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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6-12-12 16:00:05 字數:6712
一個月後,奉旨護送绛雪公主回雁沙國的軍隊,反成了帶回十裏妝奁的護嫁車隊,風風光光又将绛雪公主送回了大周國。
早在車隊抵達大周國之前,兩國的特使已經傳遞過信息,大周皇帝已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身為鼎立于數國之中的強盛大國,能與鄰近小國立下友好關系,宣帝自然樂觀其成,相對地,對雁沙國來說,能與當前國力鼎盛的大周國聯姻,那是再好不過的一樁美事。
倒是謝孟芝由酒樓東家,一夕翻身為雁沙國公主的故事,傳回了大周京城,不知羨煞了多少人,殊不知,對當事者來說,根本是老天爺拿他倆尋開心,苦不堪言。
“你們這就叫做好事多磨。”
璟王府東邊的花園裏,謝孟芝與孫楠钰坐在賞花亭裏,一邊品茶一邊話敘。
從雁沙國回到大周已有數日,将軍府那頭是緊鑼密鼓的張羅着婚事,謝孟芝這個未來的當家主母,什麽都不必愁,只需好生養着就好。
只因這次回來,靖皇也派人挑選了一撥陪嫁丫鬟與嬷嬷跟随,再加上那些殷實的妝奁,數十輛馬車載運的珠寶綢緞,當日一路浩浩蕩蕩的進到大周國,不知有多麽風光。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謝孟芝卻是一副蔫樣。
只因為一回到京城,由于身分的不同,她現在出外都有丫鬟婆子跟着,更別提一出将軍府就有成列的護衛隊尾随,弄得她連上自己的酒樓巡視都怕惹眼,硬是憋了下來。
所幸,尉遲淳已答應她,大婚當日會讓酒樓所有夥計都出席,否則她哪能忍到現在。
“別愁眉不展的,畢竟你眼下的身分是公主,不可同日而語,自然身邊要有人跟着,你遲早該習慣的,再說,将軍府就你一個女眷,日後操持起來也太繁重,倒不如有些聽話的丫鬟婆子跟着,多點人總是好辦事。”
聽着孫楠钰分享治家之道,謝孟芝倒也不排斥,覺得挺受用的。
謝孟芝端起桌上的雪蓮茶,用茶蓋撥弄茶裏的嫩葉。“其實我也明白我算是幸運的,尉遲淳的雙親早逝,将軍府就我跟他了,內宅也沒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尉遲淳也說了,往後內宅的事全聽我的,也不打算阻止我繼續經營酒樓,只要不影響将軍府的聲譽就好。”
“尉遲将軍真的很疼你,一個男人願意放手讓女人去做她想做的事,那便是一種信任,能維系夫妻倆一同攜手走下去的,最重要的就是這信任二字。”說到這兒,孫楠钰想起了自己與璟王的相處,不自覺綻露出一抹嬌媚的笑。
謝孟芝笑吟吟地瞅着,極為同意的頻頻點頭,說起來璟王府這一對,才是真正的恩愛模範。
璟王娶了孫楠钰之後,不曾再納妾收房,王府內宅幹幹淨淨,徹頭至尾只有孫楠钰一個女人,而且還是當家主母。
“孟芝,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一世一雙人,你要好好珍惜。”親眼見證過尉遲淳對好友的用情之深,孫楠钰忍不住想提醒一聲。
“我明白。”謝孟芝羞紅着臉。
就在此時,璟王從湖畔另一頭的長廊走近,面色帶點古怪,孫楠钰一眼就瞧出來了,她按兵不動的等着。
謝孟芝連忙福了福身。“孟芝見過王爺。”
璟王一笑。“公主請起,本王可受不起這樣的禮。”
謝孟芝臉一紅,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平民身分,照禮數來說,她的公主身分幾可與璟王平起平坐。
唉,富貴人家不好當,她還是習慣原來的平民身分,自由自在多逍遙啊!
孫楠钰笑瞅着夫君道:“王爺不是進宮面聖去了?怎會這麽早就回來?”這話裏還帶着幾分試探。
璟王知道自家娘子心細如發,索性也不瞞了,坦白直述,“其實是皇上跟尉遲将軍起了點沖突,宮裏的人才讓本王去當和事佬。”
謝孟芝大驚。“尉遲淳跟皇上起了沖突?!王爺,這是怎麽回事?”
他嘆了口氣,才幽幽的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公主你莫着急,待本王娓娓道來。”
原來,就在尉遲淳與謝孟芝前往雁沙國的這段日子,大周皇室也不得安寧。
皇後本就琢磨着為太子立妃,且早已相中穆雪霖,偏偏太子不喜穆氏,三番兩次為此事與皇後起争執。
穆雪霖哪裏吞忍得下這口氣,自視甚高的她也與太子撕破了臉,為此,皇後自覺對她有愧,因此決定改收她為義女,并且央求宣帝冊封穆氏為郡主。
宣帝甚是寵愛皇後,認為此事無傷大雅,只求和平落幕,也就順應皇後心意,擇日冊封穆氏為郡主,封號冰蘭,意在冰清玉潔,蕙質蘭心。
不料,冊封後沒多久,穆氏便向皇後央求,希望能以大周皇女之禮,下嫁給尉遲淳。
先前宣帝尚不知尉遲淳已有意中人,确實有過從皇室中挑選一位出挑的公主,将之許配給尉遲淳的想法,好讓這位表親與皇室締結良緣,來個親上加親。
只是先前這樣的想法,都讓尉遲淳一口擋下,後又出現了謝孟芝,宣帝不得不打消此念頭。
然而人心終究是護短的,穆氏三天兩頭就上皇後那邊委屈讨憐,不斷以太子棄嫌她,以至于她名聲受損,招不到好婆家的名義,希望皇後能為她作主,再加上皇後本就極為疼愛穆雪霖,是以皇後近日又拿此事與宣帝争執。
璟王道:“皇上心疼皇後為了此事煩心,帝後不諧可是關系着大周國祚,再這樣鬧下去,只怕真會出大事,皇上只好召尉遲淳進宮,希望他能坐下來好好商量一番。可你也知道尉遲淳那個脾氣,怎麽可能會有商量的餘地,皇上才一提起這事,他當場就給了皇上臉色瞧,兩個人談着談着,差一點就吵了起來,天底下怕是只有尉遲淳膽敢跟皇上吵,唉……”
謝孟芝聽完前因後果,心都揪成一團了。她從沒想過要跟別的女人分享丈夫,不論她身處在哪一個時空,她都不可能接受這種事。
但,這裏是一夫多妻的古代社會,而尉遲淳又是身分顯赫的大将軍,屢次出征立下大功,皇帝賜婚封賞,對這些古人來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雖然皇帝對尉遲淳是百般包容,一方面是他屢建大功,一方面也是本着那丁點的血緣關系,可再這樣下去,難保尉遲淳不會真得罪了皇帝,屆時替将軍府惹上大麻煩。
假如真是如此,那麽追根究柢,尉遲淳是為了她才會跟皇上起沖突,她又怎能坐視不管?
觑見謝孟芝臉色慘淡,眼中的光彩褪去,孫楠钰握了握她的手,道:“孟芝,你莫慌,即便皇上願意,尉遲将軍肯定也不願意。”頓了下,孫楠钰忍不住惱道:“這個穆雪霖也真奇怪,明知道尉遲将軍已準備娶妻,她偏要跳進來瞎攪和,還利用皇後對她的負疚之心,想方設法将自己拱成郡主,鬧得皇後幫她出頭,這個穆氏的心讦恐怕沒這麽簡單。”
璟王嘆氣。“冰蘭郡主這人如何,本王不敢說,但有一點王妃倒是說對了,正因為尉遲将軍不願意,才會跟皇上發生沖突,差一點就觸怒龍顏,惹來大禍,幸虧本王及時出面緩頰,才暫時穩住了場面。”
“這樣下去可不行,總要想個法子讓皇上打消念頭。”孫楠钰憂心地道。
“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本王看皇上是鐵了心想将冰蘭郡主下嫁将軍府,本王擔心尉遲将軍若是再抵抗下去,怕會落個忤逆聖上的罪名。”
謝孟芝心下一緊,臉色刷白。
是呀,皇上做下的決定,哪可能随他人心意而改變,要讓這件事情有轉圜餘地,除非、除非……穆雪霖自己說不嫁。
謝孟芝猛然精神一振,眼中再度燃起了光亮,邊揚起一抹笑邊說:“我有法子了!”
孫楠钰與璟王皆是一怔,齊眼望着她,異口同聲的問:“你有什麽法子?”
只見謝孟芝握緊粉拳,神情似在盤算些什麽,水眸閃動着慧黠的光芒,看得孫楠钰與璟王面面相觑。
不論她想的是什麽法子,都盼能真的奏效才好……
“混帳東西!即刻派人去宰相府,要穆相管管那個冰蘭郡主,本将軍不娶就是不娶!”
剛從璟王府回來,謝孟芝才剛走過穿堂,就聽見正廳裏頭傳來某人熟悉的火爆吼聲。
她不禁揣想,尉遲淳在拒絕皇帝時,莫不是也用這種嚣張的态度?這也難怪璟王爺會擔心再這樣下去,尉遲淳會惹上大禍。
思及此,身為将軍府未來的當家主母,她不由得為将軍府上下百餘人口的性命捏了把冷汗。
“公主,您可終于回來了。”
她一走進正廳,就見齊齊跪倒一地的下人,以及尉遲淳身旁的随從們,如見救世觀音般的淚瞅着她,讓她不由得失笑,趕緊讓那些人都起身退下。
等到清完場,她再看向某人,只見那張俊美的臉龐,因為怒氣而猙獰,穿着玄衣軟胄的高大身軀,僵硬的背對着她,手中還捏着剛才沒來得及砸下的茶盅。
她面帶淺笑走過去,伸手握住他的大掌,緩緩将他死捏在掌裏的茶盅取下。
他怒瞪着一雙美麗的鳳眸,似乎不解她怎能如此平靜,他知道她剛從璟王府回來,璟王肯定不會瞞她,此下她必定也知道了穆雪霖的事。
“将軍別怒。”她擡手撫過他盛怒的眉眼。
“你都知道了?”他依然惱怒。
“嗯。”她點了下頭。
聞言,他更怒了。“你就這麽無關緊要,一點也不生氣?j
“我不生氣,我是難過。”她沮喪地垂下眼。
尉遲淳胸中一緊,心疼又內疚,火氣當場就消了大半,趕緊伸手将她摟進懷裏。
他記得,娘親曾經對他說過,當他找着了願意一輩子對他好的姑娘,而他也願意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她手上時,他這輩子就不能讓這位姑娘嘗苦。
過去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找着讓他願意交付性的女子,可如今他找着了,哪怕要豁盡一切,他也不願見到她掉淚。
尉遲淳不假思索地說:“我明早就去晉見皇上,辭掉大将軍的官職。”
謝孟芝吓了一跳。“你別亂來!你一路辛苦到現在,為的就是重振尉遲家昔日的風華,你忍辱負重,終于有今天的功績,你是想讓你爹和娘親死不瞑目嗎?”
他面色一沉,咬牙切齒的道:“若不是看上我風頭正盛,又是統帥大周國百萬兵馬的一品大将軍,那個穆雪霖又怎會千方百計想嫁給我?”
“你怎麽知道郡主圖的是這些?”聽他說得如此篤定,她不禁納悶。
“我見過她幾次,此女矯揉造作,心計深沉,定是如此。”
“你沒亂扣人家罪名吧?皇上冊封她為冰蘭郡主,取的是冰清玉潔,蕙質蘭心之意,真有可能像你說的那樣嗎?”
尉遲淳不屑的冷哼一聲。“我若是不懂得看人,又要怎麽遣兵打仗?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我只消用心觀察,多少能探出此人深淺,那穆雪霖不過是個用盡心計想攀上高枝的勢利貴族,這種人過去我見多了,不差她這一個。”
啊,對了,尉遲氏在朝中沒落的那段時日,尉遲淳可是受盡那些貴族的冷落與白眼,對上這種人,他肯定看得比誰都清楚。
如此看來,那個穆雪霖果真不是真心喜愛尉遲淳,只是圖謀将軍夫人這個位置罷了。
原本她還想,假如穆雪霖是出于真心,或許她還能強迫自己忍下,但眼下她決計是不能再忍了,只能使出她想的那個法子解套。
謝孟芝心思一定,說:“明日一早,我同你一起進宮晉見皇上。”
聞言,尉遲淳按捺下怒火,不解的挑高眉頭。“你要見皇上?為什麽?”
“難道你不相信我嗎?”她反問。
“我當然信你。”他不悅的皺眉。“只是我不懂,在這個節骨眼,你為什麽要見皇上?”
她胸有成竹的一笑。“我想,我應該有法子讓冰蘭郡主知難而退。”
瞥見她那雙大眼掩不住的自信光芒,尉遲淳的怒氣慢慢消退,不羁的俊顏也揚起了笑。
這就是将軍府未來的主母,遇上困境從不退縮畏懼,反而會主動尋求解決之道,放眼天底下,也只有她夠資格當他尉遲淳的妻子!
翌日一早,謝孟芝穿戴得雍容華貴,一身桃紅牡丹金綢外罩,頭上插着靖皇贈與的鳳蝶舞飛鎏金發簪,與一身肅黑的尉遲淳雙雙進宮面聖。
進到金殿的一路上,兩旁的宮人看着這雙出色的男女,無不露出驚豔欣羨的目光。
此時,宣帝早已接獲太監的通報,知道他倆一同進宮晉見,正在殿裏等着。
兩人一進到大殿,一同跪下行了大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宣帝揮了揮手。
“謝皇上。”
尉遲淳伸出手,扶着難得穿得這般隆重的謝孟芝起來,這樣親密的舉動,看得宣帝是直嘆氣,疼了一夜的頭,這下又更沉重了。
他這個表弟,空有一張陰柔俊美的臉,可脾氣躁得像把野火,誰碰就誰倒黴,偏偏皇後護短,一心想幫冰蘭郡主圓了心願,才會讓他這個當皇帝的如此頭痛。
“朕聽尉遲說了,绛雪公主有事求見朕。”
其實宣帝多少猜出了她求見的原因,怕是想來求情,讓他這個當皇帝的別再為難他們這對小夫妻,唉,殊不知,皇帝也很為難啊!
謝孟芝福了福身,笑道:“啓禀皇上,請恕妾身鬥膽,今日求見皇上,無非是想跟皇上打個商量。”
這番回答完全出乎意料,宣帝不禁納悶的挑起眉。“什麽商量?”
“妾身聽聞,冰蘭郡主心儀将軍,盼能與妾身一同服侍将軍。”
“不錯,正有此事。”
“請再恕妾身鬥膽直言,尉遲府人丁單薄,過去亦曾經失了榮彩,如今将軍争氣,重振尉遲氏家風,皇上也清楚将軍府的苦處,将軍忙于練兵,府上着實需要有人看管,掌管內宅之事并不容易。”
呼呼,要一口氣說完這麽文謅謅的話,她可是前一夜不斷的練習默背,此刻才能說得這麽流利。
宣帝摸不透她的用意,一臉困惑的問,“公主的意思是?”
“啓禀皇上,妾身并非不通情理,也不是器量小的妒婦,亦能明白冰蘭郡主的心意,可将軍又不願接受這樁美事,不如這樣吧,先讓冰蘭郡主到将軍府暫且住下一段時日,讓郡主在大婚之前先實習一下。”
“實習?”殿上的宣帝,以及站在謝孟芝身旁的尉遲淳,兩人面露疑惑。
“就是學着怎麽當好将軍府的主母。”她說得頭頭是道,丁點也不像開玩笑。
“可是這種事,歷來前所未聞……”宣帝面露遲疑。
這下可不能再退讓了,謝孟芝抿緊小嘴,挺了挺胸口,拿出前些日子在雁沙國練就起來的氣勢。
“請恕妾身直言,妾身遠從雁沙國嫁來大周國,為兩國奠定和平情誼,皇上總不能連這點面子都不願給。”
怎麽說謝孟芝都是貨真價實的公主,而穆雪霖不過是被收為義女,方能冊封為郡主,論身家與地位,穆氏怎樣都比不上她,相信宣帝也明白這一點,也會顧忌謝孟芝的感受,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條件。
果然,宣帝雖然一臉為難,但尋思片刻後,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允了。“好吧,就依公主之言,先讓冰蘭郡主上将軍府實……”
“實習。”謝孟芝笑着幫宣帝說完。
宣帝揉着太陽穴。“對對對,就是這個實習。”
見目的達成,謝孟芝也不多留,就怕宣帝又反悔,她用眼神向尉遲淳示意,兩人便一同告退離去。
退出金殿之後,兩人步下長長的白玉階梯,尉遲淳也不管四下還有宮人盯着,伸出手就牽住她的柔荑。
謝孟芝腼眺的紅了臉,回他一笑。“我表現得如何?應該沒給将軍丢臉吧?”
“我才不在乎那些。”尉遲淳撇嘴,眼神充滿了心疼。“我只在乎是否委屈了你。”
聞言,她心中泛甜,亦攢緊了他的手,看着那長長的階梯,多像是未來的人生,兩人就這麽一直手牽着手,并肩走下去。
“放心吧,你不會讓我受委屈的。”她笑道。
“那實習之後,你又能怎麽樣?難不成真打算讓冰蘭郡主一起嫁進來?”尉遲淳心浮氣躁的問着,就怕屆時弄巧成拙,齊人之福他半點也不想,只想跟他認定的女子白頭偕老,一世一雙人。
謝孟芝眸光閃亮,笑意滿盈。“你放心,只要穆雪霖進了将軍府實習,再過不久她就會打消念頭。”
“你打算用什麽法子讓她知難而退?”他不免感到好奇。
“法子沒有,有的只是一身廚藝。”她語帶玄機地笑道。
看着她那抹奸巧又自信滿滿的笑容,尉遲淳也忍不住一笑,惡劣的心情豁然開朗,這輩子他只想看着她笑,半點委屈也不願讓她受。
只願兩人舉案齊眉,和和美美共守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