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午後三點多，陽光的溫度漸漸弱了，車輛懶懶，行人稀少，咖啡書屋裏零零散散坐了幾個客人。

安琪兒趴在李瑾雯的膝蓋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那細長的手指給自己順毛。

一看見莫小鈴走進吧臺，李瑾雯湊上前，壓低嗓門問：

“怎麽樣，你家裏沒什麽事吧？”

“沒、沒什麽事。“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

“嗯，午後客人多嗎？”

“還好。小鈴，你回來得正巧，今天我得早點走，系裏有個活動。”李瑾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快去吧。”望着李瑾雯離去的背影，莫小鈴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心煩意亂，不知不覺中時間晃悠悠地過去，天空像一本被人匆匆翻閱的書，瞬間便從白日進入了黃昏。

來來往往的客人一點點地稀少，到了快打烊的時刻，咖啡書屋已經空無一人了。

莫小鈴正打算拉下卷簾門，王亮卻突然來了。

半明半暗的光線中，這大高個兒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只是從他結結巴巴的語氣裏可以察覺到他極度緊張的情緒：

“莫、莫小姐，一、一起去看電影吧。”

莫小鈴愕然，本想拒絕，可一擡頭，接觸到男人那琉璃般剔透易碎的眼神，與記憶中莫昭的神情不知不覺間重疊在一起，婉拒的話竟說不出口了。

兩人沿着街燈，踏着樹影徒步而行。

王亮既興奮又緊張，連話都比平時多了起來：

“我在網上預訂的票，都說這部片子很好看的！”

莫小鈴笑了笑：

“你還沒告訴我是哪部電影呢？”

王亮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才說道：

“哦，名字叫、叫什麽《靈偶契約》。”

“你喜歡看恐怖片？”

“我也不知道，聽人說不錯，你不喜歡嗎？要不咱們重選一個？”

“不用。”很早就在網上看過關于這部片子的介紹，莫小鈴本以為像王亮這樣的漢子一定喜歡武打片槍戰片科幻片，或者為了迎合她的口味會選愛情文藝片，結果卻是一部恐怖片。

莫小鈴怕黑怕孤獨怕所有會爬行的蟲，唯獨不怕恐怖片，甚至還喜歡看驚悚類的電影，每當李瑾雯聽她繪聲繪色地講述恐怖影片中的驚悚情節時，就會笑話她葉公好龍，因為平時哪怕看見一只蹑手蹑腳爬行的蟑螂，她都會吓得躲到李瑾雯身後，等着李瑾雯雙手擎賊，“英雄救美”。

距離咖啡書屋幾百米處有個購物廣場，王亮選擇的聚合電影院正位于廣場中心購物大廈的最頂層。

領了電影票以後，距離電影開場還有二十幾分鐘。

小孩子的嬉鬧，情侶們的私語，爆米花的香氣團簇在電影院門口，讓習慣了安靜氛圍的莫小鈴有些不适應。

“小鈴，要不要吃點東西？”

莫小鈴點了點頭，此時真有些餓了。

“在這兒等我。”王亮急忙跑去賣爆米花的攤位。

莫小鈴百無聊賴地在電影海報前徘徊，忽然，她瞠大了眼睛，一個戴着墨鏡的高挑男子從她身邊一晃而過。

随着他的出現，影院門口的不少女孩紛紛把目光投向了他，引起一陣騷動：

“哇，好帥！”

“大大大帥哥啊！”

“別攔我，我要拍照！”

“我也要拍！”

墨鏡遮住了他的半張臉，可是莫小鈴一下子認出這個耀眼的男人，就是下午在公車上遇見的人。說不清楚為什麽，莫小鈴的心驟然狂跳起來。她本以為自己不是視覺系，從來都不在意外表什麽的，沒想到卻不可控制地被這個素昧平生的男人吸引，一時竟然忘了自己的存在。

等莫小鈴清醒過來，她已跟着陌生男人從檢票處進入了電影院。

“小鈴，讓我找了半天，原來你都進來了啊！”

身後，王亮拎着爆米花和飲料，神情緊張地追了過來。

莫小鈴感到很不好意思，明明是和王亮一起看電影，自己卻像花癡一樣追着陌生帥哥走進了影院。

“要、要不我們就進去吧？反正也沒有什麽可以逛的地方。”

“好。”

《玩偶契約》尚未播映，第七放映廳內燈火通明，落座的人寥寥可數。

莫小鈴跟在王亮後面，在十五排中央相鄰的座位坐下，爆米花混合着奶油的香味撲鼻而來，肚子好像更餓了。

“餓了吧？”

“嗯。”莫小鈴接過王亮手中的黃色爆米花桶，正準備大快朵頤，忽然，一個低沉的男性嗓音在身旁響起。

“對不起，請讓一讓。”

莫小鈴本能地擡起頭，下一秒差點連呼吸都停滞了，那個墨鏡帥哥就這麽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俊挺的五官，瘦削而精壯的身材，筆直而長的雙腿，一雙灼灼的黑眸透過墨鏡幽深地注視着自己。

“好、好的。”莫小鈴連忙并攏雙腿，上半身往後靠去，竭力讓出一條小道讓墨鏡男通過。

“謝謝。”男人朝她勾了勾唇角，露出迷人的淺笑，側着身子繼續向前走去，顯然并沒有認出她來。

心怦砰地跳。

借着爆米花桶的掩護，莫小鈴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對方的身影，直到放映廳的燈光忽然黯淡下來。

“小鈴，你要喝可樂嗎？”耳邊傳來王亮的問詢，而墨鏡男就這麽無可挽回地消失在黑暗裏。

莫小鈴安靜地坐在原地，看着屏幕上緩緩出現的英倫古堡，心底卻好像缺了一大塊似的，滿目荒涼，這種欠缺遮住了她所有的感官，以至于影片的情節如何驚悚，王亮說了什麽，爆米花的味道如何，她一概都不甚清楚。

電影散場後，觀衆如潮水般退去，莫小鈴再也找不到那個男人的身影。忽然心動的剎那，一切已然遠去。

偌大的都市裏，萍水相逢的人，或許終究免不了擦肩而過，互不相幹的宿命。

翌日上午，書屋的客人出奇的多，點餐區座無虛席，莫小鈴不得不從二樓卧室搬了把椅子，才讓所有的客人都有了座位。

申藍照舊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默默喝着咖啡，不時把目光投向坐在對面穿粉色衣服的女孩身上。

那女孩正捧着《珍妮的肖像》看得入神。

趁着給客人送茶的機會，莫小鈴走到申藍身邊，低聲耳語道：

“申小姐，最近新進了一批書，都在最前面的書架上，您要不要挑挑，看有沒有喜歡的？”

申藍笑了笑：

“不用了，待會兒我還有約。”

話音剛落，咖啡書屋的門再次被推開了。

“歡迎光臨。”莫小鈴拿着托盤，急忙迎了上去，只見一個衣着入時的男人走了進來，徑直來到申藍身邊，佻然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齒。

這時，莫小鈴認出了他，對，就在昨天，這個男人和另一個女人來過這兒。不知他俯身對申藍說了些什麽，只見申藍笑盈盈地站起身，那男人挽住她的胳膊，雙雙離開了咖啡書屋。

中午時分，陽光如同開到荼蘼的花朵一樣熾盛起來，讓人懶懶地乏困。

客人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二三人捧着喜歡的書在

坐在吧臺裏的莫小鈴打着哈欠，瞌睡反複襲擊着她的大腦。

終于抗不住睡意的侵襲，她慢慢閉上了眼睛。黑暗中，從遠方傳來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溫柔地向她道謝……眼前的光線莫名地燦爛明亮起來，一雙穿着破洞牛仔褲的長腿呈現在眼前，她擡起頭，看到他那精致而立體的五官，薄厚相宜的嘴唇，還有那透過墨鏡看向她的眼神，那眼神騰地點燃了她心頭的火種。

是幻覺，亦或是绮夢？

莫小鈴并不清楚，只是心頭那炙熱的感覺讓她慌亂，慌不擇路地睜開了雙眸，葛如紅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安琪兒安靜地窩在她的懷裏。

“葛姐，你怎麽來了？”

“嗯……和你說點事。”葛如紅揉了揉波斯貓的腦袋，将它拎起放在了吧臺上。

安琪兒不滿地“喵”了一聲，勾起尾巴去蹭莫小鈴的手。

“有什麽事你說一聲就可以了。”

“這裏不方便吧。”葛如紅環顧四周，神色有些遲疑，“要不，還是去外面說吧。”

莫小鈴困惑地跟着葛如紅走出了咖啡書屋，站在門口的院子裏，法國梧桐的枝葉在風中搖曳，明亮的陽光晃花了她的眼睛，一瞬間無法看清葛如紅臉上的表情。

“你在和我的兒子交往嗎？”她聽見包子鋪老板娘用前所未有的嚴肅語調問道。

“什麽？”莫小鈴眯了眯眼睛，不解地問。

“我兒子王亮，你是在和他交往嗎？”

莫小鈴一怔，方才明白了葛如紅的意思，她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當時的心境，也不想過于直白傷了王亮的心。

“我知道是他配不上你。”葛如紅眸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莫小鈴雙唇嚅嗫了片刻，千言萬語在心裏回旋，終究說不出口。

葛如紅盯着她不放，語氣沉沉地說道：“我的兒子生來老實木讷，沒什麽錢，也沒什麽文化，只知道在包子鋪做包子，就算在城裏幹活，仍然算不上城裏人！可他是我的兒子，我葛如紅的兒子，如果你讓他傷心的話，你在我心裏，就完全配不上他！我給你時間好好考慮一下，在你想清楚之前，那傻小子來找你也不要理他。”

說罷，葛如紅轉身離開了。

莫小鈴心如亂麻，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