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騎馬是一個體力活, 當兩人玩夠了, 從伊香保牧場中出來,再坐上車子的時候,俞适野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困了?”身旁的溫別玉問。

前方有了專業的代駕, 他們就一同坐在了後車廂。

“有點,昨天沒怎麽睡好。”俞适野又打了個哈欠, 都忘記昨晚上自己到底睡沒睡着了。

“靠着休息下吧,到地點了再叫你。”

俞适野正想答應, 突然看見溫別玉從車座口袋裏把毯子出來,鋪在自己的膝蓋上。

這個動作含義太明顯了,俞适野趕緊說:“不用了, 這怎麽好意思?”

“你總是在不應該客氣的時候額外的客氣……”溫別玉慢悠悠吐槽道, 又補充,“你這麽認真的教我騎馬,我總要還你點報酬。”

一旦列出等價交換, 俞适野立刻被人說服了。

他找準位置, 躺了上去,後腦勺正枕在溫別玉的大腿上,雙眼從下向上,看見了溫別玉,看見對方伸出手, 摸着自己……腦袋後的小揪揪?

俞适野偏了下腦袋:“幹什麽?”

“你紮着頭發睡覺不會難受嗎?”溫別玉問。

本來俞适野感覺還好的, 但被溫別玉這麽一提醒,突然發現腦袋後邊确實有點硌着。在他擡起手要解開皮筋的時候, 溫別玉先說話了。

“我來吧,方便點。”

他的手指正摸到俞适野的頭發,五指靈巧一繞,就繞進了橡皮筋紮着的位置,只要再往下一勾,紮起來的頭發散開。在真正替俞适野解開頭發之前,他誇獎了俞适野一聲,這聲誇獎其實上回就想說出口了:

“這個發型挺襯你的。不上班的時候可以多紮紮,再綁根絲帶就更好了。”

孔雀感應到了什麽,倏地豎起一根尾羽。

“這個發型簡單又實用。”俞适野謙虛一聲:“最近還是糙了,都懶得去弄些精致點的。”

“你還想要精致?”溫別玉有點被逗笑了,他同俞适野閑聊着,順手把皮筋解下來,繞在指尖玩,“那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現在在旅游,意思就是随便玩,我們可以去專門的店裏做造型。如果你厭倦了店裏花樣,還有一種辦法,我們自己買點東西,回酒店試試,反正……”

孔雀真的感應到了,越來越多的羽毛豎起來,半遮半掩地等待最終結果。

“反正什麽?”俞适野追問。

不就是想要一點誇獎嗎?溫別玉很大方地給了人,他一直覺得俞适野很好哄,基本一哄一個準。

“反正有你這張臉,發型怎麽也做不壞。”

蓄勢已久的孔雀刷地開了個滿屏,精神抖擻地展示自己靓麗的羽毛。

“好啊!”俞适野一口答應。

他躺在溫別玉的腿上,動動身體,晃晃腦袋,中途蹭到身下的毯子,毯子落下老大一截,等俞适野再度放松躺下去的時候,他的腦袋已經直接枕在了溫別玉的大腿上。也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大家長袖長褲,衣着妥當得很。

“等遲一些了,我們去逛逛商場,買點工具……”

車開得很平穩,車內的兩個人興趣盎然地說着閑話。

說着說着,俞适野閉上了眼睛,溫別玉看見了,揀起毯子落下的一角,松松蓋在人的肚子上,蓋了會兒,他又伸手,将這一角再掖一掖,掖入俞适野腰部下。

裹起來了,像個繭子。

溫別玉有些無聊,又有些愉快地想。

***

旅程的下一站,是一個小型的廟會。

他們到達的時候,正是黃昏,天色剛擦了黑,又沒完全黑透,正當天空的是一層深深的藍,下邊是一層紫,再往下又是一層黃,廟會入口處的一排燈籠搖曳出一個五光十色的入口,沿着這入口走進去,能看見各式各樣的小攤店鋪,還有身着浴衣,頭戴面具,說說笑笑的人群。

俞适野和溫別玉入鄉随俗,也換了一身浴衣進入廟會。出于好玩,俞适野還戴了個紅發鬼的面具遮住自己的半張臉。

他們在廟會裏走走停停,于各個攤位上打個卡,這裏吃個丸子,那裏吃口拉面,還嘗嘗壽司,才走了一條半的街,已經感覺肚子完全飽了。

正好這時,前方突然寬敞,兩人已經來到了這個廟會的中央廣場區域,區域是圓形的,沿着邊沿,繞了一條環形凹槽,凹槽裏鋪着層的溫泉水,水下是凹凸不平的鵝卵石長道,許多人赤着雙腳,面目扭曲地在鵝卵石長道上行走,一多半走了幾步就受不了,零星幾個能一直走完的,便從終點處的人手裏,接過個包得好好的四方盒子,打開一看,是個3D立體便簽,把便簽使用完了,還能剩下個廟會紙雕模型,頗為有趣。

俞适野看了會兒,有點想要,對溫別玉說:“我去試試。”

溫別玉掃了掃溫泉健身路,思考着:“我記得你有點怕癢……”

俞适野覺得被小看了,糾正溫別玉:“我現在已經不怕了。”

說着,他已經走到了鵝卵石長道前,脫掉拖鞋,将雙腳浸沒在溫泉水中,小心試探出第一步。

溫泉水很熱,腳底很癢。

俞适野嘴角抽了一下,踩出第二步。

熱變成了燙,癢變成了針紮的痛。

好在臉上有個面具,多少能擋擋面孔上的扭曲。俞适野堅強地邁出第三步,不慎打了個滑,直接向旁歪倒,随即被人穩穩扶住。

溫別玉撐着俞适野,以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掃了俞适野一眼,把人從鵝卵石道中拉出來:“我來試試。”

“真的很難走。”俞适野提醒一句。

溫別玉先不答,自己下了鵝卵石道來回走了兩步,面無表情地擡起手,摘下了俞适野臉上的面具,套在自己臉上,大步往前走去。

俞适野被溫別玉的動作弄得怔了怔,望着對方猶如慷慨就義的勇士般堅毅的背影兩秒鐘,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趕緊幾步跟上去,問溫別玉:“要扶着你走嗎?”

“不用。”溫別玉言簡意赅。

一人在溫泉道理走,一人在溫泉道外繞。兩人跟比賽競走似的,一個塞一個的快,看似很長的環形走道眨眨眼就到了末尾,“嘩啦”一聲,溫別玉成功越過終點線,将一個紙雕廟會模型丢進俞适野手中。

俞适野一把撈住東西,再一伸手,乘勢揭開溫別玉臉上的面具,正正好看見那張面孔上的忍耐不住的扭曲。

溫別玉大概沒料到俞适野會突然動手,想要扭,又有點不好意思扭,最後,偶像包袱很重地,忍耐着,控制着,慢慢恢複了正常的表情。

俞适野就看着人變臉,終于忍不住,擡起手,用手指戳戳人漂亮的臉。

“……果然很痛吧?”

“……嗯。”

“其實你可以盡情的放松,我不會笑的。”

“不。”溫別玉忍了忍,低哼一聲,“你已經笑了!”

俞适野也不忍了,直接放聲大笑,好像要将胸中的氣一口全部笑出來。好半晌,他緩和下來,話裏兀自帶着笑意:“來,再陪我走一輪,我也要拿一個。我是——”

“絕不認輸的。”溫別玉幫俞适野補上剩下的半句話。

“知道就好~”

他們又到了開頭,這一回,俞适野走在鵝卵石道內,溫別玉陪在旁邊,對自己深有了解的俞适野在邁入水中之前,就牢牢握住溫別玉的手,一路走得特別安心。

那場廟會的燈火最後在腦海中化成了遠方的微芒,閃爍着,迷幻着,柔媚又溫雅。

其時俞适野和溫別玉已經回到了酒店,腳底的酸麻一直到此時還跟随着他們,但酸麻到了這個時候,身體反而舒服了起來,如同經歷過一趟恰到好處的運動,于是從內向外的放松起來。

“今天晚上的廟會真不錯、”俞适野忽地向溫別玉感慨,“讓我想起了我們城市學校附近的小吃街。周末放假的時候,大家三不五時地跑過去吃東西,整條街上熱熱鬧鬧,不知哪裏就會蹿出個熟人來,我們在那裏想要牽個手都不好意思,還得用校服的外套遮一遮……”

“後來到了上海就沒有那種感覺了,上海城隍廟裏頭的東西又難吃,人又多,擠過了一次就知道這輩子都不會再去擠第二次。”

似乎有一聲輕嘆響在了夜裏。

那是夜的呼吸聲,看不見,摸不着,也許連聽也聽不到。

溫別玉聽懂了俞适野沒有說出來的東西,那是美好事物無法挽留的可惜。

他的雙手交疊着枕在腦後,片刻,坐起身來。

俞适野有點疑惑:“怎麽了?”

溫別玉:“想到了一件事。”

他沒再說什麽,很快出了酒店,等再回來時,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了。俞适野看着回來的人直接抱了臺打印機……?

俞适野不禁發出疑問:“你帶個打印機過來幹什麽?”

“突然有個想法。”溫別玉随口回答,坐在了桌子前,從袋子裏翻出兩人贏來的便簽,把其中一個拆了開來,并把所有便簽都撕幹淨,就剩最後的紙雕。

俞适野此時已經被溫別玉的種種行為吊起了好奇心,他坐在桌子另外一邊,看溫別玉開了電腦,用電腦畫出一連串動作不同的小人。

時間有限,小人不甚精致,但溫別玉很認真地給紙人配了色,還原了兩人廟會時所穿的浴衣顏色,其中,屬于俞适野的那個紙人臉上,還附帶着小小的紅色面具。

接着,他将筆記本連上打印機,将上邊的小人一鍵打印出來。

看着那一連串的圖案,俞适野有點反應過來了,他拿起剪刀,和溫別玉一起,把紙上的小人挨個剪下來。

溫別玉将這些小人按照順序黏在紙雕上,接着,他拿手機拍了個視頻,發給俞适野。

俞适野看着視頻,畫面動起來了,那兩個小小的手牽着手,一步一步,徐徐通過鵝卵石路,悠閑又惬意……仿佛正看見了今夜的自己與溫別玉。

剛剛收入腦海的美好記憶,變了個花樣,重又出現在眼前!

他看得入神,直至聽溫別玉的聲音。

“從批量産品變成了限定版,這是屬于我們的限定版。”

俞适野擡起了眼,望着人,似乎從其眼中讀出了一句話。

有些東西無法留下,但有些東西可以留下。

我能将你想要的東西,換一種方式留下來。

他伸出手,将這一專屬自己的制作拿入手中。

“別玉,我……”

“什麽?”

俞适野突然想到了今天車上放過的《悠長假期》的插曲,《here we are again》,帶着一點點悲傷的調子,伴着他搖晃了許久。

假期總是不一樣的。

如果……這個假期再長一點,也挺好的。

他沒有把心底的話說出口。

“有時候真想把你圈在我身邊,不放你走,就做我一個人的專屬設計師。”俞适野沖溫別玉笑笑,“那我一定能夠賺得盆滿缽滿,從此走上人生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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