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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妫頤對自己沒有信心, 而是庚敖既和自己争王姬, 肯對周王下如此大的本錢,可見勢在必得, 那麽他絕不會什麽也不做。
故,妫頤對今夜之結果,本并不敢抱必勝之信心。
在他自知處于劣勢的情況之下,周王忽然如此宣布結果,雖極叫人意外,但不可否認, 妫頤的心底,其實還是有那麽一絲的慶幸。
雖然自己未能如願,但至少, 這表示他的敵手也同樣未能如願。
只要王姬還未被許給庚敖, 那麽他就有機會再行競争。
庚敖雖然并非泛泛之輩,但妫頤相信, 只要給自己以同等的機會,無論是在治國, 亦或戰場之上,他絕不會比庚敖做的要差。
他知此刻, 有無數道的目光正投向了自己和他對面的庚敖。
他的臉上,慢慢露出了一絲極其符合他身份的微笑, 繼齊侯之後,起身向周王行禮,恭恭敬敬地道:“守臣附議齊侯之言, 願靜候三年之約。”
周王顯然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撫須哈哈笑道:“豈能因王姬耽誤餘之家國大事,若有合婚者,當盡早立君夫人為妥。”
妫頤微微一笑,看向王姬。
她坐于王席之側,雙眸微微低垂,神色平靜,叫人看不透她此刻內心的真實想法。
周王安撫完妫頤,看向庚敖,含笑道:“卿可有話要說?”
從周王宣布那個王姬守宗三年的決定之後,庚敖便一直盯着阿玄,面無表情。
他坐的筆直,起先一動不動,最後,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慢慢地起身,一笑:“守臣亦是無話。”
衆人期待已久的重頭戲如此結束,飨宴便也随之散了。諸侯照原路,依次從東西兩階退出,離開王宮。
周王知息後必要質問,一回寝宮,屏退寺人侍女,先便對息後道:“非餘不與你商議,自作決斷,乃是臨時起意去問兇吉,得如此卦象,只得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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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見息後不語,又道:“你也知,國民以王姬外嫁為兇,洛邑內外,谶言廣布,餘身為天子,當順應民情。”
息後冷笑:“倘若國民以天命為由,一直不欲王姬外嫁,你便要将王姬留一輩子?”
她頓了一頓,“你有今日如此之風光,全是因了我女兒的緣故。尤其晉穆兩國,倘若無她,世子頤與那穆侯豈會對你如此敬重?你以為我不知?你先前既貪求親之人的應許,又不願這般快便定下她的婚事,你真正所想,是怕一旦王姬外嫁,日後必受夫國掣肘,恐不能顧及周室,不如再留她下來,以她為餌,好繼續為你換得天子之威吧?”
周王被戳中心底那不可言說的心思,惱羞成怒:“婦人之見!晉從前對我周室,不過只做些表面功夫,納貢不到半數,更是不必指望應召發兵,至于穆國,不用餘多說,從前如何态度,你也知曉。此二國,對我周室不敬在先,又有入主中原之野心,餘若能利用此千載難逢之契機,令他二國相互敵對,彼此制約削弱,同時又各自有求于我周室,有何不可?”
息後吃驚地注視着周王,半晌,搖了搖頭,道:“有時我真懷疑,你到底是真的信奉巫觋,抑或只是借巫觋之名,行你所欲之事。十七年前,你為了平息國民對你的不滿,借兇卦之名,順勢将罪責推到了我那無辜女兒的頭上。如今她長大歸來了,你又以占蔔為名,行你私心之事。你不止她一個王姬,我卻只有她一個女兒!”
周王一張老臉泛紅:“餘知你中意那個穆侯,餘本對他也算滿意,倘不是為順應天意民情,本也不會悖你心意……不過再留女兒三年罷了。今夜妫頤之表态,你也看到了。倘這穆侯對王姬真若也有心,叫他再延三年立君夫人,那又如何?女兒如此貌美,你還怕她三年後無人求娶?”
“何況……”他緩了緩語氣,“女兒與你生生分離十七載,如今終于歸來,餘知你母女舍不得分離,留她在你身邊多加陪伴,三年後再擇婚事,你為何不願?”
周王說了如此多,也就這最後一句合了息後心事,知事已至此,短期內是不能變了,看周王,越看越覺厭惡,不再理會,轉身回了燕寝,喚了春來,吩咐了幾句,春遵命而出,沒多久便回了,稱那司巫承認,确系受了王子躍的逼迫,無奈才照他所言行事。
息後愠怒:“去将他給我喚來!”
春望了她一眼,正要打發人去,又被息後止住,沉吟了下,道:“我自己去吧!”
……
飨禮一結束,阿玄便退了,躍親送她回到寝宮,命人都下去了,說道:“阿姊,是我不是,未與你商議,便擅自命司巫添了個三年之限……”
他遲疑了下:“我不願阿姐受人逼迫,違心而嫁,無論逼迫者為何人,是父王抑或別人。只要我能做,為了阿姊,我必不遺餘力。只是阿姊倘若真因此事守宗一生,便是阿姐心甘情願,我心中亦多不安,故我到了巫殿,算是臨時起意,逼司巫添了個三年之限。阿姊,三年已不算短,等三年期至,倘若那時,阿姊依舊不願出嫁,到時我再助阿姐想個法子,也是不遲。只是我未與阿姊商議,便擅自決定,阿姊勿要見怪……”
阿玄笑了,心情極是輕松,是這些時日以來前所未有:“阿姊知你全是為了我考慮,感激尚來不及,如何會怪你?你說的是,世事無常,今日尚且不知明日,何況是三年之後,到時再看也是不遲。”
躍舒出了一口氣,望着阿玄,臉上露出欣喜之色:“極好!我能多留阿姊三年,母後也能得阿姊陪伴!等三年後,阿姊若改變了心意,到時再求母後為阿姊擇一良人嫁了,亦是不遲……”
“你們姊弟,眼中原來竟還有我這母後?”
身後忽傳來一道聲音。
阿玄回頭,見息後入內,面帶隐隐怒氣,和躍對望一眼,忙迎上去,喚了一聲母後,笑道:“母後莫氣,亦勿責備阿弟,全是我的主意,讓躍找司巫安排的事情,并非躍自作主張……”
“母後,要怪就怪我!是我不願阿姊被父王逼着出嫁,這才去找司巫!”躍亦搶着道。
息後冷笑:“你二人都大了,膽亦可包天,夥同起來欺瞞我便罷了,若被你父王知曉,該當如何?”
躍極少見到息後如此生氣的模樣,看了一眼阿玄,一聲不吭。
阿玄面上依舊帶笑,挽住了息後臂膀,輕輕搖晃:“母後,女兒知道你全是為了我好。母後要責,就責我,我甘心受責,阿弟被我所用,你莫怪他。”
息後方才來時,心中甚是惱怒,此刻見一雙兒女就在面前,躍臉龐漲紅,低頭不語,一副受教的樣子,女兒卻挽着自己臂膀撒嬌,笑語盈盈,雙眸閃亮,多日以來,難得見她露出如此輕松的表情,想到她從前的經歷,怒氣一下便消失了,卻仍虎着臉,斥道:“你到底如何作想,竟敢動守宗祭祠的念頭?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麽?你是想氣死母後嗎?”
阿玄面上笑容漸漸消失,低聲道:“我知這意味為何。”
息後目中再次露出愠色:“我還以為你不知!你既知道,為何還膽敢如此行事!世上女子,倘若不是逼不得已,誰會甘心留家守宗祭祠,孤老一生?幸而這回加了個三年之期,否則事情如何收場?”
阿玄道:“母後,世上女子,貧賤富貴,婚者固然千千萬萬,然中有幾人真能如意一生?從前我是受制于人,不能自主,如今母後既尋回了我,為何不能由我所想,定要擇一人急于将我嫁出?”
息後用驚詫的目光望着她:“玄,你所言固然有理。是,即便如你母親,貴為王後,生平亦不能随心所欲,從前你未回時,心中更常有恨憾!然如今,母後有你,還有你的阿弟,此生亦可稱是無憾了。須知女子及笄,擇人以嫁,男子成年,娶妻成家,二人上事家廟,下繼子嗣,天地人倫,陰陽兩合,自古皆然,倘女子不嫁,日後老去,膝下無人,何人送終?”
阿玄知今日之事,對息後震動不小,她生氣亦是應當,便不再辯駁,低頭不語。
息後望了她片刻,終于嘆了一口氣:“玄,母後對你日思夜想,終将你尋回,難道為的就是要再将你胡亂嫁了出去?只是那穆侯,我見他與你人材相配,更難得他對的一番心意,原本是想着,如今将你二人婚事定下,也非立刻出嫁,至少再留個一年,到那時,再将婚事辦了,豈不最好?如今事卻被你弄成這般模樣……三年之後,恐他早已另娶了!”
她的語氣,極是無奈。
阿玄聽出她已經消氣,也不再辯駁,只是聽到最後,笑了一笑。
息後又責了她和躍幾句,最後反倒是她自己,嚴加叮囑此事不可外洩,吩咐完了,暗嘆一口氣,回來後想到那日自己對庚敖的承諾,心中有些不安,更不好叫他繼續再在自己女兒身上空耗時日,便喚了春來,命她親自出宮,代自己去向庚敖傳個話,除了撫慰之意,亦說不敢再耽誤他下去,請他便宜行事。
……
臘祭過去,曾吸引了衆多諸侯關注目光的三國求親之事,也終以周王決定再留王姬于室而終結。
事既畢,諸侯紛紛開始動身離開洛邑。
周王此次之風光,前所未有,照一貫規矩為列侯分下賜賞,輪到鄭伯時,除了尋常的玉圭玉璧,特意還命人另多裝他兩車的麥子一并帶走。
人人都知,這是周王借機在報複鄭伯當年的圍城割麥之辱,背後好生議論了一番。
鄭伯含恨帶羞,第一個悻悻離開了洛邑。
周王得到鄭伯受辱而去的報訊,終覺出了一口當年的惡氣,正當洋洋自得之時,有一騎快馬遠道而來,抵達洛邑的南城之門,被門人阻攔後,對方自稱受沈侯所派,日夜兼程趕來洛邑,為的,是傳達來自沈侯的求助書。
大半個月前,周王開始為臘祭之禮做準備的時候,沈國遭楚攻伐,沈侯一邊苦苦支撐守城,一邊派遣使者來向周王求救,懇求周王能如前次解救曹國之難那般助力沈國,令其免遭楚國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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