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節
陸海名在拳房汗流浃背。
白湖望尋思今天陸海名的力道不對,有一股子邪門勁道。然而問他,他又和氣地:“沒事兒。”
他說沒事兒。白湖望更怕了,不多久就揣度出來。然而揣度出來這事情,他也不好過多點評:這傻小子看上一先生,他怎麽點評?
白湖望看他硬打硬進無遮攔,汗瀉了滿面,卻還是睜着眼睛,只顧飛拳,便只好小着聲兒地勸他:“你那先生不來看你,許是有別的什麽事——”
陸海名稍稍地側過頭來,
這是第八日,他和他的先生吵架,和嚴在芳吵架,過了八日。嚴在芳沒有來拳房看過他,即便上了課,也是故意地避之不見。陸海名數着日子,這是騙不了人的。
白湖望伸頭往外一看:“哎喲,外頭落雨了,”他看向陸海名:“我載你回去,省得待會兒落大了,你也難走。”
陸海名的心血未平,一身上下龍形虎勁,直将額汗先甩去了:“你先走。”
白湖望欲言又止,離開了。
陸海名有些急火攻心的意思。從來料敵在心,察機在目,然而對于嚴在芳,他卻失了主意。
他想去和嚴在芳講話,想與他再去散步,他跟在先生的後頭,看見嚴在芳的後背寬闊,有一道龍脊凹下去,綢緞長衫在那一塊兒遮掩不住。
他這時候有點兒後悔,一是後悔自己操之過急,二是後悔沒有和白湖望一道走。
外頭先是淅瀝,而後姑娘淚似的,止不住地落。
他收了形,将訓練衣服翻抖一套出來,蓋在了腦袋上。
逞能!他如此地想,逞能!你以為這場雨必定會停麽?又以為你先生一定一直喜歡你麽?
他坐在拳房門口的臺階兒上,腦袋頂着衣服,穿鞋。他這鞋受了潮,發軟,不好穿。
他心煩意亂,恨不能将鞋擰一把,這一擡頭,他眼角猛然瞥見了另一雙鞋。
在臺階下,是布鞋子,鞋頭是濕的。長衫覆下來,蓋了腳背,衫子尾滴了水,是剛淋了雨的。
陸海名的衣服從頭頂滑落下來。
“嚴、嚴先生。”他頓了一聲,他想喊在芳的。
嚴在芳站在拳房的階下,他如同某夜遍地尋狗一般地,額發散落了下來。即便撐了傘,許是他走得太快,水滴斜打進傘,濕了肩。他本就文氣的,經雨一淋,氣息濕漉漉地,發軟。
“這麽晚,你怎麽沒有走?”
陸海名愣怔着,良久才一摸臉,以問應問:“先生怎麽來了?”
嚴在芳微微地低了頭:“我看見拳房還亮着燈,我怕哪個學生還在——”
陸海名笑一口氣,站了起來。嚴在芳不太會撒謊,他的住處距拳房不近,哪裏看得見?
“先生,我沒有傘,正好你來了。”陸海名擡起臉,将嚴在芳的傘接過來,撐了開:“先生,走吧。”
這兩個人并肩走,卻各懷心思,只不過雨聲纏綿,為他兩個作了掩護。
陸海名藏不住事:“先生,你真的不見我。”
嚴在芳方才慌裏慌張地過來,這時候氣也喘不勻了。
“海名……”
“我每日在這裏等先生,竟也沒有等到,”陸海名幹笑:“連湖望都叫我走,他說我白費功夫,明擺着先生就不會來。”
嚴在芳不敢看他。亦不敢說自己每日其實都會到拳房旁邊兒,只是遠看。他是光憑輪廓就能認出陸海名的。
他今日走到半途,下起了雨,再拿了傘趕來,誰知拳房還亮着燈。
“可萬一等來了呢?萬一我和先生錯過了,那我豈不是要後悔麽?”
陸海名自顧自地講,他要把話一氣兒地講完了。
“從來也沒有這樣的。我見不着先生,為什麽就覺得不安生?”
“先生,你上課的時候,我一直看着你。可是先生故意地不看我,究竟是為什麽?”
“嚴先生,你不要待我太壞,好不好?你待我壞一點兒,我便要多練半個時辰,才好受一些。”
他聲音低,自嘲。
嚴在芳沒有講話。
陸海名提起了一口氣,好容易才肯講出來:
“往後,即便是——即便是先生你并不——”
陸海名的腳步不停,卻不再講了。
他直直地往他的寝室樓去,肩膀亦濕了。因為傘是他握着,他偏向他的先生。他怕他的先生淋壞了。
陸海名終于到了地方。 他淋了半截兒,面對面地,将傘遞給了嚴在芳:“勞先生送我。”
嚴在芳低着頭,卻不接過來。他的手指茫然地覆在了額頭,慢慢地将額發向後攏。
“我兩個,不好。”雨落得猛烈,要将嚴在芳的聲音壓過了。
“我兩個、是不好的。你還這麽年輕,有更合适的要去、要去……”他提高了聲兒,話音卻仍是被雨澆散了。
陸海名沒有搭腔。他将傘舉了高,臉卻偏過來,正對着嚴先生。他看了半晌,才握緊了嚴在芳的肩膀,手指用力,将他的長衫按出了褶皺。
“先生,你的話,你自己信不信呢?”
嚴在芳的手被陸海名撥了開。他的頭發重又散落下來。
“你要是相信,為什麽紅了眼睛呢?”
嚴在芳聽他說話,急忙地擡起了手。
陸海名舉着傘,将嚴在芳的腰摟住了:“先生。”
嚴在芳的眼鏡水霧迷蒙。他的嘴唇經切實地咬,故而紅了。
“先生,換你等我一次,可不可以?我曉得,我還太小,待我畢了業,我絕不會——”
嚴在芳擡起臉來,按住了陸海名的嘴唇,末了他的手指滑下來,扶住了陸海名的肩膀:“海名,話不能說完。說完了,便難做到,”他勉力地一笑:“好在即便你騙我,我也沒有多久日子,可以、可以供你騙了。”
陸海名的手從嚴在芳的腰間移上來,他聽他先生的,便不再講話,只用力将嚴在芳的背按住,擁進了自己的懷裏,深深地吸一口氣。
七、
春日漸暖。
甜甜這狗怕冷,于是在家中跑得熱起來,繞着嚴在芳的腳打轉。
嚴在芳在桌前寫信。他的腿交疊起來,腳尖挂着他的鞋,半穿不穿地,輕輕地搖晃。他說:“甜甜,不要鬧,”手上仍舊在寫,騰出腳尖去蹭狗的下巴。
他的字不在娟秀一挂的,反而有些剛勁風骨。頭裏是兩個字:良輔。
是給楊良輔的。
他并不曉得楊良輔現今在何處,故而這封信也不曉得将去往何處。
他只是寫。
良輔,接着便是客氣寒暄,你兒子如何,你夫人如何,你如何?
不痛不癢,他寫了一頁。嚴在芳頓了筆,一時間發起了楞。
甜甜輕輕地咬他的腳趾尖,涎液濕了他的襪子。嚴在芳吓了一跳,罵它:“小東西!”
另起一行,他接着寫——寫陸海名。他慢慢地向楊良輔講,講他與一個自己的學生。他對楊良輔,很苦惱地寫:我怕見他,又怕不見他。你是如何将臉皮磨煉得這麽厚的,可否告訴我呢?
他漸漸開始微笑。他頭一次地向楊良輔提出了異議,這種異議卻令他覺得輕快,仿佛有一扇貼了老舊封條的朱紅門臉,朝他慢慢打開了。
嚴在芳端詳了幾道,便将信疊起來,一撕兩半兒,扔到紙簍裏去了。甜甜探頭去紙簍裏撈,被嚴在芳抱了起來:“你亂撿什麽吃?當心鬧了肚子!”
他抱着狗,在屋子裏來回地踱步。他擡頭去看壁上挂鐘,而後眼睛掃下來,和它商量一樣地,笑了:“我晚上去看他,你一道去麽?”
整個拳房最懼怕嚴在芳的,是白湖望。他知道如今這兩人必是徹底地好上了——他能不知道麽?他倒在地上,頭頂上陸海名的聲音和藹可親地:“湖望,你起得來麽?要不要緩一會兒?”
白湖望點頭。
陸海名旋即微笑起來,跑去了門口:“那麽你多緩一會兒!”去見他的先生了。
嚴在芳感到矛盾:他一方面對于白湖望憐憫,一方面為陸海名自豪。于是他這臉上表情很古怪地:“你又将他打得躺下來了。”
陸海名只是笑,要走近過來,卻卡殼了。他朝着嚴在芳,将汗擦了:“先生,現在不比冬天,我帶汗氣了,難聞!”
嚴在芳擡高了鼻子,眉毛舒展開來:“是麽?我沒有聞到。”
陸海名一聽,四下打探無人,便走過去,将嚴在芳牽得近一些,接着附過臉去嗅,在嚴在芳的脖子附近感嘆:“先生,我不比你,你的氣味真是好聞!”
嚴在芳沒有料到他這個舉動,手抵了陸海名的胸膛,耳朵通紅地,喊他:“海名……”
陸海名直起身來,手心在嚴在芳的脖子後頭發熱。他小聲地笑:“在芳!”
八、
端華大學作為以體育見長之學校,向來有拳術表演競賽之傳統。
說是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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