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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凜第一次見到白葭是在老家的院子裏,那一年他十四歲。

院子裏住着兩戶人家,陳家在東廂,對門是西廂,天井裏有個年年都能結很多葡萄的葡萄架,還有一棵長了幾百年的老槐樹,枝幹粗壯、綠葉茂密,陳凜經常爬到樹上看各種各樣的書,尤其是大人們不讓看的、會影響學習的那類書。

除了看書,他爬到樹上還可以像哨兵那樣瞭望,老槐樹長得高,坐在樹杈上能看到院門外的街道,要是用望遠鏡,甚至能看到渡口的烏篷船下來了些什麽人。

蘭溪是個小地方,整個鎮子從頭到尾加起來不過四五百戶人家,小鎮依水而建,千百年來,烏篷船一直是蘭溪人不可缺少的交通工具之一。

船靠岸,下來一對提着行李箱的母女,母親高挑苗條,穿着件青花旗袍,外罩米色開襟羊毛衫,女兒穿着一條白裙子,看起來十來歲年紀,隔得太遠看不清臉。

沒什麽可看的,陳凜放下望遠鏡,視線回轉到書上。書很舊了,封面只剩一半,內頁也已經泛黃,中間還缺頁,但這并不影響陳凜的閱讀興趣。

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舒高潔。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姑射真人是什麽樣子?雖然看過電視劇,但陳凜覺得,沒有一個演員演出了那份氣質。

清風吹來,陳凜深嗅一口,對門的幾棵梨樹都開了花,滿院的梨花香,坐久了屁股有點硌得慌,他剛挪動了一下身體,就聽到院門口似乎有人在說話。

女人的吳侬軟語他不大聽得懂,撥開擋住視線的樹枝,依稀看到之前在渡口下船那對母女正在和對門的房東吳老太說話,吳老太快言快語,從腰間取出一串鑰匙,摘下其中一枚鑰匙給那個穿青花旗袍的女人。

難道這母女倆竟然是對門新來的房客?陳凜來了點興致,拿起望遠鏡看母女倆,青花旗袍背對着他,看不清長相,但背影綽約,看來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女兒身子小小的,一直低着頭,長長的頭發遮住半邊臉,只能看個大概,陳凜的透過望遠鏡把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吳老太走了以後,母女倆進了院子,高跟鞋踩着青磚地面,嘎達嘎達聲音很好聽,但更好聽的是,一串隐隐的、清脆的銀鈴聲。

“姆媽,我們就住這裏了嗎?”小女孩用尖尖細細小貓一樣的聲音問媽媽,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暮春時節,梨樹上飄落的花瓣雪片般落在身上,剛一會兒就肩頭就鋪滿了。

“是的呀,剛才那個就是房東。”

忽然間,小女孩感覺什麽東西打在自己身上,四處張望,看到對面的大槐樹上似乎藏着個男孩子,正用彈弓對着自己,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沒理他。

好一張白皙水靈的小臉,陳凜暗自驚嘆,看她沒反應,又拿起一顆楊梅核,用彈弓往她身上打,女孩子這回沒沉默,拉了拉母親的衣襟,把陳凜藏身的地方指給她看。

“小赤佬,甭理他。”青花旗袍打開大門,和女兒一起進去,不僅把門關得嚴嚴實實,連窗簾也拉上了。

陳凜心滿意足,往嘴巴裏連塞好幾顆楊梅,酸澀的楊梅汁把牙齒染紅了,滴落到樹下晾曬的被單上,見被單也被染紅了一片,他趕忙從樹上跳下來,要在馬麗珠下班回來之前把被單弄幹淨,免得被她唠叨個沒完。

說曹操、曹操就到,還沒等他把被單拿下來,馬麗珠就已經回來了,看到他的動作,大聲吆喝,“小赤佬,又把楊梅汁到處亂抹,剛洗好的被單就被你弄髒了。”

陳凜一見情況不妙,連忙跑回自己房間,靈巧地像只小猴子,他把門反鎖上,任憑馬麗珠在堂屋裏怎麽吆喝,他也只當聽不到,把書随便一扔,爬到窗臺上,眺望對面的窗戶,窗戶後的那對母女不知道在做什麽,很長很長時間都沒出來。

傍晚時分,家家戶戶都開始燒晚飯,陳凜從裏屋出來,看到十一歲的妹妹陳燕正在擺桌子,悄悄走到她背後,惡作劇地在她腰上戳一下。

“哥,你多動症啊?動不動就戳人家一下。”陳燕長得很像馬麗珠,憨憨的、不怎麽秀氣,但一看就是非常好相處的小姑娘。

陳凜頑皮地笑笑,悄悄告訴妹妹,對門搬來了新住戶,是母女倆。

“我昨天就聽媽媽說了,聽說她們是從上海來的。”

“他們會住多長時間?”

“那就不知道了。”

廚房又小又熱,一個人都轉不開身,馬麗珠一回家就忙得腳不沾地,衣服被汗水浸濕了,全都沾在身上,粗壯的身材更顯豐腴,頭發胡亂紮成一把,汗水不停順着額角往下滾落,她只得不時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

等她帶着一身煙火氣從廚房出來,看到一雙兒女大大咧咧坐在堂屋看電視,也不幫自己端菜端飯,氣不打一處來,叫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不長眼睛呀,沒看到老娘忙不過來。”

陳燕向哥哥吐了吐舌頭,跑去幫母親端菜,陳凜則拉開椅子讓母親坐下歇歇,讨好地拿着蒲扇替她扇風。

兩素一葷還有一碗湯,晚飯不算很豐盛,馬麗珠讓兒子去廚房把他爸爸每天都要喝的那瓶酒拿出來。等酒菜都齊了,這個家的男主人陳望知也在漫天彩霞映照下回家來了。

陳望知中等個子,生得濃眉大眼,是縣裏一家貿易公司的貨車司機,經常外出跑長途,貿易公司生意做得不大,來來回回也就在周邊的幾個縣市轉轉。

電視裏正播放新聞聯播,一家人吃着飯,陳凜端着飯碗往嘴裏塞米飯,隐約間聽到一串銀鈴聲,擡眼一看,果然是青花旗袍端着個盤子袅袅婷婷向他們走過來。

“陳師傅陳師母,你們吃飯啦,我是對面新搬來的住客,姓白,第一次登門拜訪,也不知道送點什麽好,這是我親手做的桂花米粉糕,不成敬意。”

白雲舒把米粉糕雙手奉上,陳望知沒想到新來的鄰居竟是這麽漂亮秀媚的女人,呆了一呆,趕忙擦擦手上的油,把盤子接過來,“您太客氣了,大家以後都是鄰居,應該是我們拜訪你們才對,太客氣了,你們還沒開夥吧,不如坐下一起吃。”

馬麗珠冷眼看着丈夫見了漂亮女人那種木讷中帶着殷切的表情,又聽見他招呼她們坐下吃飯,鼻子哼哼一聲,斜了白雲舒一眼。

白雲舒大概見慣了這種情形,并不當回事,臉上依然笑容可掬,“不用了,我們已經吃過了。白葭,叫人呀。”

微微俯下身,白雲舒把一直依偎在她身後的女兒推到面前來,讓她跟衆人打招呼。

陳凜早就看到白葭了,她似乎很怕羞,一直藏在母親身後,實在躲不過了,才對着自己父母一一鞠躬,“陳伯伯好,陳伯母好。”

她鞠躬的時候,陳凜看到她雙手上的銀镯,挂着幾個小鈴铛,在他們當地只有嬰兒才會戴這樣的鈴铛镯,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大了還戴着。

“這是您女兒啊,小姑娘長得好漂亮,多大了?”

“十一歲。”

“十一歲呀,跟我女兒燕燕一樣大。白老師,這是我兒子,叫陳凜,十四歲了,是個調皮鬼,以後還請您多擔待。”

陳望知就怕兒子調皮搗蛋惹人讨厭,每次搬來新鄰居,總要提前給人家打預防針。

“哪裏的話,您兒子一看就很聰明,男孩子越調皮越聰明。”白雲舒認出陳凜就是之前藏在樹上用彈弓打自己女兒的“小赤佬”,不用想也知道是個讨厭鬼,但當着陳望知夫婦的面,她一臉和顏悅色。

陳凜看着白葭,見她雪白小巧的面孔上那雙水靈靈的杏眼有意無意地總看着桌子上的灌湯包,腦袋一熱,随手拿起一個給她,白葭卻沒接,把臉轉開了。

“吃飯呀,看什麽看,再看飯菜都涼了。”馬麗珠給了兒子的後背一巴掌,眼光卻瞟着丈夫。陳望知讪讪一笑。

白雲舒微微颔首,帶着女兒走了。陳凜忍不住偷偷瞥了母女倆一眼,白雲舒那種苗條高挑的背影,像極了《花樣年華》裏的張曼玉。

吃過晚飯,陳凜和陳燕在水池邊刷碗,聽到父母在房裏吵。

馬麗珠嗓門大,說起話來中氣十足,陳望知不停地說,你輕聲一點,輕聲一點,也不怕人笑話。

“我有什麽好給人笑話的,陳得樂,你說說,我有什麽讓人笑話的?”

陳得樂是蘭溪鎮的人給陳望知起的外號,因為他老婆叫馬麗珠,廣告裏天天宣傳麗珠得樂,于是大家就把陳望知叫陳得樂。

“你這個人不講理的,人家是新搬來的鄰居,來送禮,我當然要招呼人家,再說了,我又沒跟人家說什麽。”陳望知文化水平不高,平時又有點懼內,每每被老婆說得理據詞窮。

“我看她就有點不地道,吳家姆媽說她是寡婦,可我看她沒一點像寡婦,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說,胸脯也高高的,我就沒見過哪個死了老公的女人胸脯挺成那樣。”馬麗珠和丈夫一樣,高中畢業就辍學,在鎮上開雜貨店為生,說出來的話也是俗氣得很。

要是平常,陳凜最不愛聽父母吵架,偏偏這一回,他聽得聚精會神,但是他沒理解母親話裏的意思,為什麽死了老公的女人胸脯就不能高高的?

“小赤佬,不學好,又躲在牆根聽壁角。”

馬麗珠是個神人,一只蒼蠅從她倆口子窗戶下經過她都能發現,陳凜不過蹲了幾秒鐘就被她發現了,撒腿就跑,緊跟着他的是窗戶裏扔出來的不知道什麽瓶子。

他生母早亡,這麽多年來,繼母馬麗珠雖然對他有養育之恩,但也經常對他非打即罵,因此他也從來沒叫過馬麗珠一聲媽。

陳凜在外面逛到快九點才回家,看到白葭蹲在葡萄架下,對着個小盆像是在洗衣服,好奇地走到她身旁,“你這麽小就會洗衣服呀?”

白葭見他過來,忙轉身背對着他,把自己洗的東西擋住不給他看。

“你叫白葭,是跟你媽媽姓呀?你為什麽不跟爸爸姓?”陳凜蹲下來,看着白葭,這才發現她身上的衣服很舊,領子都洗變形了,他家裏條件再不好,妹妹陳燕也沒穿過這樣破舊的衣服。

白葭還是沒理他,小手不停搓着水盆裏的衣服。陳凜有點生氣,一拳把她推倒了,嘟囔:“有什麽了不起的呀,小爺理你是看得起你。”

白葭跌坐在泥地上,很快自己立了起來,把水盆端到屋裏去了。陳凜沖着她背影扮了個鬼臉。

日子久了,陳凜從父母和鄰居那裏知道,白雲舒原來在上海一所中學教書,因為“作風”問題被學校開除,輾轉才應聘到蘭溪鎮一所小學當老師。

“聽說她那個小丫頭也是野孩子,不曉得是誰的種,所以跟着她姓。”

“怪不得她被上海的中學趕出來,那種人怎麽能為人師表,難道要學生跟她學怎麽勾引男人。”

“看她一天到晚穿得妖妖嬈嬈,大清亡了快一百年,她還穿個旗袍,開叉開到大腿,不為了勾引男人為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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