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南柯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白鸩悠悠轉醒。
她緩緩睜開了眼。
頭頂是明晃晃的太陽,身下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眼前是一片茫茫無邊的海洋,身後是層層高聳的山脈。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火熱,陣陣馥郁香氣繞鼻。
這是哪兒?
白鸩摸了摸頭,有點兒疼。搖晃着站起身,眯着眼又環視了一遍這周圍的景象。
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來,這地方,不就是剛剛在鏡子裏看見的小島嗎?
白鸩驟然驚醒,駭然摸了摸自己的身子。發現不知何時,自己身上已經換上了一身紫煙羅軟紗,腳上着一雙平湖秋月履,紋線繡得很是精美。手上還戴着玉手镯,連頭發都用簪子固定好了,甚是華麗。
她身子是實打實的,沒死。難不成她現在在鏡子中?
啊,團團疑問包圍,她煩躁地甩了甩頭,皺起了眉頭。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而還不待她細想,身後傳來一聲呼喚:“小姐!”
白鸩回頭一看,遠遠跑過來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長得十分清秀,頭發挽在腦後,一身素褐棉衣,看上去有幾分靈動。
她跑了過來,抓住白鸩的手就,一臉擔心,埋怨道:“小姐!你怎麽又到處亂跑。老爺要是知道你來這兒了,定要罰你禁足!”
說着便拉白鸩往桃花山裏走去。
白鸩被拉着,跌跌撞撞往前走去,指着自己,口中納悶道:“小姐?”
“哎喲,小姐你可快些兒吧。回去晚了,老爺就要罵咱們了。”那丫鬟一臉焦急,嘟着個嘴,一臉不滿。雖然口氣有些埋怨,但卻是在為她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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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鸩跟在後邊,呆呆問了句:“這是哪兒?”
那丫鬟回頭望了白鸩一眼,嘆了口氣道:“哎!小姐,你的老毛病又犯了。你怎麽又不記得了?這是桃花島,你是這島主的女兒,名叫郦姜……”
白鸩沒聽到後面她說了什麽,只這‘郦姜’二字,便宛如五雷轟頂,着實把她給震住了。
什麽,郦姜?白鸩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接着她便甩開丫鬟的手,直直往回奔去。
“哎!小姐,你幹嘛去!”身後丫鬟急了,喊着也追了上來。
白鸩一路奔到了海邊,俯身下去,一瞧,便明白了。
這身子,不是她的。
海水中泛着粼粼光澤,倒映出來的卻是一張美麗妖嬈的臉。柳葉眉,杏眼,眼角上翹,飛入鬓角。鵝蛋臉,朱唇皓齒,嘴角一顆美人痣。
“哎呦喂,小姐啊,咱們能不折騰了嗎?好好跟我回去吧。”那丫鬟不情願地耐着性子勸她,抓住她的手臂就不放了,生怕她又出什麽別的亂子。
白鸩這麽一看,知道自己是附身在了郦姜身上,便也就釋然了。
她平靜下來,笑了聲道:“好。”
跟着丫鬟一路走回去,所經過之處,都宛如畫卷,美不勝收。
桃花山上有無數梯田,綠油油的稻田和粉色桃花交相輝映,十分悅目。婦人們背着孩兒在田裏插秧,男人們牽着牛犁地,一路上還有垂髫孩童玩耍嬉戲。沿着山路向上,竹林,溪水,清雅幽然。
越往山高處去,冷霧徘徊,雲煙缭繞,參差無數白牆黑瓦的人家。也有竹樓小榭,朱門琉璃的大宅。有些人家庭院前種了枇杷芭蕉,落了一地果子。雞鴨成群,白鵝浮水,朱鹮縱起,綽約在蘆葦叢中。一派恬然淡雅之風。
真可謂世外桃源了。若是陶淵明見此美景,便也生而無憾了罷。白鸩不禁在心底暗自驚嘆。
丫鬟邊走邊給她說着島上的事,最後白鸩聽明白了,原來這丫鬟叫玉靈。人如其名,長得水靈靈有些靈動的模樣。
據說這桃花島上,四季盛開桃花。秋季結桃果,春日種桃。周而複始,這片島便開滿了桃花。而郦姜的爹爹,便是這島上的島主,郦莊生。她的娘親,是這島上土生土長的大戶人家女兒,名叫範紫餘。
郦姜有個大哥,有個二姐,她是最小的那個。在家排行第三,小名便叫作三妹兒。郦姜自小有個怪毛病,就是特別健忘。昨天發生的事,第二天一覺醒來便忘光了。不過也不是對所有的事情都如此健忘,有些時候卻也記得十分清楚。這毛病治不好,連大夫都說她怕是以後要成傻子了。
“哦,小姐啊。我忘了提醒你。以後不要再來海邊了。”丫鬟忽然想到什麽似的,用十分認真的語氣對她說道。
“為何?”白鸩不解。
“嗯……”被問原因,丫鬟卻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含糊着道,“反正你不要來就是了。”
白鸩怎肯放棄追問,便又問了句為什麽。
丫鬟見她執着着想知道,眼珠子咕嚕咕嚕轉。忽然,她把手一拍,猛地擡頭,露出一副真摯的表情,道:“因為,老爺說不準!”說完還猛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不準?”白鸩沒有放過她,繼續追問。
“哎呀,就是……”丫鬟被問急了,便只好道,“那邱公子不回來了,你等不來的。”
白鸩雖然不是很懂她口中的邱公子是誰,但大概猜到是郦姜的心上人。便問:“他怎麽了?”
“他……他,我也不知道。反正他都三個月沒來了,我覺得是不會來了。”丫鬟翻了個白眼說道,臉上露出一絲哀怨,露出幽幽的表情,嘟着嘴道,“不然你下次翻牆出來,被老爺捉住了,我可不知道怎麽了啊。”
聽着丫鬟的語氣,好似這郦姜屢勸不聽,做這種事早有前例了。而玉靈好似還幫了她不少忙。
“那邱公子是怎樣一個人?”白鸩又問了。
“他啊,唔,是個長得很好看的人。這島上都沒他那般容貌的人。小姐,你癡迷他也不奇怪啦。”玉靈安慰她道,好像怕觸碰到她的傷心之處。
白鸩又要她講講那邱公子的事,玉靈耐不過她的軟磨硬泡,最後說了他們之間的故事。
這邱公子是幾個月前,随商船出海,後來遇風暴被刮來這兒的。那時候郦姜随一群小姐們在海邊的桃花林撲蝴蝶,這邱公子就這麽順着海水漂了過來。之後,邱公子便在郦姜家住下了。
郦姜對這邱公子一見鐘情。不僅因為他英俊的相貌,還因為他待人十分溫柔,有種雍容的貴氣。他有着這島上男人沒有的氣質,就宛如蓮花般,文雅出塵。
自從郦姜喜歡上者邱公子,這健忘的毛病也好了許多。雖然也經常忘事,但這邱公子卻怎麽也沒忘記過。
當然,不止郦姜一人對他暗生情愫,這島上許多女子見了邱公子,也面色微紅,眼裏脈脈含情。郦姜近水樓臺,但卻沒先得月。雖然她送給邱公子一枝發簪當作定情信物,他也收下了,好似明白她的意思,卻沒有做出別的行動。關系依然淡淡,隔着遠山。
她後來才得知這邱公子,原來是有意中人的。只是他那意中人,好似卻又另有心上人。總之一環接一環,邱公子是單相思。郦姜為他忿忿不平,這麽好的一個人,誰這麽沒眼光,居然看不上?
邱公子說他自中州來,遠離故土,思念親人,不宜久居。沒幾天他告謝離去,此後就再也沒來過。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郦姜就是這麽得了相思病。每日盼着邱公子能回來看看,雖然知道這是癡人說夢罷了。
也不知道怎麽的,這麽久了,郦姜養成了習慣。每天都要來這海邊待一會兒。她還唱起了那首《浣紗曲》,這是中州的情歌,說的是一女子思念心上郎君,洗着那陳舊的衣物,睹物思人的故事。
郦姜也睹物思人。他不小心落下了一見物什子,是個雕花的石頭。圓潤光滑,黑釉花紋,不大,只占半邊巴掌大小。一看就是随身攜帶的物品。
這不,今日,郦姜又從家裏偷偷溜了出來,來這海邊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見那邱公子。
白鸩摸了摸口袋,果然摸到一枚石頭。她掏出來一看,頓時手一僵,險些把這石子掉下。
這枚石頭,好生眼熟。白鸩心裏沉了沉,一些雜亂的情緒在心中翻湧。
這蘇九襄要的東西,便是這塊石頭吧。
一路走着,玉靈已經一路帶她來到了郦家門口。門外的小厮看見白鸩,恭敬低頭行禮。
白鸩一路來到了自己的廂房,玉靈把門一關,對着她“噓”了聲,又揭開窗子朝外望了望。半晌,才回頭舒了口氣道:“幸好老爺還沒回來。”
白鸩便開始打量起這屋子來。
這間閨房和許多女子一樣,牆上挂着書畫,珠簾粉帳,室內擺了鼎香爐。此刻,玉靈正把香爐點着了,爐子裏冒出淡白輕煙,袅袅萦繞。頓時室內一片香氣盈滿。
白鸩看着窗外,坐在床邊發呆,她在想那石頭的事。
玉靈在屋內也百無聊賴,便湊過來和她坐一塊。看她正在發呆,便問:“小姐,你在想什麽呢?”說着,還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白鸩被這手擋住了視線,瞬間回神。笑着道:“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
玉靈一臉驚喜,連連道:“好好好,快講快講。”
白鸩淡淡一笑,道:“從前,有個人,他有個嗜好,十分喜愛收集石頭。但是,他收集來的石頭都堆在房中,再不問津。有人問他,你收了名貴石頭卻又不好好珍藏,随意堆砌在屋內,這是為何?他反問道,我只是喜歡收集石頭,為何要好好珍藏?”
玉靈噗嗤一笑,道:“小姐,你這故事編的……”
白鸩卻也笑了,又道:“後來有一日……”
後來有一日,他卻是遇見了一個人。
這個人與平常人不同。別人都巴結着他,而這人,卻是連瞧都不曾瞧上他一眼。
他生性傲慢,想不到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為傲慢之人。
“喂,你可知我是誰?”他睥睨着那人,一臉得意問道。
“我管你是誰!來到這兒,就由我做主。”那人把頭一仰,也高高揚起下巴,十分之嚣張道。那人不及他高,仰頭卻自帶一股傲氣。那眼睛一睨,滿滿的挑釁。
“你……”他一時語塞,氣極了,但又無力反駁。
這兒卻是是那人的地盤,他只是個過客,自然不及那人地位高。
某日,他與那人打賭。
“你瞧,那兒樹上有一窩燕巢。我們就站這兒遠遠的,不用千裏眼。你若猜準了裏邊有幾只燕子,我便把我最珍貴的物品給你。若我猜準了,你便把你最珍貴的東西給我。你敢不敢?”他挑眉一笑道。
“哼,這有什麽,怎麽不敢?”那人斜着眼掃了他一眼,不屑地閉着眼,伸出三個手指頭在他眼前。
“三只。”那人晃着三根手指,睜開一只眼睛看他。
“你是要輸了。”他得意一笑。
“是五只。”他伸出巴掌,用另一只手指着掌心,道。
果然,托去求證的中間人回來了,露出五個手指,無奈沖着那人搖搖頭。
那人一臉不服氣,道:“你耍賴!”
“我又沒說不能耍賴。”他聳肩道。
裏面确實是三只燕子,只是還有兩顆鳥蛋。這麽一算,是五個生命。
“誰知道那鳥蛋能不能孵出鳥兒來……”那人不服氣地嘟囔着,但還是承認自己敗了。
“拿來吧。”他将手一伸,挑眉得意道。
那人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拿了毛筆,念着幾句咒語,在石頭上寫起字來。
“喏,給你。這就是我最珍貴的東西了。”那人将石頭遞給他。
他接過一看,上面刻着兩個金色大字“珍貴”。
“後來有一日,他看見了一枚不同尋常的石頭。說起來這石頭模樣也很一般,不同在于,這石頭雖然材質普通,卻有靈性。它能感受到人心悲喜,然後在石子上顯出字來。他愛極了這石頭,便時時刻刻帶着身邊,寶貝的緊。然而有一日,他把石頭弄丢了,他慌亂極了。日夜茶飯不思,最後病倒了。病倒後,石頭托夢給他,卻原來,這石頭是個美貌女子。她是向他來告別的,因為她要渡劫成仙了。自此後,他便再也沒見過這枚石頭。”白鸩緩緩說道,眼角卻是帶着笑意的。
玉靈聽完,覺得分外有趣,便笑着道:“小姐,你看你今日這癡病,倒是好了不少。”
過了一會兒,白鸩覺得有些困了,便迷迷糊糊依在床邊睡了起來。
玉靈給她蓋上被子,輕聲道:“小姐,你要是困了便安心歇息吧。若是老爺來了,我叫你起來。”
白鸩恍惚中點了點頭,陷入一片白茫茫中。
一切如此空蕩蕩,她感覺身子有些飄。逐漸飄着飄着,忽然沉了起來。
她從那片虛空中墜落,這種驚險的刺激讓她驟然睜眼。
這一睜眼,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涼亭,池塘。白公子正在一旁靜靜看着她。
“我這是在哪兒……”白鸩恍惚問道。
“汴州。”白公子道。
梅道士見她醒了,連忙湊身過來,一臉激動。他道:“丫頭,你再不醒來,我都以為你死了!”
這時,白鸩才知,她已經昏睡了三個時辰。此時已經接近中午了。
她摸了摸口袋,有個硬硬的東西硌着她生疼。
她摸出來一看,是塊石頭。
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紋,‘珍貴’兩字隐約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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