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3)

麽熱衷。

“不消費,你賺那些錢有何意義?”

“我有債要還。”白葭淡淡地說。

為了當年的二十萬,她一直省吃儉用,希望能有一天攢夠了錢還清欠白雲舒的債,為了那二十萬,她青春最好的幾年郁郁寡歡。

慕承熙輕嘆一聲,心頭被一團濃得散不開的雲霧圍住,掩飾地拿起茶杯喝茶,卻被茶水中的茶渣嗆到,咳嗽好半天。

白葭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視線随意地落在他握着杯子的手上,他的手是典型外科醫生的手,手指修長光潔,指甲剪得短而幹淨,這樣的手最适合握手術刀,溫和卻有力。

吃到一半,白葭和慕承熙的手機幾乎同時響起,醫院打來電話叫他們回去,說是城裏某個高檔會所發生火災,數十人不同程度受傷。

刻不容緩,慕承熙匆匆付了錢帶白葭一起回醫院,車剛進院子就看到門診大樓樓下停着四五輛急救車,一副副擔架把傷員從車裏擡下來。

白葭跑步去更衣室換好隔離衣,看到一個傷員被從擔架上擡到急診室床上,邊上還站着個苗條的女孩。

“家屬請離開手術室,我們要對傷者實施搶救。”護士催促女孩離開。女孩不肯走,白葭這才注意到,受傷的那個男人緊緊握着她的手不放。

“那就讓她留下吧。”白葭跟護士說,傷者應該還有意識,貿然掰開他手指只怕會引起他情緒波動,影響急救。

手術臺邊的儀器上顯示着傷者的心電圖和腦電圖,護士替傷者測量體溫和血壓脈搏,把指數告訴醫生們,傷者頭部受創,面部口唇紫绀,說明正處于缺氧狀态,腦外科值班醫生給傷者戴上氧氣呼吸器,只等麻醉師的一針下去,就開始進行傷口縫合。

護士替傷者清理幹淨臉部血污,白葭無意中看了一眼,發現他竟然是陳凜,驚愕地差點站立不住,但是她很快定下神來,果斷地拿剪刀剪開他衣服,用b超檢查他胸腔和腹腔,有沒有器官性損傷。

迷迷糊糊中,陳凜雙目似睜非睜,他知道自己頭部受了傷,而眼前不斷晃動的人影中,他似乎看見了白葭。

一定是幻覺,白葭早就跟男朋友去了美國,哪裏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他疲倦地閉上眼睛,麻藥的作用讓他昏昏欲睡。

章修良進來檢查急救處理情況,一看到站在陳凜身邊的女孩就火了,“家屬怎麽能跟進來,病人需要無菌環境不知道嗎?白葭,你怎麽回事?”

白葭沒有辯解,默默處理手頭的事,在場這麽多人,只有自己是章修良的學生,他當然要拿自己開刀,任何辯解都是徒勞的,無菌規則他們一進大學就學過,而她也确實犯了低級錯誤。

和陳凜一起來的女孩被章修良的态度吓了一跳,但也知道自己在場是多餘的,立刻退了出去。

确認陳凜已經得到充分治療,白葭去別的手術室,看到慕承熙正跟着胸外科的幾個主治醫生一起對重傷員進行外傷縫合,過去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慕承熙用持針器進行外傷縫合的手法幹淨利落,簡直不像是住院醫規培才第一年的年輕醫生,而像是有了相當經驗的醫生,白葭目不轉睛看着他的動作,既佩服又羨慕。

“剪刀,給我剪刀。”慕承熙滿頭的汗,回頭叫護士。護士把剪刀給他,他剪斷縫合線,用紗布把縫好的傷口包紮好,動作一氣呵成。

白葭看了看表,整個剝離縫合處理過程僅用兩分鐘,這是最好的外科學生也不一定能達到的成績,只能說慕承熙在這方面的确是天才,難怪別人都要五年才能完成的醫學院本科課程他四年不到就能修完,當初這件事轟動全校,整個江醫歷史上不超過五個學生能在本科時提前結業。

這樣幹淨利落的外科手術,白葭以前只看過章修良有過同樣精彩的演示。也是那次之後,不管章修良怎麽嚴格,白葭再也不敢有半點怨言,他的水平在哪兒,所以決不允許自己看重的學生有任何纰漏。

叫護士給傷員打破傷風針,慕承熙又開始縫合另一處外傷。護士們都在忙,白葭掏出紙巾上前給他擦了擦汗。慕承熙擡頭見是她,眼睛裏有一絲驚喜,但救人要緊,他沒有更多時間表達情緒,瞬間又低下頭去工作。

急診室外早就被聞訊趕來的家屬包圍,事發地點是高檔會所,在裏面消費的人非富則貴,不乏方方面面領導的朋友親屬,醫院方面接到無數上級打來的電話,讓他們部署最強的醫療力量,一定要确保傷員得到有效救治。

原本安靜的夜晚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事故鬧得人仰馬翻,一整夜,門診大樓燈火通明,醫務人員不斷進進出出,院子裏停滿了各種豪車,直到第二天天亮,這場生死較量才暫告一個段落。

白葭一夜沒睡,精神和體力都不支,在其他醫生的勸說下回到宿舍休息,睡了一上午,起來的時候還有點恍惚,泡個熱水澡之後,精神爽利了不少。

惦記陳凜傷勢,她匆匆去食堂吃了點飯,就去住院部探望。在護士那裏查陳凜的名字,護士告訴他,陳凜已經搬進了醫院最貴的豪華單人病房。

白葭走到病房門口,見病床邊沒有別人,才推門進去。陳凜聽到聲音,睜開眼睛看到她,驚訝地半天發不出聲音,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32.第 32 章

“白葭——”陳凜好不容易從喉嚨中擠出這兩個字, 音調有些走音。

白葭走上前,拿起他的護理病歷看了看,又看了看邊上各種儀器的指數,見他體征一切正常, 稍微放了點心。

“我畢業後在這家醫院工作。”白葭見他那種驚訝的樣子,把自己的情況簡單告訴他。陳凜始終看着她,表情中的陰影越來越濃重。

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她, 哪知道她毫無征兆就出現在眼前。一瞬間, 陳凜心緒波動, 忍不住咳嗽起來。白葭怕他傷口開裂, 趕忙替他輕撫心口止咳。

幾個醫生從病房外面進來, 白葭見慕承熙也在其中, 沒有說話,站到一旁。胡來旺親自帶學生來查房,讓護士替陳凜檢查各項指标後, 跟學生們交代幾句。

白葭不知道慕承熙和陳凜有沒有認出彼此,從慕承熙那種略帶懷疑的表情白葭看出來, 他應該覺得陳凜很眼熟。

陳凜對慕承熙卻是印象深刻, 他一眼就認出這個年輕帥氣的醫生就是當年那個喜歡白葭的小班長, 輕輕抿唇,閉上眼睛。

查房的醫生們走了以後,白葭本想多陪陳凜一會兒,沒等她坐下,又有人來。

昨天在急診室一直陪在陳凜身邊的女孩提着飯盒從外面進來,看到陳凜床邊有個漂亮的女醫生,疑惑地問陳凜,“凜哥,你們認識呀?”

陳凜看白葭一眼,告訴女孩:“我們以前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

白葭聽他這麽介紹自己,身體一陣顫栗,只是鄰居嗎?她在他心裏,只是個一起長大的鄰居?

女孩一聽說白葭是陳凜的朋友,友善地叫她姐姐,“你好,很高興見到你,我叫辛卉。”

這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兒,一頭烏亮的長發披肩,小小的臉白淨清秀,皮膚嫩得像是能掐出水來,白葭聽陳凜介紹她是朋友的女兒,禮貌地跟她打招呼,客套幾句以後告辭而去。陳凜一直注視着她,直到她離開,依然看着門口。

辛卉把買來的午餐放到桌上,打開給陳凜看,都是他愛吃的食物,為了買這些食物,她跑了幾個地方,排隊一個多小時。

“護士會送飯過來的,你何必忙。”

“醫院的飯菜不好吃,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我辛苦一點不算什麽。”

辛卉拿起勺子,把營養粥一勺勺喂給陳凜吃。陳凜哪裏吃得下,很快就嗆了一口,辛卉趕忙拿紙巾替他擦擦。

“剛才那個醫生不只是你鄰居那麽簡單吧。”辛卉并不傻,剛才陳凜的表情雖然很平淡,但目光中的關注不一樣。

“她是白葭。”陳凜終于告訴她。

辛卉心頭一震,緩緩舒了口氣,難怪陳凜一見到她,連飯都吃不下了。除了白葭,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能讓他魂牽夢萦不能忘懷的人。

白葭走出外科住院區,在樓下看到慕承熙,看樣子是在等她,沒看到她的時候百無聊賴地看着門口,一看到她,又假裝不在意,轉過臉去看花園裏的桂花,也不知道要研究什麽。

白葭并不想拆穿他,坦然從他身旁經過,聽到他輕輕問,那是不是陳凜?

“是他。”

白葭挺佩服他們,大概曾經的情敵彼此之間的印象甚至會比情人間更深刻,僅有兩面之緣,幾年過去,他們依然記得對方的長相。

“看樣子他也今非昔比了,沒有千萬資産,成不了江城俱樂部貴賓。”慕承熙對江京城裏的高檔消費場所有一定了解,也從其他人那裏得知昨晚那場突發**故的大致情況。他們科主任胡來旺接到衛生局領導好幾個電話,叮囑他們一定要安排好傷員救治工作。

“也許吧,誰知道呢。”白葭聽出他言外之意,但不想回答他這種針對性很強的問題,只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來看他的那個女孩兒是誰,好像不是他妹妹。”慕承熙記得高中時陳凜的妹妹陳燕來找過白葭一次,他們見過,陳燕長得并不是很出衆。

“是朋友。”

“朋友還是女朋友?”

“我也不知道,他沒說。”白葭對這一點也很不是滋味。辛卉說話時那種嬌柔的語氣,讓人一聽也知道她是個被保護被寵愛的女孩兒,是家人捧在手心裏富養起來的小公主。

慕承熙回想之前在走廊上看到辛卉的情形,有點疑惑,那女孩猛一看有點像白葭,有着和她相似的臉部輪廓,甚至身材都很像,不知道是巧合還是陳凜故意找了這麽一個和白葭相像的女孩。

兩人沿着鵝卵石小路走進醫院花園裏,繞過金魚池,在繁盛的花木間散步,很久都沒有說話,慕承熙終于鼓起勇氣問白葭,“下個月高中同學聚會,你去不去?”

“去啊,聽說好幾個同學從國外趕回來,班主任也會參加,挺難得的一次聚會。”

白葭還挺想見見以前那些同學的,高中畢業後大家奔向五湖四海,後來出國的出國,工作的工作,有些結婚早的甚至已經有了孩子,大家很長時間沒有聚過。

“人要是能永遠不長大就好了,可是時光追在身後,擋住退路。”

“你說什麽?”白葭問他。

慕承熙淡然一笑,沒有回答。白葭覺得他出國回來後深沉了許多,經常欲言又止,似乎隐藏了很深的心事。

看着白葭獨自離去的背影,說不盡的溫婉綽約,慕承熙半天沒動,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

那是高一剛開學不久的一個早晨,他到辦公室送全班的數學作業,看到班主任辦公桌邊上站着個白衣白裙的少女,猜到她就是新來的插班生。

她整個人沐浴在陽光裏,像是鍍了一層金,看人時那種恬淡中帶着點怯意的表情,讓人特別想親近她、保護她,慕承熙覺得自己心髒仿佛被刺穿了一樣,瞬間甜蜜地疼痛,以至于上課從不開小差的他,那一整天目光都忍不住追随着她。

課間的時候,身為班長的他主動找她說話,領她去食堂吃飯、幫她買飯卡、辦借書卡,甚至怕她在校園裏迷路,給她手繪了一張學校地圖,跟她說,不管遇到什麽事都可以找他,盡管她什麽都沒表示,他卻整整開心了一個星期。

回國後再見到她,他心裏原本已經冷卻的情感再次複燃,她就像一團火,而他就是飛蛾。

陳凜的外傷不算嚴重,在醫院住了十多天,白葭幾乎每天一有空就去看他,觀察他傷勢恢複情況,偶爾慕承熙也會去,遇到兩人都在場的時候,氣氛就會變得很微妙。

為了避開慕承熙,白葭改變了探視時間,等醫生查房過後,她再去。有幾次她到的時候,陳凜剛打了針睡下。

大概是覺得病房裏太熱,他經常不好好蓋被子,不是腿露在外面,就是胳膊露在外面,白葭每次都要替他把被子蓋好。

睫毛精,也不知道睡着沒有,白葭看着他的臉,眼皮上淺淺的一道褶,他是內雙,濃密的睫毛遮住眼睑,嘴唇弧度柔和,四肢舒展、睡相及其随意,身上的病號服因為在床上蹭來蹭去揉得皺巴巴,扣子也松開好幾個。

白葭怕他露着肚皮會着涼,伸手替他把扣子扣上,手碰到他結實的腹肌,竟有些顫抖。時光再美,怎如初見?明明是心裏的那個人,再相見也只能在記憶裏偷偷懷念。

他比幾年前更結實了,大概經常健身,恰到好處的身材比例讓白葭想起解剖課上老師說過的人體黃金比例,見他閉着眼睛睡得沉沉的,她一時興起,輕輕用手指丈量他上下身的比例,腰正好在黃金分割點。

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白葭深吸一口氣,本以為幾年過去,自己面對他的時候心境應該平和下來,可一見到他,種種記憶迅速複活,忍不住就想碰碰他。

暗自覺得有趣,無意中餘光一瞥,卻見陳凜安靜地看着自己,懶洋洋卻又目不轉睛,白葭不知道他醒了有多久,尴尬笑笑,“我還以為你睡着了。”

“本來是睡着了,感覺癢癢的,又醒了。”陳凜振作點精神,把枕頭枕在背後,目光愉悅地看着白葭,“你剛才是在計算怎麽把我肢解了嗎?”

白葭的臉刷一下紅了,那點猥瑣的小心思瞬間消失殆盡。

“當然不是,随便看看。”白葭趕緊轉移話題,“陳師母那次手術以後身體還好嗎?聽說陳燕結婚了,現在住在哪裏?”

陳凜淡淡地笑,跟着她轉移話題,“我媽身體還行,就是比以前瘦了,我們全家現在都住鷺島,陳燕開了家美容沙龍,我媽住在她家幫她帶孩子。”

“挺好的……”白葭躊躇着,不知道怎麽問辛卉的事才妥當,覺得他應該主動告訴她,而不是等她來問,可偏偏他很沉得住氣,不問就不說。

“陳師母在陳燕家,那你一個人住啊?”

“對,我自己住,陳燕有老公有孩子,我跟他們住一起不方便。”

不方便?是怕人家不方便,還是怕自己不方便?當然喽,成年男人和媽媽妹妹住一起是挺不方便的,偶爾想帶女人回家過夜,總不好當着家裏人的面。

白葭慢吞吞想了很多心思,手指不自覺在病床上一下一下地戳,假以時日,怕是能練出一陽指。

“你還——”

“什麽?”

“沒什麽。”白葭忽然又沒有勇氣問了,她怕那個答案不是她想聽的,又或者,即便是她想聽的,他們目前的情況看樣子也無法回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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