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老家

豔陽高照，又是炎熱的一天。

公共巴士在沙石路上叩叩叩地行駛。空調開着，車內卻飄着明顯的汽油味，厚厚的座椅磨損嚴重。不難想像，這輛汽車有着不短的服役年限。

容麽麽雙手環胸，背靠座椅，望着窗外九轉十八彎的公路，心情沉重。

“怎麽了，不是相親嗎？你怎麽像奔喪？開心點呀。”

容麽麽面無表情的瞥了身旁的香梅一眼，沉默不語。

“是我跟着來讓你不方便嗎？”香梅有些自責。

容麽麽微嘆了一口氣，才提起精神安慰着香梅。

“沒這回事，你來我高興都來不及了，而且你還特意為了我請假調了課程耶。”她懶洋洋地睨着車的行駛路徑回到柏油路上，“我只是怕讓你白來一趟，反正又不會成功。”

“麽麽，不要這麽消極嘛。我聽你姑姑說，是一個很不錯的對象。而且，你真的到嫁人的年齡了。”

容麽麽扯了扯嘴角讪笑。

“我會替你把關的，你放心吧，麽麽。”香梅親密地靠近容麽麽，挽起她的手，“這也是我跟來的目的啊……”

唉，香梅又來了，靠在她身上靠得她渾身不自在。

“很熱呀，香梅。”希望香梅能自己明白，她重新拉開距離。

“空調開着呢。”

“不夠冰。”她把自己的手抽回來，看着外面的風景變成了熟悉的街道。

“我都快冷死了，你還不夠冰！”香梅再貼了上去，不可思議地叫道。偌大的車廂座位上就剩不到四名乘客。坐得越久越覺溫度變涼。

“哦，到了，香梅，準備下車。”不再說更多，容麽麽眨眼，催促着。

巴士停止，售票員跟着大喊站點，車門打開。

她們倆先後下了車。

才慶幸解脫了被香梅纏粘在身上的危機，迎面來的熱浪讓容麽麽郁郁寡歡。

她看着香梅穿着背心短褲，也一時沒法适應溫度的驟變，太陽烤着香梅裸/露的肌膚。香梅快速遮起了陽傘。

“對吧，很熱。”容麽麽打開包包，聳了聳肩，也要拿傘。

“我們倆個撐一把就行了，不必那麽麻煩。”香梅說道，把自己的傘奮力舉高，移了一些在麽麽頭頂。

“就這把傘？”這把袖珍傘，怎麽夠兩個人遮？她微彎了背，頭發貼着傘底布料，繼續找着包裏的傘。

“對啊，麽麽，你高，你舉。不然會碰到你頭。”

包包裏傘柄的尾端挂帶好死不死跟包包的拉鏈卡在一起，她試了幾次。

“快點啦，麽麽。”

容麽麽微惱地放棄掙紮，接過了香梅遞過的陽傘，果不其然，手才剛沾上陽傘，香梅嬌小的身子貼了過來，手又挽在她的手臂上。

她真的不想被人小鳥依人啦！

“這裏就是你的老家啊？”

“對啊。”來者是客，她還是要盡盡地主之誼。她忍耐着沒有扯開香梅。

撐傘走不到幾分鐘的路程，她就把傘交給了秋梅。“太擠了，我曬太陽，沒關系。”移出傘外，讓出空間。

“你會被曬傷的，麽麽。”

“我有塗防曬啦。你跟着來就對了。”她過了一個彎道，向前走沒幾步，“這邊，這裏就是我的老家了。”

眼前是一處複式小洋房，房子的後面是一片低矮的山頭，各式各樣的房子散落在其中。

“你家離市區不算遠啊。就是要轉三站公車，加起來一個小時多，如果自己開車不堵車而且沒有繞路的話，說不定半個小時就到了。”

“還好啦，小鎮上地方偏僻點。”她搔了搔頭。

院子裏繞了一圈紅紅綠綠的植株和盆栽，地面有些濕漉，一個中年男人褲管卷起，邊哼着小曲邊拿着水管澆着花。

中年男人看到來人。“麽麽，你回來啦。旁邊這位小姐就是你說的要來我們家的那位朋友？”

“對啊，爸，這是我同事，叫香梅，今晚住我們家。”

“伯父好。”

“你好你好，香梅，不必客氣，先裏面坐啊，叫麽麽泡茶給你喝。”容爸爸說完，繼續澆着花。

“媽呢？”容麽麽左右張望，沒發現人影，“在樓上？”

“去陳嫂家串門子了。”容爸爸應着。

容麽麽松了口氣。

“進來吧，香梅。”容麽麽趕緊招着香梅走進大門，一樓十分空曠，隔成了前後兩層，後面那層作為倉庫孤伶伶地停了輛重型機車，用防塵罩罩着。

她們向裏走去。容麽麽先探頭看了眼那輛機車，才又繼續往樓梯口走去。

“你爸爸看上去好年輕啊。”

“啊，還好啦。”她帶着香梅上樓，直接上去二樓。

外頭忽然遠遠傳來容爸爸大聲的叮囑：“記得打電話跟你媽說一聲，說你回來了！”

“知道了知道了。”容麽麽含糊應道。

“還有，記得明天相親，穿得漂亮一點，叫你同事陪你去買衣服！”

容麽麽頭皮發麻。“我有得穿，老爸！你不必擔心！”

隔空喊話後，她們換了家中拖鞋，繞過客廳，容麽麽領着香梅進入了老家裏自己空置的房間。

她把自己的包包放好在椅上。“香梅，今晚就睡……”糟糕，竟忘了那檔事！每到夜深人靜的那檔事！要被香梅發現就不好了……

但總不會從市區直追到這邊來吧？！

“今晚我們兩個都睡這間嗎，這是你房間，麽麽？”香梅環顧房間，“跟你公寓那間差不多，也是雙人床。就是更大點。”

“香梅啊……”容麽麽扶着額，微弱地呼喚着。

“什麽事？”香梅疑惑地看她。

“你、你都幾點睡？”為了以防萬一，她有些結巴。

“都可以啊，怎麽了，你晚上想聊姐妹淘的心裏話嗎？”香梅期待地興奮問道。

“坐車都累死了，聊什麽心裏話，當然是早點睡啦！”

“才幾公裏路就累？不過你明天還要相親，早點睡精神狀态也好一些。”

“對、對啦。”容麽麽讪笑，邀請着，“東西都放好了吧，我們去客廳坐着休息、邊看電視邊吃零食吧。”她的最愛。

“麽麽——你回來了？！”

剛拿遙控器開了電視，容麽麽的屁股還沒沾到沙發上，就聽到樓下婦人如催魂般的大聲呼喊。

“麽麽——”

“來啦，來啦，不要再叫啦！”

“我媽啦。香梅你坐着。”她悻悻然，向香梅解釋完後，跑到樓梯口往下望。“什麽事？”

“快過來幫我拿東西！”容媽媽留着一頭大波浪卷發，她停在樓梯轉臺處歇腳。腳下有着用麻袋包裹的物品。

容麽麽快速跑下。“這什麽東西啊？”彎下腰，将麻袋拉提上來。

“地瓜啦，隔壁陳嫂送的。”

“你不會少拿幾粒嗎，這麽重！”她在這個家，就差沒扛煤氣罐了。

“盛情難卻。”容媽媽吹了吹塗了黑色指甲油的指甲。“我們家常送她水果，她就送我地瓜咯。陳嫂還說要給你介紹對象呢！”她呵呵直笑。

容麽麽翻了白眼。兩個陸續上了樓，“這我同事，香梅，晚上睡我們家。”再向容媽媽重複介紹了一遍後。她将麻袋提到廚房裏。發現廚房裏有着黑色煤炭，心裏馬上就有了活動計劃。

果不其然，才到客廳，看到容媽媽見到香梅就像野狼看到肉一般，兩眼發光，一副打算促膝長談的模樣。“香梅，幾歲啦，有男朋友沒有？”

“阿姨好，我比麽麽少兩歲。有男朋友了。”香梅微笑着。

“有男朋友了？”容媽媽驚呼，轉首就對容麽麽斥責，“你看看，你看看！你同事，比你小，都有男朋友了，你呢？！你呢？！”

“香梅，喝茶。”容麽麽無動于衷，徑自在沙發上坐下，熱煙冒起，她泡起茶來，将茶杯移到香梅面前。

“你都不知道不是我們不給她介紹對象，外面的人都說是我們父母太挑了，我們哪裏挑，挑的是小孩！只要小孩看對眼，就算是個老頭，二婚的，我們都沒意見！”容媽媽絮絮叨叨，見人就吐着一千零一遍同樣的苦水。

“媽，我哪有那麽慘好不好，我還很年輕。”

“你還好意思說自己年輕，你都幾歲了，我在你這年齡，你都上小學了！”

“年代不一樣了。”容麽麽默默地低下頭，很盡責地為衆人倒茶，自己則捧起茶杯猛喝。

“什麽年代不一樣，你看你以前的那些同學，還有誰像你一樣沒有嫁人？！就是你同事，也有男朋友！”

“阿姨，不必擔心，明天不是要相親嗎，說不定明天這個就成了。”香梅貼心地說道。

“明天再不成，就出去也難聽，今年都二九了，明年都三十了！”

“媽，我差幾個月才二十九。”容麽麽微弱地抗議。

橫眉冷對過來，容麽麽垂下了眼，琢磨着腳底開溜。

容媽媽長嘆了一口氣，轉成哀兵政策，對香梅說道，“哎呀，麽麽的同事啊，你多勸勸麽麽早點嫁出去，我這孩子啊，都要三十歲了，這方圓五百裏內，她這年紀的全嫁光了，就剩她一個，我出去都沒面子啊，她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父母想想啊……”

容麽麽忽然用力地将茶杯放桌上一放，發現清脆的聲響，截斷容媽媽的訴苦。“啊，媽，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去算命，算命的說我晚婚。”

誰知立馬遭受銳利冷眼。“這還不夠晚嗎！古代十幾歲就結婚了，你這晚婚是要晚到哪裏去！”

容麽麽默默地低下頭，站起來，為容媽媽桌前的茶杯倒着茶水。

“我們會老會病，哎喲，這幾天我腰都疼得厲害啊，哪還照顧得了她，她這年紀，要反過來照顧我們才是，結果呢，跑大老遠，一有事，都不好找。”

“媽，你少摸兩把麻将，腰就不疼了。”

容麽麽小聲的吐槽立即引來一聲哀嚎。“啊——麽麽的同事啊，你聽聽，你聽聽！這是為人子女說的話嗎！我們父母的不能有休閑娛樂嗎！不孝女啊……”容媽媽作勢要抹眼淚。

如果一開始還有點罪惡感，在家裏所有的哭天搶地和唱作俱佳聽了一萬遍後，只剩麻木還在。

“阿姨……”香梅開口欲勸，立馬被容麽麽打斷。

“好了好了，知道了。媽，我帶香梅出去逛逛，廚房裏的地瓜給我們幾個哦……”

說完就對香梅擠了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