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謝彥斐聽詢問聽得昏昏谷欠睡,等葛文沣的人終于将這些下人和小厮盤問完,結果自然是……毫無進展。

這小厮是家生子,昨日頭一次見鄭尚書,沒有動機不可能行兇殺人,可能性很低。

葛文沣臉色不好看,他揉着眉心,昨天已經盤問過府裏的主子,當時老夫人壽宴,女眷與男眷分開了,男眷這邊喝酒比較亂,女眷那邊較為清靜,途中在鄭尚書被害的時辰也沒人離開,也就沒了嫌疑。

可如此一來,鄭尚書遇害的所有線索斷了。

至于那兇器,更只是一件普通打造的匕首,沒什麽特別之處,随便找個鐵匠鋪就能買到。

謝彥斐瞧着一時間死寂的院子,知道差不多了。

于是,他特別招人嫌地開了口:“葛大人啊,你這不行啊,鄭尚書的案子怎麽樣了?這查出來兇手是誰了嗎?”

葛文沣胸口一堵,幽幽看了謝彥斐一眼,卻得罪不起:“……暫時沒有。”

“暫時?那你這暫時要是十天內都辦不完,本王被下毒一案你是不是就不管了?本王是不是這苦沒處訴了?”

葛文沣額頭青筋跳了跳:“自然……不會。本官既然接了王爺的案子,自然是要查的。”

謝彥斐滿意一笑:“那就查吧,現在。”

“嗯?嗯!現在?”葛文沣猛地看過去,他現在在查鄭尚書的死!跟鄭尚書的死相比旭王這案子完全沒有可比性好嗎?

謝彥斐坐直身體,“葛大人這什麽意思啊?本王給你時間問了沒有?昨天你是不是查過了?而今天上午,本王可陪你苦等了這麽久,結果呢,你什麽都沒查到。既然鄭尚書的死沒頭緒,查本王的怎麽了?還是說,你看不起本王被下毒的案子?或者說……你想偏袒誰?”

他的視線斜睨了一眼因為兩樁案子暫時沒外出的宣平侯。

宣平侯聽出深意,氣得吹胡子瞪眼,可偏偏他理虧,胸口起伏幾下,勉強忍下來:“葛大人……既然王爺都這麽說了,不如就先查王爺的吧。”

萬一這旭王又一個不滿意去告狀,他可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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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彥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襯得那臉更黑了:“葛大人你看看你看看,你就不如宣平侯痛快。就該這樣,為了避嫌,就該這麽主動!”

宣平侯:“……”他不氣他不氣。

葛文沣頭疼,他覺得自己與旭王絕對八字不合,怎麽就能這麽給他添堵?

可葛文沣能怎麽辦?他只能先将鄭尚書的案子暫壓,開始盤查旭王被下情藥一事。

苦主之一的杜香妩也被帶了過來。

妙靈的屍體已經驗過,溺水而亡,死亡時辰在當時他們趕去看五皇子那場戲之後不久。

當時諸位大人都去看好戲去了,也沒人離開,自然排除嫌疑。

不是別的大人,那就只剩下宣平侯府的下人或者主子之一的嫌疑最大。

可當時人來人往的,誰也記不住到底是誰上的酒,也無處可查。

所以最後只能将唯一的希望鎖定在妙靈的死。

杜香妩又重新說了一遍當時的情況,經過一晚上,她冷靜不少,越想細節越覺得就是杜香骊想害她,可她想不通緣由,明明她跟四妹關系一直很好,平日裏也頗為照顧四妹。

四妹怎麽就會想要害她毀她名譽呢?這對她有什麽好處?

如今杜香骊被關在大理寺,魏姨娘雖然沒說別的,可父親昨晚卻訓斥她一頓,杜香妩心裏窩着憋屈。

可她性子柔弱,母親吃齋念佛不理後宅之事,魏姨娘得寵,她又心軟,在事情沒查清楚之前也不想冤枉了四妹,壓下情緒,杜香妩将事實不摻雜私人感情的重複一遍。

葛文沣等人聽完沉默了。

葛文沣更是揉揉眉心,頭疼得很。

五皇子被下藥沒證據,如今唯一的知情人怕就是妙靈,可這妙靈死了,死無對證,即使是被那杜香骊設計的可能性最大,可人證物證,沒有物證,人證死了,死無對證,這還怎麽判?

最後肯定是無罪釋放。

可前提是……五皇子會接受這樣?

他要敢真的這麽斷了,就五皇子這混賬勁兒,怕是能拆了他的刑部。

更何況,這案子的确疑點重重,光是這妙靈的死,就不對勁。

這妙靈十之八、九是被人給害死的。

理由就是這妙靈死了之後,剛好遇上鄭尚書的死,當時王爺一鬧要進宮,這妙靈和鄭尚書的屍體也一起被帶走,後來回去驗屍,這妙靈死的時辰以及當時的狀态也被完整記錄下來。

死的時辰就不說了,這妙靈死之前似乎劇烈掙紮過,雖然結論溺水而亡,過程卻值得推敲。

她死後指甲斷了不少,傷口以及指甲縫有不少淤泥,十指也斷了兩根,瞪圓了眼死不瞑目,她落水的池塘邊有一片劇烈掙紮的痕跡,痕跡也明顯,應該是手指攀抓所留。

這樣卻不能證明就是被人推下去的,還有可能性是她落水劇烈掙紮想爬上去,結果沒能掙紮上來留下的線索。

可問題是她手指斷了兩根,人都有自保的潛意識,疼痛會讓她自動松手,不會真的忍下這自己掙紮間掰斷自己的痛楚。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有人要将她推進去,她反抗之後掙紮導致與害她的人糾纏,最後拽住兇手卻不敵被掰斷手指推進湖中溺死。

這些葛文沣都清楚,可重點是……沒有證據。

他昨晚就找衙役盤查過府裏的下人,妙靈遇害時這些人都在幹嘛,不僅如此,他為了驗證自己的推論,還讓人檢查了府裏下人每個人的手臂,并無任何抓痕。

如此一來,妙靈死的時候,無人出現過,手臂上也沒抓痕,這壓根就找不到有可能犯事的嫌疑人。

葛文沣自己都覺得這宣平侯府太過邪門,難道這妙靈還真的能自己犯了事之後不小心吓到落了水自己弄死的自己?

謝彥斐瞧着葛文沣這臉色,樂了:“葛大人啊,這一件案子可能沒嫌疑人,兩件都沒嫌疑人,還都出在宣平侯府,這說明什麽?”

葛文沣沒頭緒,竟然還真順着問下去:“說明什麽?”

謝彥斐:“說明……有人撒謊啊。”

葛文沣幽幽看他一眼,他能不知道有人撒謊?問題是,沒證據!沒證據!

他難道要随便抓着一個人說,你是不是撒謊了?

偏偏這些人都有人證,能證明當時他們不在場。

他難道還能嚴刑拷打不成?到時候別說他,傳出去,就算找到了,也會被說成屈打成招。

葛文沣涼涼瞧了眼謝彥斐,眼底閃過什麽,既然五皇子這麽能耐,他有本事找出來啊?于是,葛文沣賭氣道:“王爺,不知你從頭看到尾有何高見?本官洗耳恭聽。”

謝彥斐慢悠悠開口:“高見沒有,低見倒是有一個。既然不能證明誰在說謊,那就重新一個個問吧。”

葛文沣額頭有青筋跳動:一個個問?王爺說得倒是容易,這得重新廢多少工夫?指不定還跟如今這結果一樣。

皇上可只給了他十天!

謝彥斐卻不等葛文沣回答,将頭轉向臉色也不怎麽好看的宣平侯,事情發生在他府上,一日沒查出兇手,他宣平侯就難辭其咎:“侯爺啊,不是本王故意針對你府上。本王被下藥出在你這,鄭尚書死在你這,既然鄭尚書的案子沒有眉目,那就先解決本王這案子吧。本王也累啊,你放心,解決了本王的,本王就不跟着來了。”

宣平侯眼睛一亮,要是能送走這瘟神,怎麽着都行啊。

不過想到他那四姑娘,心下也閃過不安,總覺得這妙靈的死不對勁,他還真有點懷疑是不是骊兒做的。

随即一想,如今妙靈死了,五皇子能查到什麽?就讓他怎麽了?不過卻也不能就這麽亂來,傳出去他還要不要面子?

“雖然王爺這麽說了,可到底葛大人都查過一遍。可王爺既然開了口,也不能不給王爺這個面子,那就再讓王爺查一次,卻僅此一次,若是王爺查不到,那……王爺被下藥這件事就這麽算了怎麽樣?”宣平侯一臉精光開口。

若是重新折騰幾個時辰能送走五皇子,他不介意再費點功夫。

宣平侯原本以為五皇子肯定不答應。

誰知,謝彥斐就等他這句:“行啊,不過前提是,本王想查誰就查誰,侯爺可不能反悔啊。”

宣平侯瞧着院子裏的一群人,他能反悔什麽?求之不得!“自然,本侯說一不二。”

謝彥斐咧嘴笑笑:“哦,那就勞煩侯爺讓管家去請貴府的魏姨娘以及她院子裏上到管事嬷嬷下到掃地丫鬟都過來一趟吧。”

宣平侯:“???”他猛地擡頭看過去,不是只問下人嗎?

謝彥斐無辜朝他眨眨眼:“再沒有确定兇手之前,任何人都可能是。還是說,侯爺……反悔了?咦,剛剛誰說過,‘本侯說一不二’?”

宣平侯一股氣悶在胸口,可大話說出來,他只能硬着頭皮問:“可之前後宅的不是問過了?”

謝彥斐:“是問過了,這不是再重新問、一、遍、麽?”

問一遍,這個一遍……可不單單只是在場的下人,可包括府裏的主子。

宣平侯覺得五皇子就是故意的,一開口就點了魏姨娘,那是骊兒的生母!可話他自己應下的,宣平侯只能一揮手:“去,告知魏姨娘一聲,帶人過來。”

管家應聲前去。

半個時辰後,魏姨娘等人攜一幹人等都過來了。

謝彥斐擡眼朝為首的婦人看去,第一眼就覺得眼前一亮,美豔不可方物。

怪不得魏姨娘能在侯府後宅受寵十幾載不衰。

這魏姨娘是十六年前入的宣平侯府,不過一年生下杜香骊,只與杜香妩這個三姑娘隔了幾個月。

之後數年一直受寵,加上為人八面玲珑,在府中聲威極高。

幾年前侯夫人開始吃齋念佛不理府中之事,府中中饋由老夫人和魏姨娘共同掌管。

按理說一個姨娘是沒資格的,可魏姨娘得寵,還讨得了老夫人的歡喜,若非侯夫人娘家地位高,怕是早就破格擡了魏姨娘的位分。

侯爺也不止一次提過要擡為貴妾,老夫人不肯松口,加上魏姨娘心思也不在此,也賣給老夫人一個好,最後不了了之,反而更得老夫人的心。

魏姨娘今年三十多歲,可瞧着模樣卻像是雙十年華,眉眼嬌而不媚,溫柔瞧着人,像是能把一顆心都給化了。

可就是這樣一位美豔的女子,手中的鮮血不知幾何。

“妾身見過旭王。”魏姨娘到了近前,得體地行了禮,她身後跟着的嬷嬷大丫鬟等人也俯身。

宣平侯看到她眼神柔和下來,若非五皇子等人在此,他怕是已經迫不及待将人攙扶起來。

杜香妩站在一旁,她早已習慣父親對魏姨娘的态度,以前倒是沒覺得如何,魏姨娘對他們都很好,她母親不理後宅之事之後,魏姨娘不偏不倚,甚至很是公允。

她生不出讨厭,偶爾還會親近幾分。

可不知為何,瞧着魏姨娘與父親的相處,她剛剛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父親與魏姨娘竟是更像一對夫婦,而不是他與自己的母親。

杜香妩甚至已經記不得父親這般溫柔瞧着母親時的情景了,隔得太久了,她當時年紀小,早就不記得了。

可明明……母親才是父親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以前不覺得,如今瞧着,竟是覺得心裏很難受,尤其是杜香骊對她做的一切,她看着魏姨娘不如以前親近,反而生出一股矯揉造作的不耐。

謝彥斐将杜香妩這些表情收入眼底,書中這時候杜香妩已經被算計成功,還昏迷着,醒來之後更是被賜了婚,她渾渾噩噩的,連自己怎麽就突然換了未婚夫都想不清楚,更何況被杜香骊算計的事?

她知道很久之後魏姨娘事情敗露才明白過來,可那時候,她已經被算計要前往別國和親。

那時候她想報仇,早就來不及了。

只能帶着遺憾踏上那條未知的和親之路,好在最後等着她的,是被她偶然所救相處不少事日的男主,否則,她的下場怕只會更慘。

而他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至少目前來看,女主經過這一夜,是想通了不少事,沒這麽混沌好騙了。

謝彥斐将視線收回,這才看向魏姨娘:“起吧。”

他神色懶懶的,不怎麽搭理魏姨娘,把視線轉向她身後,擡了擡下巴。

管家很有眼力勁兒的一一介紹,他仔細聽着,等聽到有賈嬷嬷時,他才放了心。

看來魏姨娘對自己的這些人很是放心,昨日葛文沣的确讓人詢問過了,她院子裏的人自然是聽她的,她怎麽說,這些人就怎麽聽。

不過魏姨娘聰明,為了以防萬一,留了後手。

她從不自己開口,而是由身邊的嬷嬷囑咐。

昨日杜香骊的計劃敗露之後,魏姨娘情急之下為了給杜香骊善後,派了她身邊的賈嬷嬷去處理妙靈。

之後事發才囑咐兩個近身的大丫鬟替賈嬷嬷當人證,證明當時賈嬷嬷在妙靈出事的那段時間同她們待在一起,加上手臂上檢查之後并無抓痕,自然躲過葛文沣的人的檢查,蒙混過關。

魏姨娘知道即使留下賈嬷嬷也躲不過,幹脆坦然帶她過來了。

謝彥斐等聽完了,才再次開口:“問呢就不必問了,也都問過一遍了,我們就往重點來吧。妙靈死的時候,當時池塘邊有淤泥抓痕,妙靈指甲也斷了,手指也斷了兩根,一般來說,這極有一種可能是妙靈死前與兇手進行過激烈的争執,那麽抓傷兇手也不是不可能。那麽,現在你們就将手臂露出來,重新由管家任命兩個嬷嬷檢查。”

魏姨娘和賈嬷嬷聽到手臂,松了口氣。

葛文沣氣哼哼看着這一幕,還以為五皇子有什麽高見,不還跟他一樣?

這要是能找到兇手,他早就找到了!

這些人手臂上壓根沒抓痕!

果然,搭了黑布暫時充當帷幕檢查一遍之後,手臂上幹幹淨淨,并無抓痕。

管家任命的兩個嬷嬷上前,回禀結果。

葛文沣就知道是這樣,“王爺,你這就是瞎費功夫,現在看到了?本官親自監督查過一遍的,根本就沒抓痕。”

謝彥斐點點頭,順着他應諾,“是沒有,手臂上竟然沒抓痕啊。”

魏姨娘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彎了彎嘴角,福了福身,溫柔好心提醒:“王爺,不知可還有需要妾身配合的嗎?”

謝彥斐盯着她:“魏姨娘啊,你這院子裏的人手臂上都沒抓痕。”

魏姨娘笑笑:“妾身院子裏都是些善良本分人,自然不會是兇手,手臂上也自然不會有抓痕。”

謝彥斐點頭:“手臂上倒是,既然如此……”

魏姨娘期待地垂着眼等五皇子說“那就帶着人回去把”的時候,就聽到謝彥斐話鋒陡然一轉:“……那就檢查腳踝吧。”

魏姨娘驟然握緊袖口裏藏着的手,面上穩住了。

她能息怒不行于色,賈嬷嬷道行就沒這麽深了,臉色陡然變了。

葛文沣本來正吹着胡子等五皇子收不了場,結果就聽到這一句,他一愣,随即明白什麽,猛地直起身,眼睛大亮:對啊,他怎麽把這個忘了?他瞧見妙靈的手被掰斷,先入為主就覺得是手掰斷的,卻忘記了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妙靈先入了水,情急之下抓住了兇手的腳踝,因為怕死,妙靈死死摳着不肯松手,兇手不得已只能蹲下身用手去掰斷她的手。

既然如此,那抓痕就是在腿上或者腳踝上,而不是……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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