顯然睡得很安詳,似乎比在樓下睡得還要香。
雨兒真的無法理解他了,她又環視了房間一圈,感覺這裏比她上一次闖進這裏的時候多了一些人氣。但是,她又下意識地看了看地板,這塊地板上曾經有過一灘來歷不明的血跡,讓她驚恐萬分的血跡。現在,已經絲毫都看不出任何痕跡了,然而,雨兒還是微微顫抖了一下。
忽然,童年醒了。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到的第一眼是雨兒的背影在清晨的光影下微微顫抖。他忽然産生了某種錯覺,覺得站在他身前不是雨兒,而是另外一個人,同樣完美的軀體,誘人的肩膀和腰胯。于是,他的心跳開始加快了,一些沖動蕩漾在胸口,他實在無法阻止它們泛濫出來。他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極其貪婪地一把抓住了雨兒的腰肢。
雨兒的腰開始劇烈地扭動,她不想讓童年這樣,她在反抗,但越是這樣童年越是感到興奮。手裏的感覺就像是捕獲到了一尾活蹦亂跳的鮮魚,光滑的魚鱗耀眼奪目,很快,這些魚鱗都要被貪婪的漁夫刮去。
終于,雨兒無力抗拒了。
童年加大了力量,嘴巴裏不斷地喘着粗氣。現在新鮮的大魚已經到手了,漁夫操起刀,點起火,美麗的大魚将被他煮熟,成為一頓美味的早餐。
此時此刻,在這個房間的正對面,十幾米開外的一扇窗戶裏,隐藏着的一雙眼睛閉了起來。
神秘的貓
第二夜,童年決定就睡在三樓的房間裏。
他告訴雨兒:“我已經決定了,我搬到三樓的房間裏住。”
“為什麽要這樣?說出你的理由。”雨兒無法理解他了。
“沒有理由。我只能說,我必須要睡在上面的房間。”
雨兒近乎絕望地說:“童年,你要離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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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雨兒,你不要害怕,我不會離開你的,我發誓,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童年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異常堅決,讓雨兒不得不信。
“那我呢?你就讓我一個人睡在這裏?”雨兒指了指卧室裏的床。
童年搖搖頭說:“你可以選擇和我一起去三樓。”
雨兒睜大了眼睛,後退一步說:“不,我不行,我不敢走進那個房間,我害怕,對整個三樓我都害怕。”說完,她擡起頭看了看天花板。
“你究竟有什麽可害怕的?看一看那裏——”他用手指了指門角上的監控探頭。
“夠了,我讨厭那個東西。”
“但是,它能夠告訴我們真相,這棟房子的真相。”
“我不信。”雨兒轉過身說,“童年,我求求你了,就留在這裏吧。”
童年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股奇怪的表情,說:“你是不是對今天清晨在樓上房間裏發生的事情害怕了。”
聽到了這話,雨兒感到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熱,她輕聲地說:“那都是你不好。”
“對不起,是我不好。不過,你不也一樣嗎?”
雨兒的臉上更熱了,她低下頭,不再說話。
“難道不是嗎?這說明我們在樓上的房間裏同樣也可以得到快樂。好了,我上去睡覺了,你自己考慮。”說完,童年只帶了一條毛毯,就走出了房門。
他來到了三樓的房間裏,又向對樓的窗戶看了看,對面的窗戶裏還是一片黑暗。童年搖搖頭,仰天倒在了床上。他在心裏暗暗對自己說:但願屋頂上不要再有腳步聲。
很快,童年就被夜色包裹了起來,一開始他有些煩躁,在床上翻來覆去,畢竟這間房間曾讓他感到恐懼。然而,今天清晨他也曾在這裏感到快樂。終于,他漸漸地睡着了。
他沒想到自己睡得如此安寧,連夢都沒做一個。直到下半夜,身邊一種熱乎乎的感覺使他緩緩醒來。
那是什麽?
窗外依舊明月高懸。童年感到溫度不對,半邊身子像燒起來了。有種氣流湧到他臉上,并傳來了另一種奇怪的呼吸聲。他的心跳立刻劇烈地沖動了起來,他不敢睜開眼睛,生怕發現他想象中的可怕的景象。當他确定是有個什麽東西正在他身邊的時候,他輕輕翻了身,他感到身邊毛茸茸的,于是,他伸出了手。
童年觸摸到的卻是一團光潔柔軟的皮毛。
是那只白色的貓。
他忽然記起門窗都關得死死的,真不知道它是怎麽進來的。童年終于睜開了眼睛,借着窗外射進來的月光盯着身邊的貓。它躺着,閉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的樣子。它睡覺的樣子很美,尤其是它那張臉,就像從某幅古代畫卷中美女的臉濃縮變形而來的。
童年忍不住又要動手了,他怕貓會從他身邊逃走,但他無法自控。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在它的背上,仿佛已感覺到了它的骨頭,貓骨頭是很輕的,又圓又滑,盡在他的手掌之中。童年的另一只手則抱住了它的腰,他能感覺到他的手指正穿過它的胯骨,緊緊摟住了它苗條的腰身。
這時,它睜開了眼睛。出乎意料,它沒有任何驚慌失措的表現,目光有力地注視着童年。它幾乎一動不動,鼻子裏噴出的熱氣與他的呼吸混雜在了一起。它真熱,童年有些出汗了,但他反而把它抓得更緊,直到擁入懷中。
它竟然沒有反抗,溫順地躺在童年懷裏,并順勢用兩只前爪搭住了他的肩頭。他知道這只白貓現在已經把利爪縮進腳掌裏去了,童年只感到它爪掌心的幾塊軟軟的肉墊。貓仍然盯着他,但目光柔和了許多。從它那黃棕色貓眼寶石般的眼睛裏,童年敢發誓,它一定認識自己。
童年已确定這并不是做夢。
它是美的,它小小的身軀內仿佛注入了生物界一切的美,包括人類。他大膽地撫摸起它的全身,從它兩只薄薄的耳朵到透過長毛纖細可人的脖子,從兩排輕靈的貓肋到它變化多端最不順從的尾巴。他就像撫一把古桐琴一樣,撫遍了它身體的三匝,就差在它嘴唇上輕輕一吻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是在一幅古典風格的畫卷中了,就像《聊齋志異》裏的插圖。他能想象這裏并不是黑房子的三樓,而是它(她)的閨閣。大膽地闖進來的人是童年,與它(她)一同躺在這床上,月光灑進來照着童年和他的秘密情人。它(她)全身沒有一絲衣服(這是事實),被他摟在懷裏,順從地被撫摸被擁抱,沒有一絲保留地向他敞開。并且含情脈脈地(這是想象)看着童年,盡管沒有一句枕邊細語。
童年終于開始相信,他與它(她)是青梅竹馬的,在他們小時候,就曾這樣親密過了,盡管童年的它(她)早已死去了。但童年忽然相信貓這樣的動物是會死而複生的,而現在,他和它(她)都已經長大了。
就這樣,童年又在不知不覺中睡着了,直到清晨的光線照射在他的眼皮上。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和過去一樣,他習慣性地摸了摸身邊,只是這次他要摸的不是雨兒,而是那只貓。
它不在。
童年又環視了一圈房間,然後他站起來,趴到窗口深呼吸着,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恐懼的夜
又是一夜。
此刻,雨兒正一個人孤獨地躺在床上。
昨天晚上她又沒有睡好,一個人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她總是聽到樓上傳來某種奇怪的聲音,不像是那晚聽到的腳步聲,而是另一種,像是說話的聲音。于是,今天早上她又起來晚了,急匆匆地跑下樓,看到童年正在慢條斯理地吃着早餐,而且已經準備好了她的那一份。她覺得童年似乎也沒睡好,但他看起來心情還不錯,可雨兒沒有那麽好的情緒,她有些焦慮不安,只吃了幾口就小跑着出了門。還好,上班沒有遲到,不過只差了半分鐘,讓她驚出了一身冷汗。
在公司裏,許文明似乎對雨兒有些無動于衷,只是指示了幾句要她快點完成米若蘭的廣告。雨兒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怪,似乎在躲避着她,不過她也樂得如此,不要每時每刻都在許文明嚴厲的眼皮底下。
今天的工作特別累,使雨兒的身心都幾乎崩潰了,等回到家的時候,她發現童年已經把晚餐準備好了。童年對她出乎意料地好,他甚至還說要給許文明打電話希望能夠給雨兒輕松一點的活。雨兒問他為什麽,他的回答讓雨兒吃驚,童年說許文明其實只聽米若蘭的,而米若蘭則聽他童年的話,因為米若蘭喜歡他的傾訴。當雨兒問童年他向米若蘭傾訴了些什麽,他卻回答說自己也忘了。
吃完晚餐,童年就走上了三樓。雨兒幾乎是含着眼淚乞求他不要上去,但童年似乎無動于衷,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看出,他現在似乎已經對三樓充滿了向往。
在他上樓梯的時候,好像并不是他自己在走,而是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召喚着他上去,拉着他上去。雨兒覺得他上樓梯的樣子就好像是丹東走上斷頭臺,她吓得不敢再看他,躲回到了卧室裏,渾身癱軟地倒在了床上。
現在,雨兒又聽到了那種聲音。
不但有說話的聲音,而且,似乎還有書頁翻動的聲音,這更加讓她不寒而栗,因為她覺得這聲音不再從樓上傳來,而是來自于隔壁的書房。雨兒渾身蜷縮了起來,幾乎不敢喘氣了,這一牆之隔的聲音讓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懼。她終于睜開了眼睛,緊緊地盯着靠近書房的那面牆,也許恐懼就在那面牆的後面,它會不會穿牆而過呢?
想到這裏,雨兒又打了一個冷戰,她不敢再想下去了,連忙從床上爬了起來。她小跑着打開了房門,來到了走廊裏,然後,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走到了隔壁的書房門前。
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
那是門上的貓眼。
她也想往貓眼裏看,是的,她無法控制自己了,于是,她把眼睛貼到了貓眼前。
視線穿過貓眼,房間裏的寫字臺上依稀閃爍着一支幽暗的燭光和一本攤開着的書。
忽然,貓眼前面一片黑暗,似乎是一只手或者是別的什麽東西堵住了貓眼在門裏的那一面。在一門之隔的後面,究竟藏着什麽?
雨兒幾乎要瘋了,她立刻轉身就跑,摸着自己的胸口,慌不擇路,竟然跑上了三樓。她一把推開三樓的那扇房門,驚醒了床上熟睡的童年。
黑暗裏,驚魂未定的她能看清童年閃爍的眼睛,就像是樓下貓眼裏所看到的燭光。
“雨兒,你終于上來了。”童年微笑着說。
雨兒不顧一切地撲到了童年的懷裏,恐懼使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盡情地在臉頰上奔流。童年溫熱的手掌,幫她輕輕地抹去了眼淚,他在她耳邊輕聲地說:“別害怕,我的雨兒,只要我在你的身邊,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你。”
雨兒點了點頭,身軀不停地顫抖着,睡到了童年的床上。床雖然小,但還是能勉強容納童年和雨兒,他們互相擁抱着,以體溫來驅趕黑房子所帶來的恐懼。
長夜漫漫。
黑房子
雨兒很晚才醒來,她的頭枕着童年的手臂,望望窗外的陰霾天空。童年忽然翻身起來,在她耳邊輕聲地說:“你現在還害怕嗎?”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又閉起了眼睛。
“雨兒,我知道你最害怕的就是這間房間,所以,我們應該睡在這裏,因為只有處于恐懼的中心才能真正克服恐懼。”
“不,我們永遠都克服不了黑房子帶給我們的恐懼。”雨兒閉着眼睛說,她依然不敢看這房間,她生怕會從房間裏的某個角落發現什麽可怕的東西,她繼續說,“昨天晚上,我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讓我害怕的是,這些聲音是從我們卧室隔壁的書房裏傳出來的。後來,我從書房門上的貓眼向裏看去,我看到書房裏閃着一點燭光,我立刻就吓壞了,只能跑上來。”
童年不再說話了,他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似乎已經看到了那一點幽暗的燭光,片刻之後,他猛地跳下了床,打開了房門。
“你去哪兒?是去看監控嗎?”她有些害怕,昨晚的監控探頭裏究竟會拍攝下什麽呢?
“不,我忽然想起來,今天答應過羅姿的,我要去為雜志社拍照片。”他一邊穿衣服,一邊急匆匆地說。
“現在就走嗎?”雨兒還想留住他。
“當然,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我必須要盡快地趕到,今天是周六,你好好睡覺吧,冰箱裏有早餐和午餐。好了,我先走了。”
雨兒無奈地點了點頭,目送着童年走了出去。
她一個人坐在床上,終于又大着膽子環視了房間一圈,雖然窗戶大開着,一些風吹了進來,但是,她依然感覺到這房間裏存在着一股特殊的氣味。
她搖搖頭,心想也許這是第一感覺的作用,第一次闖進這房間發現童年的時候,她感到了一陣窒息和惡心。而人的第一感覺往往會影響很久,比如現在她面對這個房間,真的是如此嗎?雨兒問了問自己,當她的視線停留在一堵牆上的時候,她終于搖了搖頭。
又是那堵白色的牆。
其他三面牆壁上都貼着帶有青色花紋的牆紙,雖然這些牆紙大多犯潮剝落了,不過依然呈現出青翠的色澤。然而,雨兒面前的這堵牆則完全是光禿禿的,只塗着雪白的石灰,除此以外什麽都沒有,就像是一張等待着畫筆來塗抹顏料的白紙。
這面牆壁令她窒息。
雨兒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枚貓眼寶石正冷冷地挂在心口上。她立刻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那堵牆的跟前,她總覺得那堵牆仿佛是有生命的,正在看着她。
她伸出了手,用指尖觸摸到了牆面,那感覺冰涼徹骨,瞬間就讓雨兒後退了一大步,就像被電擊了一樣。她摸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的感覺已經麻木了,仿佛已經不再屬于她。
雨兒不再看那堵牆,她感到一陣胸悶,連忙趴到了窗口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她用雙臂支撐在窗臺上,仰望着天空,現在,她只渴望自由。忽然,她感到自己的左臂底下有些癢,擡起手臂,發現在木質窗臺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有着幾道小小的刻痕。
雨兒用手在窗臺上面擦了擦,發現那刻痕是兩個字母——“J·S”,字母中間還有一個分隔的小标點,似乎是什麽人名字的縮寫。
她又輕輕地念了一遍:“J·S”。那會是一個什麽人的名字呢?又是誰刻上去的呢?雨兒嘆了一口氣,她隐隐有些害怕,似乎這兩個字母裏也會隐藏着一段難以言說的情節。
她終于離開了窗戶,快速地跑出了房門。
三樓的走廊上方有一個天窗,一些微弱的天光像泉水一樣照射在走廊裏,使得她能看清這裏。三樓的走廊看起來要比二樓的短,也許是因為法式的洋房的屋頂兩邊都非常陡,急劇地向上收縮,使頂樓的空間顯得狹小逼仄。
她小心翼翼地在走廊裏轉了一圈,三樓總共只有三個房門,她來到了第二扇門前,一只貓眼正在房門上冷冷地看着她。于是,雨兒把眼睛貼到了反裝的貓眼前面,向房裏看去。
一道黑影從貓眼裏一閃而過。
雨兒後退了一大步,心跳又劇烈了起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又回頭看了看頭頂的天窗,她決心一定要進去看一看。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地打開了這扇房門。
房間裏沒有人。
雨兒這才呼出了一口氣,她發現房間的地板上的灰塵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厚,光線很充足,照射在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同時,這柔和的光線,也照亮了那些挂在牆上的畫和鏡子。
雨兒驚呆了。
她發現牆壁上挂着好幾幅油畫。
除此以外,牆上還有一面高高的落地鏡子,反射着光線,雨兒覺得這鏡子的反光有些刺眼。牆上的這些畫尺寸中等,似乎都蒙着一層薄薄的灰,畫面上的顏料在那層塵埃底下暗淡了許多個年頭。雨兒有些顫抖,她又擡頭看了看房間的四角,沒有發現攝像探頭,這說明童年也沒有進入過這間房間。然後,她走到了離她最近的第一幅畫面前,她顧不得髒,伸出手,輕輕地拂去了覆蓋在畫上的塵埃。
“黑房子。”
她禁不住叫了一聲,第一幅畫的內容是黑房子。整個畫面的格調呈現出一股陰郁,顏色偏深偏冷,天空有些紅紫色,大概是黃昏時分在黑房子的外面寫生的。畫家的筆觸非常細膩,把從那個角度能觀察到的黑房子所有的細節都表現在了畫上,一個煙囪高高地升起,從煙囪裏飄出一團黑色的濃煙。雨兒還從沒有見過黑房子的煙囪裏會冒煙,底樓客廳裏的那個大壁爐她可從來沒有用過。現在,看着畫中的黑房子和煙囪裏的黑煙,她有了某種可怕的聯想。
雨兒站到了第二幅畫前,同樣輕輕地擦去了灰塵。她發現,這幅畫畫的正是這個房間,畫面的中央是這房間的窗戶。從窗戶裏還可以看到對面樓房三樓的窗戶。雨兒看着畫,調整着自己的位置,直到她眼中所見景象與畫中的內容完全重疊在一起。是的,就在這裏,畫家是坐在這裏正對着窗外畫的,對面的窗戶畫得特別清晰,整幅畫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大的取景框再套着一個小的取景框。
接下來,雨兒擦了擦第三幅畫,她驚訝地發現,畫裏呈現的居然是二樓的書房。這幅畫的是夜景,書房的窗外一片黑暗,寫字臺上點着一支蠟燭,發出微微跳躍的幽暗燭光,照亮了書櫥和臺上的一本書。這本書攤開着,幾乎連紙頁都能看得出,在燭光下照得發紅。她立刻想到了昨晚在書房的貓眼裏所見的景象,禁不住後退了一步,立刻轉到了第四幅畫面前。
還是小心地擦一擦,她發現第四幅畫的是一個女人的背面。這個女人平躺在地上,裸露着後背,烏黑的長發也在地板上披散着,雙腳和肩膀有些蜷縮,但是整個體形還是很清楚,一個身材完美的女人,只是背對着雨兒,無法看清她的臉。但是,真正令雨兒感到震驚的是,這個女人的裸露的後背上有着許多條傷痕!是的,這累累的傷痕仿佛是一條條紫色的毒蛇纏繞在女人的身上,似乎是用硬物擊打出來的。雨兒不敢再看這些傷痕了,她來到了第五幅畫前。
第五幅畫給雨兒的第一感覺像是一面鏡子,她立刻用手擦了擦畫面,果然,畫裏是一面鏡子,鏡子裏畫着一個女人的全身肖像。
雨兒又看了看這幅畫旁邊的那面鏡子,沒錯,就是這面鏡子,畫畫的人就是對着這面鏡子畫的,也就是說,這是一幅自畫像。畫裏的女人穿着一條白色的衣裙,胸部豐滿,手臂光滑白皙,在女人的胸前,挂着一串項鏈。而畫裏的那枚項鏈的墜子是雨兒再熟悉不過的了,現在,這串項鏈就挂在雨兒的胸前。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貓眼寶石,又看了看畫裏的那一顆,絕對不會有錯的,就是它,同一枚貓眼寶石。雨兒微微地顫抖,仿佛自己胸前的寶石瞬間已經跑到了畫中,她又用手摸了摸它,同時也摸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
雨兒的目光從畫中女人的潔白修長的脖子繼續往上移,但卻突然定住了,因為畫中女人的臉,已被黑色的墨水抹掉了,更确切的說,應該是覆蓋掉了。整個臉部都成了一團漆黑,那塊不知是誰塗抹上的黑色墨水占據了整個臉的位置,使得畫中的女人看上去更像一個黑紗蒙面的女盜,甚至像是一具站立着的無頭女屍。看着這幅畫,雨兒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後退了一大步,站到了旁邊的那面落地鏡子面前,或許,在許多年以前,畫裏的那個女人,也是像雨兒現在這樣站在這面鏡子前畫下了自己的模樣。
雨兒看着落地鏡子裏的自己,忽然,她注意到了自己也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簡直和畫裏的女人一模一樣,特別是胸前的貓眼項鏈,只要再把一塊黑色的東西擋在她臉上,渾然就是那幅畫的複制品了。
鏡子的反光越來越晃眼,雨兒不敢再看鏡子裏的自己,立刻躲到了另一邊,于是,眼前出現了第六幅,也就是最後一幅畫——貓眼。
瞬間,她驚奇地發現,眼前這最後一幅畫居然和幾天前她在米若蘭的心理診所裏看到的那幅畫一模一樣。一只白貓的臉部特寫,一雙誘人的貓眼正從畫中射出神秘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雨兒的眼睛。
她後退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這房間裏的其它五幅畫,這些畫都讓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忽然,她聽到背後傳來一身貓叫,她吓得差點尖叫了起來,驚恐地轉過頭來,發現那只絕美的白貓正站在房間裏。
貓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雨兒。她不敢再看它,而是回過頭看了看最後那一幅畫,一模一樣,此刻,地上那只貓的眼神與畫中的那只貓沒有任何區別,最後一幅畫簡直就像以地上這只貓為模特兒畫下來的一樣。
幾秒鐘以後,雨兒終于無法忍受了,她繞開白貓,驚慌失措地奪路而逃,一口氣跑下三層樓梯,逃到了底樓的客廳裏,大口地喘息了起來。
監視者
葉蕭是看着雨兒沖出黑房子三樓的那間畫室的。他拿着望遠鏡,坐在窗臺邊的角落裏,小心地觀察着對面黑房子裏發生的一舉一動。從他這個角度,可以透過黑房子三樓敞開的窗戶看到裏面所有的情況,只有那些畫因為不是面朝窗戶,所以有了一些反光,看不太清楚。
他已經在這裏監視了三個晚上了,但可惜除了發現童年每晚都要到三樓睡覺以外一無所獲。更讓他尴尬的是,在前天清晨,他還目睹了童年與雨兒之間最隐秘的事情,盡管他閉上了眼睛,但依然看到了一部分雨兒的身體。
在那個清晨,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裏有些負罪感,他想起了雪兒,他曾經答應過雪兒一定要保護好她的妹妹的,而現在,自己卻成了雨兒身體的偷窺者,于是,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雪兒。
葉蕭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裏的所做所為有些龌龊,盡管他事先向領導彙報過,并征得了領導的同意才進駐這裏監視黑房子的,因為他認定一年前成天賦自殺案與黑房子有着莫大的關系。可是,他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嗎?他監視的不僅僅是對面這棟黑色的房子,還有房子裏居住着的兩個人,他窺視着這對男女的一舉一動,以至于最隐秘的事情都被他目睹了。
正在胡思亂想間,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喂,是葉蕭嗎?”這是雨兒的聲音。
“是我,有什麽事?”他立刻向黑房子的二樓望去,并沒有看到雨兒,他想她現在一定是在底樓打的電話,忽然,他的心裏掠過一個念頭:難道她發現了我嗎?
很快,這個可能被他排除了,雨兒在電話裏說:“葉蕭,你現在在哪兒?”
葉蕭想了想後說:“我現在在郊區,有什麽事嗎?”
“郊區?太遠了,那算了。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談談而已。”
“發生了什麽事?如果你需要我立刻就趕過來。”
“不,不必了。”
“雨兒,你不要害怕,請相信,我一直都在保護你。”葉蕭看着對面的黑房子說。
“謝謝,再見。”雨兒挂了電話。
幾分鐘以後,葉蕭看到雨兒走進了二樓的書房。她的表情似乎非常警覺,仔細地觀察着房間裏的一切,特別是寫字臺。她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現,然後就坐在了寫字臺前。忽然,她把臉轉向窗外,向葉蕭的方向望來,葉蕭連忙躲到了窗邊的牆後。
過了幾分鐘,當葉蕭重新把頭探出窗臺,向黑房子裏望去的時候,發現雨兒已經趴在二樓書房的寫字臺上睡着了。
雨兒的長發披散着,鋪開在寫字臺上。
忽然,葉蕭有了一種想要撫摸雨兒的長發的感覺。
又一起謀殺
真正的梅雨終于來臨了。
夜晚的雨水以洶湧之勢沖擊着窗玻璃,發出異樣的聲音,窗外的小花園裏一些黑影如此搖晃,想必又要綠肥紅瘦了。然而,米若蘭似乎卻對此無動于衷,桌子上鋪着一張紙,她手中的畫筆在紙上塗抹着一些奇怪的線條,她的副手下班前曾問她畫的這些線條和圖案代表了什麽,她回答:“我在畫童年的夢。”
時鐘指向了23點,電話鈴忽然響了。
她放下手中的畫筆,接起了電話,電話裏響起了許文明沉悶的聲音:“若蘭,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診所,你怎麽了?”她立刻就聽出了許文明的聲音似乎不太對勁,在他顫抖的聲音裏有一股從來都沒有過的恐懼。
“你,你,你那邊沒事嗎?”他結結巴巴地說。
“當然沒事,一切正常。”
“真的沒事?嗯,沒事就好。”
“那麽晚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告訴我,你出了什麽事?”
“明天再說吧,再見。”許文明挂斷了電話。
米若蘭看着放出“嘟、嘟、嘟”聲音的電話,若有所思,然後她立刻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他是第一次如此恐懼。
當她剛剛把電話放下,鈴聲就又響了起來。
米若蘭搖了搖頭,拿起電話就說:“許文明,你又要問什麽?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電話那頭一陣可怕的沉默。
她立刻感到自己剛才搞錯了,這絕不會是許文明打來的電話,她立刻更正道:“對不起,這裏是米若蘭心理診所,請問你是誰?”
電話那頭還是沉默,忽然,電話裏漸漸傳來一陣雨點敲打在地面上的天籁之聲,在紛亂的雨聲中,還夾雜着一些微弱的喘息聲,這奇怪的聲音通過電話聽筒傳入米若蘭的耳朵裏,讓她産生某種錯覺,以為那個人的嘴巴就靠在她的耳邊竊竊私語。
“喂,你是誰?你還在聽嗎?”她繼續對着電話說。
電話那頭繼續保持沉默,直到米若蘭準備把電話挂了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電話裏的聲音:“米醫生,你好。”
“你好,你有什麽事情要對我說?”她柔聲地回答,她經常接到這種深夜打來的電話,通常,這些人需要傾訴,而她則是接受傾訴的最好對象。米若蘭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心理醫生,她有責任傾聽他人的心聲。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緩緩地說——
“我目擊過一件謀殺案……”
米若蘭拿電話的手微微一抖,然後又緊緊地握住,她冷靜地回答:“我願意傾聽。”
此刻,窗外的夜雨依舊肆虐,不知道今夜小花園裏又有多少花瓣要凋零了。
紅色的字
第四起扼殺案。
葉蕭清晨冒着瓢潑的大雨,駕着車來到了案發現場。這裏是一棟高層建築,坐着電梯上到22樓,從樓道裏的窗戶向外望去,他看到整個城市都在雨中沐浴着,極遠方那幾棟摩天樓也被濃重的雨霧所籠罩。舉目望去,視野所及宛如海市蜃樓一般,一些雨絲飄進來,打濕了葉蕭的頭發。
他悄悄地走進了案發現場。
與前面三起案件相比,這一次的案發現場略微顯得有些淩亂,也可能是因為房間比較大給人的感覺。這是一間三室一廳的房子,建築面積大概120個平方,而死者則是一個獨居的年輕女子。葉蕭又仔細地觀察着這套裝修豪華的寬大房間,忽然想起了另外兩個租住在狹小的房間裏的扼殺案受害者,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他暗暗地對自己說。
“你總算來了,這些天潛伏下來有什麽收獲?”同事拍着他的肩膀說。
葉蕭無奈地搖搖頭:“一無所獲。”
同事看着葉蕭蒼白的臉色說:“你瞧,你的臉色太差了,眼睛熬得通紅,會把身體累壞的,我覺得你不應該再蹲在那鬼地方了。”
“我只是覺得連環扼殺案可能與一年前的成天賦自殺案有關。”
“為什麽有關?你拿不出任何根據。你這個人,就是過于相信自己的直覺了,我的經驗告訴我,破案不能靠直覺。”說完,同事帶着葉蕭向死者所在的房間走去,邊走邊說:“從第三起兇案到現在,兇犯足足沉默了十多天,你知道我心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