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路西法

天堂歲月悠悠，神座之下，動蕩如春水，波瀾之後緩慢平息。

第七天的殿外天使羽翼不歇，偶有點地也是步履匆匆。

智天使将東西放在米迦勒面前就忙着退下。

米迦勒看着新送來的熾天使長禮服，摸着它陌生又熟悉的紋路沉默不語。

比起這件華麗的長袍，他覺得自己更适合那件黃金聖铠。

“米迦勒！”加百列奔進來，看到他這樣就氣不打一處來。

“外面都忙翻了，你在這裏躲什麽清閑呢！”

時逢慶典，如今天使數量銳減，新晉的天使長雖然有心幫忙，但是新手上任連自己在哪兒都有點暈，做起事來就更手忙腳了。

加百列性格好強，看他們這樣就忍不住大包大攬，結果前所未有的忙碌讓她差點轉不開身，等安排好典禮上的一應事務，卻發現此次的主角從頭到尾沒有露面。

聽智天使的話，他在宮殿裏什麽都沒幹，只顧着發呆。

她大約知道米迦勒在想什麽，但是現在不行！

“典禮都快開始了，快換好衣服跟我出去！”

“讓我自己走，加百列”米迦勒無可奈何的看着大天使長，加百利依言放開，卻見米迦勒揉着發紅的手腕，狀似不經意，其實很刻意的問道。

“你真的認為，我能勝任這個位置嗎？”

那場對決，是他輸了。

輸的那樣輕易，就像他一直以來認為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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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迦勒面上看起來對萬事都不上心，但他的心氣不亞于任何一位在創世之初被創造出來的熾天使。

那是一種态度十分清醒的清高。

因為深知自己的水平，他一直活的很理智，他的自尊自傲掩蓋在大咧咧的表象之下，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熾天使長之副。

他從無要做天國副君的念頭，在他看來，所謂的天國副君，不應該是文能治世，武能震界，以一己之力周全天堂，堪為所有天使之榜樣的完美能者方能擔任的嗎？

這麽多年過去了，整個三界他也就見到了那麽一個。

“不要再提起那個名字”

加百列看了紅發的熾天使一眼，替他整理微有褶皺的領口，別上象征熾天使長的黃金聖物。

“不要質疑神對你的信任，米迦勒”她平淡的口吻讓米迦勒動容。

“可是我不相信我自己！”

“他既選擇了你，那麽你就是最好的。”

她看着身姿挺拔，氣宇軒昂的紅發熾天使，臉上浮現出笑意。

“就算不是最好的，那也是最适合的！”

米迦勒剛想問她這是什麽意思，卻發覺他們腳下的雲層忽然微微的抖動了一下，就像在下界，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這裏可是第七天，能傳到這裏的振動，恐怕不容忽視。米迦勒臉色一凝，展翅就想往雲端飛，加百列扯住了他。

“我會讓智天使去探聽的，你不要再耽擱了，接下來是對我們所有天使來說都是莊嚴神聖的時刻，你要打起精神來，米迦勒”加百利嚴肅的說道，“安撫他們惶惶的心，成為他們的精神導向，這是你的責任”

“熾天使長的責任！”

他在聖歌缭繞中走向天門，沿途的所有天使皆向他行禮，然後随着他一同邁向前方。

神聖的鐘聲即将響起，米迦勒不禁望着水晶天的方向。

什麽是熾天使長的責任？

’帶領衆天使走向正确的道’

何為正确的道？以己身之正引衆生之路？若是，那什麽又是己身之正？

是忠誠，節制，慷慨，勤奮，堅韌，謙遜，始終心懷希望嗎？

‘七美德是造物完美之極，卻非正道所必須’，那聲音溫和的為他答疑，‘唯有公平，公正，善良，在動亂中堅持本我與正義，方能不堕沉淪’

米迦勒在神的肯定中逐漸紅了眼圈

那麽此次典禮，神靈是否會出席？

“這是自然”溫和的聲音從至高天下來，與此同時，第七天的禦座上出現了神被聖光籠罩的軀體。

禦座之下，是天使的安寧之鄉。

金瞳遙遙的注視着從廣場外面走來的熾天使，輕靈的風吹起神銀白色的衣袍。

就像至始至終，被等待的都是自己。

神回應了米迦勒的祈求，恢弘的鐘聲響起，天堂正式向三界宣告天國副君的誕生，米迦勒在神聖的光輝下與過去告別。

他在鮮花和聲樂中前行，與每一個同他行禮的天使談笑問好，加百列看着他從一開始的莊嚴緊張到後面逐漸放松，不禁目露欣慰。

路西菲爾的神話不可能在其他任何天使長之中複制，沒有誰能做到那樣極致的完美，而那教科書一般的完美，讓他從很久以前就與其他天使劃出了一道界限。

界限之外，他成為一道象征，一個無法逾越的符號。

那些被符號征服的天使義無反顧的随他離去了。

但是對剩下的天使來說，他就像失去意義的符號，最終會成為模糊的印象。

米迦勒覺得自己不如路西菲爾，卻不知，他也有自身的魅力。

他親和力是天生的，他能和所有天使打成一片，和下級天使尤是。

這才是千萬年來第一次歷經驟變的天堂眼下最需要的，引導者的品質。

地獄。

堕天使們與惡魔的鬥争愈演愈烈。

在路西菲爾的帶領下，堕天使們一改之前的疲态，以強勢之态橫掃九重地獄。

“那群天使瘋了！”到處逃竄的惡魔叫嚷着，最後聚集到惡魔巴爾的身邊。

巴爾，阿加雷斯，阿茲莫丹，梅菲斯特四大魔王時隔千年再一次聯合組成防線，他們和路西菲爾和薩麥爾、別西蔔、阿斯蒙蒂斯以及前座天使猛将亞德米勒和阿斯瑪代率領的堕天使軍團相遇，雙方在暗河邊上成對峙之勢。

“路西菲爾！千年之前，你用那審判之權杖方才能壓我們一頭，你若覺得我們會像當初那樣怕你确是想錯了！”

惡魔皆知路西菲爾的審判之矛已失，巴爾挑着路西菲爾的痛腳狠狠地奚落，連從前的戰績一并否認了，底下的惡魔響應着他的話，發出巨大的噓聲。

幾位堕天使領袖紛紛發怒，唯有路西菲爾臉色不變。

“不要理會惡魔的話，按我吩咐，全軍分作四隊，以我手中長戈為信，分頭行動！”

路西菲爾一聲令下，堕天使們即刻列隊布陣，秩序井然，見此，善于判斷形式的阿加雷斯和阿茲莫丹互視一眼，都心生不安。

他們有預感，這一仗怕是不好打了。

地獄是魔王的場地，但是路西菲爾在地獄流連三個月，早已将此地的地形和特征掌握清楚，他身處整個戰局的核心，冷靜智慧，用兵堪奇，很快就将局勢的有利一面引導至己方。

大惡魔阿茲莫丹和梅菲斯特投降，堕天使們在地獄複雜的礦洞內逮到了預圖逃走的阿加雷斯，巴爾見勢不好退回到主城內。

銀發的老惡魔望着将他活捉的別西蔔，傷心不已。

“老朽可以發誓，對天使絕無傷害之心，您又何必對一個老頭子窮追不舍呢？”

他老态龍鐘，滿面疲憊，可憐的模樣讓別西蔔動了恻隐之心。

這老惡魔确實是沒怎麽傷害他們，而且最初派莉莉絲來歸勸他們的就是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見他動搖，于是再接再厲，他更賣力的哭嚎起來。

“您難道忘記了，在您落難的時候，對您伸出過援手的老家夥，您真的要忍心至他于絕地嗎”

“別西蔔，別忘了，神先造了天使，後造了惡魔，別看他這樣，你的年紀比這老家夥還要大呢”路西菲爾戳穿了惡魔的賣老，然後冷嘲道。

“所謂的援手，就是把他關進鬥獸場的籠子裏，看他與巨獸搏命，事後著成的《天使無用論》嗎？”

“我說過了，無論好話壞話，惡魔的話都不能信。”

聽完路西菲爾略含責備的話，別西蔔為自己的輕信羞愧，他甩了甩頭，為自己不堅定的心汗顏。

“對不起，殿下，接下來我會注意的！”

路西菲爾點頭不語，阿加雷斯狡猾，別西蔔到底是單純了些。

不過提點過後，必不會再犯。

剩下的就是專心對付巴爾，思及此，他露出一個冷笑，四大魔王已經抓了三個，剩下的巴爾還有什麽難的。

很快，他下令堵住巴爾城的所有活動出口，僅在他的授意下開放一兩個口，他像貓逗老鼠那樣，将惡魔之王逼到了絕路。

巴爾幾次突圍不成，反遭戲弄，幹脆閉城不出。

“巴爾！你之前的豪言壯志呢？我尚且在此，怎不見你的身影？”他朗聲道。

“難道是想在你那城中縮到世界末日？那我可真要把你當做笑話了！”路西菲爾說完，堕天使們學着惡魔之前的樣子發出了如洪濤一般的噓聲。

惡魔之王被逼無奈，只得出城。

“我巴爾雖為惡魔，卻也是堂堂正正的王級大惡魔！又怎會說話不算話！”

巴爾手下寥寥數十騎，對比城外看不到盡頭的堕天使軍團，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凄涼的時刻了。

他忍住自己的心虛和氣短，提議要與路西菲爾進行一對一的決戰。

就算失敗，他也要保持體面。

路西菲爾對惡魔所謂的體面嗤之以鼻，堕天使落難時，惡魔可曾給過他們體面，他們軟而不反抗時，惡魔可能心慈手軟過？

“好啊，我答應你”他面露微笑，準備親手讓這惡魔體面一下。

巴爾二話不說，用最快的速度朝路西菲爾沖去，卻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有碰到就被輕易閃開了。

比起過去，路西菲爾的實力變得更加深不可測了，但是讓巴爾感到恐懼的并非是路西菲爾的實力，而是他的态度。

曾經的熾天使長磊落光明，殺伐果斷幹脆利落，但是現在的路西菲爾卻像是一個正在玩弄獵物的獵手。

巴爾數次被他壓制，卻被他像溜寵一般耍弄，不由臉色鐵青，他生平還未曾遭遇如此奇恥，再又一次被按到岩漿底下之後，巴爾的體力和心力都到達了所能承受的極限。

但是路西菲爾仍然沒打算放過他。

“奴役天使，建澡堂，做賭資，困求鬥獸場……惡魔欠天使的，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要親手替他們讨回來！”

正當他高舉薩米基納的長戈，就要在巴爾的身上紮幾個血窟窿時，耳邊忽然傳來悠揚飄蕩的鐘聲。

他怔了一下，下意識的望向天空的方向，然而只望到了一片漆黑。

“怎麽回事！”這鐘聲猶如神音，輕輕淺淺卻足以讓每個造物聽見，無論是堕天使還是惡魔不禁都露出了害怕恍惚的神情。

巴爾察覺到路西菲爾的怔仲，堅信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嘎嘎的大笑起來，刺耳的笑聲伴随着血沫，他滿懷惡意的看着金發天使。

“還能是怎麽回事？自然是那人族被封為彌賽亞了呗”

“就算你打敗了我們又怎麽樣，路西菲爾，你已經失去了他的寵愛”

“你的失敗才是三界永遠的笑談！”

路西菲爾沒說話，別西蔔咯噔一聲，惡魔定是在說鬼話，天堂如今戒嚴，一只外邊的鳥都飛不進去，惡魔怎麽可能知道消息？

明顯只是想動搖殿下的意志好趁機逃脫。

這麽明顯的陷阱，殿下，應該不會相信吧？！！他心有忐忑，朝那處張望，待看清路西菲爾表情，不由驚愕。

別說不相信了，金發天使的恨幾乎要從那眼裏溢出來了。

路西菲爾相信了，因為那确實是加封典禮的鐘聲。

他如何不恨？

他們在地獄受苦，天堂卻聲樂交響。

彌賽亞？衛鯹尛說

哈哈。

救世主？

“你休想得償所願！”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句話，也不知是和眼前的惡魔之王說的，還是同那禮樂之聲的源頭抗争。

如巴爾所想，路西菲爾被他的話動搖了，然而這動搖引起的後果确是他預料不到的。

路西菲爾确實放開了他，但是卻完全沒有給他逃脫的餘地，他不再保留實力，扔掉手中的長戈，與巴爾肉搏。

拳拳生風，腿腿至骨，巴爾被揍到毫無反抗之力，直至那張堪稱英俊的臉完全變形。

“你這個瘋子……”

路西菲爾沒有理會豬頭的話，他面無表情的從面露敬畏之色的衆堕落天使的中間走過。

瘋子？

他碧色的眸中生出徹骨的寒意。

他不覺得自己是瘋子，理智仍舊支配着他。

也再沒有什麽能動搖他了。

在成功将惡魔，包括所有王級惡魔趕到地獄最偏僻的角落，完全占領了九層地獄的堕天使們揚眉吐氣，他們在地獄跳起了歡快的舞，稱路西菲爾殿下為黑暗中指引他們的光。

“光？”路西菲爾腳步一頓，側首望着說話的堕天使。

他們隐匿在黑暗中，只顯露出臉上狂熱的線條。

他是他們當中唯一擁有光翼的天使。

聖光六翼水火不侵，邪惡難入。

這是創世神送與他最初的禮物。

此刻卻更像是一種詛咒，一種嘲諷。

仿佛在這無光的世界，他仍舊是格格不入的那一個，他仍舊無法擺脫光的掌控。

“不！”他斷然道，“我不是光”

然後他看着那群因為他的話而面露恍惚的堕天使。

“你們也不是。”

我們不需要光，他這樣說道，望着蒼穹的方向，仇恨重新點燃了他破碎的心核，狂風吹拂着他的短發，他轉過身，一步一步的朝着他墜落的中心走去。

它是深坑的最低點，卻随着路西菲爾的走近，逐漸拔高。

黑色的羽翼一點一點取代過往，金色的發從發梢開始改變，碧綠色的眼眸逐漸轉為血一般的紅瞳。

在主動斬斷與光之間的聯系之後，他登上頂峰。

路西菲爾環視四周，看着以他為首的衆堕落天使。

“我們是暗”他的聲音從高處而下，傳遍了地獄的每一處角落。

“最深最真的暗！”

最純粹的暗。

“那最高的主宰最痛恨的暗！”

沒有天堂，就創造屬于我們自己的天堂。

“從今以後，我們要叫他夜不能安，寐不得寝。”

衆堕落天使因為他的話激動，他們紛紛擁戴他們偉大的堕天使之王，為他加冕。

連藏在暗處的惡魔也忍不住探出腦袋。

黑暗的王冠落在他的頭上，黑暗的王座因他而立。

抛棄菲爾的封號，冠以法名，那新生的堕落之王揚聲高唱：

“寧在地獄為王，也不願在天堂為奴，從今以後，天上地下，衆生無不知曉我路西法之名！”

神沒有收回自己給出去的禮物的習慣，但當他看到回到自己身邊的，被路西菲爾拒絕的聖光，萬年來甚少有波動的心湖，輕輕的蕩起了一圈漣漪。

創世之書因神所感，自動翻到了生靈冊的那一頁。

在神的注視下，天使名冊上路西菲爾的名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堕落天使名冊上那泛着純正黑氣的，比原生惡魔更黑暗的，居于首位的堕天使之王。

路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