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獅子

路西菲爾尚對自己在短短的時間裏二次進入地獄沒什麽想法，米迦勒卻在黑黢黢的入口陷入深思。

他看着那仿佛會污染他潔白羽翼的地方，轉頭看着一邊整裝待發的路西菲爾。

“殿下，我們這樣不太好！”他說，“尤其是咱們的外表，容易打草驚蛇。”

“有道理。”

路西菲爾難得誇他想得周到，他一向光明磊落，上天入地習慣了直來直往，一時到沒想那麽細

米迦勒聽到自己的意見被聽取，頓時就很興奮，他從背後摸出一個木桶，裏面是一把鬃毛刷和漆黑的顏料。

“其實我還好，可是您的翅膀就……”

他提着黑色顏料桶興致勃勃想塗黑路西菲爾發光的翅膀，然後就見熾天使長已經收起了翅膀奇怪的看着自己。

“怎麽了？”

沒塗成聖光六翼，米迦勒有點不甘心，他看着路西菲爾金色的長發，執着的遞出刷子。

“我們最好把頭發染成黑色，沒有哪個惡魔有我們那樣鮮豔的發色”

“你真讓我刮目相看，米迦勒”路西菲爾微微笑着，如沐春風的看着态度積極的紅發天使。

“就讓我先來幫你吧”

等倒掉那一桶散發着奇怪味道的顏料，換上新的，幹淨的，主要是在路西菲爾親自把關下弄出的靠的黑色顏料，再把膽敢惡作劇到上司頭上的熾天使揍一頓，不過半個時辰。

“好了，殿下”鼻青臉腫的熾天使放下刷子，乖得像他剛造出來那會兒一般無害。

路西菲爾應了一聲，給自己施了一個快速幹爽咒，他轉過身，黑發在風中肆意的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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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光明之子，化妝成黑暗卻毫無違和。

相反，這一刻光與暗在他身上奇異的融合了。

“殿下”米迦勒愣愣的看着煥然的長官，讷讷喚道。

“怎麽了”

“黑色的頭發好奇怪啊”他扯了扯自己的黑發，頗有些喪氣，黑發的米迦勒仍舊不如黑發的路西菲爾好看，而且比起長官那股仿佛什麽色都能駕馭的和諧，他怎麽看都顯得奇怪。

“呵”，路西菲爾輕笑。

“我也讨厭黑色，所以盡早解決這件事吧。”

話畢，他們也沒有多做停留，很快墜入第一層地獄，地獄大軍集合凡間，一層地獄略有些空寂，但是仍舊有些許惡魔在地獄徘徊。

他們無聲的融入其中，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就像尋常惡魔那樣行走在地獄的道路上。

享受是稱不上的，任誰聞着滿滿一鼻子硫磺味恐怕都不會開心，地獄和天堂比起來，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但是卻又沒有想象中那樣抗拒......

像這樣收斂翅膀，以非天使的身份緩慢行走在地獄對兩位天使來說都是從來沒有過的體驗。

天使本就是向善的種族，除去地獄崎岖不平的道路，米迦勒看着身邊經過的惡魔，在摒棄心中的戰鬥欲後，他發現自己和走在第四天的天使大道上好像沒什麽區別。

非要說什麽的話，他只能說。

“太慘了”

真的太慘了。他看着那些比起王級惡魔顯得普通許多的惡魔，由衷嘆息。

“我開始理解它們為什麽想要到凡間去了”

不是所有的惡魔都是大惡魔，它們當中多數就和天堂的普通天使一樣，只是當天使圍着神之光環在聲與樂中飛舞時，惡魔卻在沸騰的岩漿裏打滾，哀嚎，甚至化作灰飛。

“這不是發起戰争的理由”路西菲爾眼中是同樣的畫面，但是他卻并不這麽想，惡魔的生存環境或許是惡劣了些，但這絕不是作惡的理由，如果可以，它們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本事将地獄打造成合适自己的居所。

“神是公平的”

“惡魔不值得同情。米迦勒，他們懶惰，自私，貪婪，不知感恩。”他冷冷的說道。

大惡魔将所有的時間花在争奪地盤上，小惡魔重複着同樣的悲劇而不知上進，只能日漸麻木。

路西菲爾将惡魔批評得一文不值，然而在經過一個地底火山口時，他卻毫不猶豫的救了一個快掉下去的小惡魔。

“其實殿下心很軟啊”米迦勒偷偷的想着，他幾步跟上去看着那個被熾天使長救了的小惡魔。

小惡魔對自己剛剛差點掉下去沒有任何反應，他趴在地上，渾身髒兮兮的，米迦勒看着他烏黑的爪子忍住想替他擦拭的欲望，問他在做什麽。

然而小惡魔仿佛聽不懂他的話一般，他在短暫的看了他們一眼後，趴在地上匍匐起來。

“他好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如米迦勒所言，小惡魔不停的在岩礫中挖着什麽，所以他的手才那樣黑。

挖着挖着，幽暗的空間忽然閃出一道金光。

路西菲爾一怔，因為那光華一閃而逝，卻給了他太陽的錯覺。

“小傻瓜，你挖這東西做什麽？”

米迦勒看着地上那個抱着金塊不撒手的小惡魔問道，雖然金子很好看，但是這玩意天堂的地面上鋪了一大堆，既不能吃又不好玩的。

小惡魔不理他，他如獲至寶的捧着金塊，然後站起來在路西菲爾身前攤開手。

“瑪門”他把手心裏的礦石往前送了送，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閃爍着歡喜的光彩。

“你要把它送給我？”路西菲爾驚訝的看着他。

“瑪門”

小惡魔只會說‘瑪門’，但是在路西菲爾試探着接過那一小塊金礦石之後，他灰撲撲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純真的微笑。

見路西菲爾收下金子，他又叫了一聲，然後再度趴在地上。

很快他又找到了第二塊金子，他小心翼翼的把它挖出來，然後運到不遠處一個避風口。

那裏已經堆積了數量不小的金礦，如此往複，專心致志，小惡魔挖着金子，很快就忘了他們倆的存在。

“好吧，一個喜歡金子的惡魔”米迦勒聳了聳肩，覺得沒什麽好看的了，就提議早點離開，他們還有要緊事呢。

但是路西菲爾卻不急着走，他看着那個埋頭苦幹的惡魔，若有所思。

“也許我們可以向他打聽馬爾巴士的下落”

“我不認為他會知道”米迦勒搖搖頭，沒怎麽抱希望。

那怎麽看都是一個只知道金礦的癡呆惡魔而已，還只會瑪門瑪門的叫。

“瑪門！”

路西菲爾不知道惡魔的名字，但是當他這麽叫他的時候，小惡魔卻意外的給了他回應。

他從黑色的石塊中擡起頭，像是疑惑的望着他。

“瑪門？”

“你知道馬爾巴士在哪兒嗎”

就在米迦勒嘟囔着瑪門傻傻的，不可能知道的時候，瑪門像是經過思考但是更像是腳滑了一下的指了一個方向。

“謝謝你的幫助，瑪門”

路西菲爾摸了摸這個在他看來格外乖巧的小惡魔的腦袋，然後從身上取出一串紅色的瑪瑙手串。

“黃金的回禮，再見了”

小惡魔呆呆的看着手裏的紅色寶石，又看着逐漸遠去的兩個身影，空白的臉上第一次顯現出情緒。

“瑪門”

路西菲爾他們順着小惡魔所指的方向一路前行，卻越走越偏，眼看地表層越來越薄，都要出了地獄時，米迦勒忍不住了。

“殿下，我們是不是走錯了，這一路走過來，別說馬爾巴士了，惡魔都快看不見了”

“那就對了，傳聞馬爾巴士被驅趕至地獄的極偏遠之地，惡魔越少我們的目的地也就越近了”路西菲爾頭也不回的說道。

“你為什麽這麽相信那個小惡魔啊，也許他只是瞎指的，還把這麽漂亮的瑪瑙手串送給他，你怎麽就不想想我呢！”

米迦勒撇了撇嘴，但是長官有令加上不久之前才被教訓過，他只能乖乖跟着走，只是心情卻憋的慌，正看到前方不遠有一處高地，他三步并作兩步，翻了個跟頭一躍而上，搶先跳了上去。

“有情況啊！殿下，下面好多惡魔——好多機械惡魔”他驚喜的叫道。

高地之下是一片狹長的幽谷，不深卻很寬，下面來來往往的全是惡魔。

宛若真實存在的機械惡魔。

“馬爾巴士一定就在附近，我們下去”

路西菲爾一躍而下，米迦勒緊随其後，他們躍入惡魔堆中卻像是水滴彙入河川，激不起一絲風浪。

“一個真的都沒有，全是機械的”

起先他們還因為機械惡魔的攻擊力心聲警惕，而後這種緊繃卻又高昂的心态很快在它們群體性的無視中變得索然無味。

“這還不如上面那一群瘋狂的機械士兵好玩呢”

米迦勒放棄挑釁一個機械惡魔的打算，寡然無歡的回到路西菲爾身邊吐槽。

“我們不是來玩的”

“那麽馬爾巴士到底在哪兒啊！”

“只能找了，馬爾巴士應該是這片區域唯一的真實惡魔，辨認難度不高”

他們在這片寒冷黑暗的領域摸索了許久，久到時間在黑暗中失去了流動的意義。

連米迦勒都不再有說話的興致，直到他看到地下暗河。

“殿下！那是獅子嗎？！”

河川的邊上卧着一只正在睡覺的獅子，米迦勒立刻就變得很興奮，他平常就愛毛茸茸，憋了那麽久之後就更加跟瘋了似的撲上去。

打盹中的獅子很快就被挼醒了，它睜着睡眼惺忪的眼看着面前不停薅他鬃毛的對象，緩緩張開了嘴巴。

“米迦勒。”路西菲爾面無表情的把沉迷挼毛的手下抓回來，然後看着重新合上嘴巴的大獅子。

“殿下，這大獅子不會是馬爾巴士的坐騎吧！”

米迦勒戀戀不舍的看着毛光水滑的黑獅子，沒關系，他不嫌棄，就算是黑色的也沒關系。

“天使”

“啊啊啊！它會說話啊！我教了米西那麽久它只會哼唧！！！”

獅子有意的略過看着他雙目放光的米迦勒，盯着沉穩的路西菲爾。

“找惡魔有什麽事呢”

路西菲爾目光沉沉的看着這只一言道破他們身份的獅子，直言自己的目的。

“我想請教馬爾巴士閣下，關于機械的事情。”

“是嗎”獅子倦怠的打了個呵欠，在米迦勒‘不是獅子’的震驚呼喊中舔了舔爪子。

“這麽久來，你們是第一個到這兒來的”

“自從我被趕到這裏，就再也沒有誰來看過我了”

它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後惡意滿滿的望着他們。

“你們的到來令我倍感榮幸，天使們，說出你們的請求吧”

自大的惡魔。

米迦勒撇撇嘴，但是心理上仍舊沒有擺脫毛茸茸光環的影響。他又愛又恨的看着獅子，在路西菲爾的默許下開口，把阿加雷斯在凡間所為簡單說了一遍。

這一路上他們也簡單的打聽了下，馬爾巴士和阿加雷斯理念不合，傳聞對方雖然性格孤僻不愛說話，也不喜交際，卻是難得的和平愛好者。比起阿加雷斯宣揚的凡間論，馬爾巴士更喜愛純粹的黑暗世界，他不想進凡間也不想上天堂，沒有搞事的傾向，生命中癡迷的唯有機械。

這樣的惡魔也是地獄少見的，所以對方在地盤争奪中很快就失去了支持，他無法支持大多數惡魔的野，然後在失敗後被阿加雷斯趕到這裏。

他該是最有可能和他們合作的惡魔，米迦勒這樣想，他相信路西菲爾也是這個意思，不然他們也不會不辭辛勞來到地獄了。

然而聽了米迦勒講了一大堆機械兵團在凡間引起的破壞，獅子歪頭，困惑的反問。

“所以呢？”

雖然獅子歪頭的樣子很萌，但是米迦勒仍舊有點恨鐵不成鋼，他覺得馬爾巴士就是性格太孤僻才會讓同族欺負而不知反抗。

善良不是軟弱，勇氣也是美德。

“你難道不會難受嗎！你創造的機械兵團在阿加雷斯的手下胡作非為”他大聲的問道。

“不會啊，”獅子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然後繼續說道“我很高興它們得到認同。”

“從它們誕生那一天開始，除了我，沒有誰對它們抱有期待”

“明明它們是我的心血，無堅不摧，不懼陽光烈焰，它們幾乎就是最完美的作品！”

“難道你——你就不恨阿加雷斯嗎！”米迦勒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差點吃驚的咬到舌頭，自己居然在教一個惡魔去怨恨。

獅子點點頭，坦然道。

“恨呀”

“所以把機械兵團的弱點告訴我們吧，我們去幫你報仇”

“為什麽要告訴你們？”

“阿加雷斯是個讨厭的家夥，天使也沒讓我喜歡到哪裏去”

馬爾巴士幹脆利落的表示不會與天使為伍，末了，他張開血紅的口。

“感謝你們帶來這個好消息，作為報酬，這次我就不吃你們了，快點離開我的領地吧，天使們”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慢慢消失了。

米迦勒簡直槽口良多無從吐起，吃了他們，這惡魔知道他們是誰嗎！兩個熾天使，它哪裏來到勇氣消化。

“不是！他吃過天使？！”他反應過來頓時炸毛，怒火從生到純黑的顏料都無法掩蓋他燃燒的頭發，黑色逐漸退去，火紅再度卷席一切，米迦勒幻化出天使的雙翼準備去尋那個不知好歹的惡魔。

“不行！我要把他抓回來滅了！”

“冷靜些，米迦勒，你每天經手梅塔特隆的天使花名冊，有沒有少天使你不知嗎”

路西菲爾相當的冷靜，他甚至有閑心替跑了的馬爾巴士辯解。

“他應該是修辭學沒學好，邏輯學也不合格罷了”

畢竟是惡魔嘛。

這聽起來怎麽……諷刺意味比他的憤怒還要濃？

“...”米迦勒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憋了半天才開口。

“那我們……就這樣回去？”那也太掃興了，他想着，忍不住抱怨。

“那精靈王出的什麽馊主意！惡魔能有什麽好心思！我就說他不會告訴我們”

路西菲爾環顧四周，看着那些亦步亦趨的機械惡魔，正想着是不是要逮一只回去研究，卻看到一個矮小的影子藏在機械惡魔中一閃而逝。

“米迦勒。”他一聲令下，

米迦勒瞬間明白，他壓着一股火飛快的沖出去，很快就抓到了偷窺者。

“好你個小惡魔，看你還能跑到哪裏去！”

偷窺者手腳不停的掙紮着，他身體雖小，勁卻出乎意料的大。

“放開我！我不是惡魔！我是精靈！”

“精靈？你！”米迦勒聞言懷疑的提起手中的堪稱嬌小的身體。

“嗷！神啊”然後他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那是一張多麽醜陋的臉啊！

其實惡魔中不乏比這更醜更奇怪的臉存在，反正生在黑暗，随便長長就好。這種習性使得大部分惡魔都不是很在意自己本身的外貌。

但是和惡魔不同，醜陋這個詞要是安在精靈身上就很違和。

衆所皆知，精靈都是美的，他們肖似天使，從精靈樹上誕生，飲甘露食花蜜，有些甚至比天使生的還要美。

于是在期待值如此之高的暗示下，猝不及防見到這麽一張如風幹橘子皮一般的面龐，米迦勒差點沒忍住把他扔出去。

“沒錯！我是精靈！”自稱精靈的家夥憤憤的伸出短腿狠狠地踹了他一下。

“米迦勒，放開他吧”路西菲爾吩咐道，米迦勒聽他這麽說，只好龇牙咧嘴的放下。

“你既然是精靈，為何會到地獄這裏來？”

在‘精靈’吞吞吐吐的敘述中，他們才知道原來在馬爾巴士的領地的上方住着一群精靈。

他們天生是鍛造的好手，一直與惡魔保持着互利來往的關系。

他們幫惡魔制作機械，馬爾巴士則容許他們在地面上居住，必要時提供保護，以免他們遭受其他惡魔的侵害。

“機械惡魔都是你們鍛造的？”

“馬爾巴士提供圖紙，我們只是根據他的指示做”‘精靈’看着路西菲爾俊美的臉，不由自主答道。

“那你也知道機械的弱點了？”

“我不能說”

不能說，而非不知道，兩位熾天使不由正色。

“如果你們想知道，就跟我去見族長吧，他等你們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