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歡迎來到普通冰淇淋店

“陸醫生，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坐在精神科醫生對面的蘇茶臉色煞白，與眼下厚重的黑眼圈形成鮮明的對比，嘴唇幹裂起皮，唇色發暗，看起來狀态十分糟糕。

陸醫生有種令人心安的氣場，不知道這是不是精神科醫生的特點。雖然這只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只要他平和地開導蘇茶幾句，她的焦慮就會神奇地得到緩解。

此時陸醫生對蘇茶溫和地一笑，安撫道：“你的情況還不算太嚴重，按時吃藥就能得到控制和緩解……”

他眼角的皺紋洩露出他中年人的真實年齡，但在蘇茶眼裏他的臉卻好似自帶柔光，模糊了歲月的痕跡，只沉澱下醇厚如酒的儒雅。但是很快，蘇茶的眼神又由平靜轉為局促。

一顆像是被酸液腐蝕了皮膚、五官如滴落的蠟油、紅色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的腦袋從陸醫生的身後探了出來，沒有了嘴唇遮掩的兩排白牙向蘇茶張開，從喉嚨深處發出“咯咯咯”的幹啞嘶吼。

蘇茶現在面對這些幻覺的騷擾已經有些麻木了，但還是沒辦法徹底不受它們的幹擾。

她第一次出現幻覺是在三周前，因失業而難以入眠的一天晚上。

長久的輾轉難眠讓蘇茶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她緊閉着雙眼翻了個身，因為無法入睡而心生煩躁。過了幾秒她還是忍不住睜開眼，想确定一下時間。

雙眼在适應了黑暗的環境後，即使沒有開燈，蘇茶也能看清楚屋裏的情況，在她的目光看向對面牆上的挂鐘前，卻被另一樣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她房間窗簾的遮光性不是很好，所以在窗外月光的照映下，能清晰地看見窗簾後物體的輪廓。

而照道理來說，窗簾後并不應該出現那樣的形狀。

一個人形。

一個細高的人形，看輪廓應該是個長頭發的女人。雖然只看到個影子，看不見五官，但能看出她面對着蘇茶。

就那麽安靜地、一動不動地看着蘇茶。

在看清楚确實有個人站在窗簾後面之後，蘇茶的第一反應是小偷。但是在她上床之前，房間裏肯定是沒有第二個人的，而從她十一點躺到床上到現在，她一秒鐘都不曾睡着過。如果是小偷，那個女人是怎麽進來的？

如果不是小偷，那現在站在窗簾後的是什麽？在蘇茶睜眼之前，她又在那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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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裏靜得蘇茶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她死死盯着窗簾後的人影，終于猛地起身，想要伸手開燈一探究竟。

然而就在她視線移開，坐起來的短短一秒間，窗簾後的人影消失了。

蘇茶的手指已經摸到了床頭燈的開關，但是這個新的發現讓她開始懷疑剛才是不是因為躺下時的角度問題而出現的錯覺。

盯着窗簾看了半天沒再發現異常，蘇茶松了口氣，正要縮回被窩，忽然又僵住了。

那個人影不是消失了。

她剛剛只注意看窗簾主體，卻忽略了窗簾上方，天花板角落的陰影。

那個位置就算沒有東西，在黑暗中也是一團模糊的陰影，但現在，在那讓人不安的陰影中，還露出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在蘇茶發現天花板角落處趴伏着一個人前，那眼睛本來是平行向前看的。而當蘇茶因恐懼而無法移開目光後，黑眼珠倏地轉了過來，直直地和她對視上了。

那一瞬間蘇茶的恐懼達到了頂點，制止她發出尖叫的是下一秒那個人影開始向她移動的情景，出于本能她噌的一下朝反方向躍下床，沖到房間門口打開大燈，同時已經打開門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但是在明亮的燈光充斥整個房間後，天花板上那個拖着殘破的四肢爬向蘇茶的人影就如同落入海水中的墨汁，頃刻間煙消雲散。

長時間處于黑暗中，驟然回歸光明的蘇茶雙眼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淚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讓她更加難受，她站在卧室門口，低頭使勁揉了揉眼睛。

忽然脖子上有些癢，她伸手撩了一下耳邊的頭發，可肩頸還是有被頭發掃過時的瘙癢。

蘇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讓她不敢擡頭，但眼角的餘光還是看到一個細長的黑影順着門框垂了下來。

陰冷的氣息順着蘇茶的後頸竄到頭皮和全身，她控制不住地渾身發抖。一個像是從冰窖深處傳來、因寒冷而喉頭發澀、含混不清的聲音在蘇茶耳邊道：“還……給……我……”

說着，這讓人恐慌的聲音越來越近，細長人形的脖子面條般軟軟地延伸，一張慘白而遍布青紫紋路的臉湊到了蘇茶眼前。

撲面而來的陰寒讓蘇茶呼吸一窒，她和那雙明顯不屬于人類的雙眼近距離對視了兩秒，恐懼到極點後居然生出了幾分破罐破摔的怒氣。

“還……”

“還什麽？！我從來沒做過虧心事，還你什麽？！”蘇茶緊緊閉着雙眼，顧不得可能會吵醒合租的室友們，使出渾身的力氣破口大罵，喊得都破了音，“滾！！”

憑着滿腔的憤怒一通亂喊之後，蘇茶抖得比先前更厲害了。她遲遲不敢睜開眼睛，怕看到的第一眼還是那張冰冷慘白的臉會奪走她僅存的勇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茶感覺周圍的溫度回到了初夏的正常水平，她才緩緩地睜開一條縫。

眼前沒有倒挂下來的人臉，門框上、天花板上、窗簾後也沒有。

一切似乎都恢複了正常。蘇茶腿一軟，跌坐在地。

剛才的到底是幻覺，還是她招惹上了不幹淨的東西，蘇茶完全沒有頭緒。雖然她一直都是個倒黴的人，從小到大別說好事從沒輪到她頭上，好幾次還和死神擦肩而過，但從沒遇到過剛才那麽詭異的情形。

她拖着不太聽使喚的雙腿爬回床上，經過方才那一番驚吓，壓在她心頭的就業壓力都算不上什麽了，精疲力盡的蘇茶居然很快睡去。

不過此時頗有劫後餘生之感的她萬萬想不到，這一晚竟然會成為她近期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那個身材細長的女人只是個開始而已。

蘇茶的家裏越來越熱鬧，一到晚上，天花板的角落、窗簾後、衣櫃裏、衛生間裏都是影影綽綽的人形，後來不止是晚上，也不止在家裏，到處能看到它們或竊竊私語，或向蘇茶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用黑洞洞的口器向她發出嘶啞的哀嚎。

一開始蘇茶會憋足勁将它們罵走，但它們一直也沒有傷害到她，而且到後來她嚴重睡眠不足，時常心悸氣短，整個人都處于恍惚狀态，也沒有力氣再罵了。

“又出現了？”陸醫生察覺到蘇茶的不對勁，順着她的視線向旁邊人頭的方向瞥了一下。

蘇茶不知道原來幻覺是會怕精神科醫生的，反正被陸醫生看了一眼後，那顆形狀可怖的人頭居然弱弱地縮了回去，她仿佛能從它辨不出原貌的臉上看到委屈的神情。這麽想着，蘇茶居然笑出了聲。

陸醫生看着她神經質的笑容皺起了眉頭，但在蘇茶注意到之前便收起擔憂的表情，再次溫言細語地安慰她不用擔心，讓她好好配合治療。

離開醫院的時候天色尚早，就算天色已晚，蘇茶也不願意太早回家，她還是想在人多的地方呆着。

她租住的小區附近有條商業街，黃昏時分的飯點正是最熱鬧的時間，蘇茶游魂般游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恍惚地打量着周圍的上班族們。

她也應該是這些人中的一員才對，怎麽就搞成現在這樣了呢？

蘇茶在大四下學期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當時她還以為自己前二十二年的黴運都是在為這份工作攢RP。現在想想，她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那份會計的工作本來做得好好的，結果在她正式畢業後居然整個部門莫名其妙被端了。這哪裏是時來運轉，她的黴運分明是憋了個大招。

然後大約是就業壓力太大，蘇茶就精神分裂了。

現在別說找工作，她的病情不惡化就該謝天謝地了。

一邊神游一邊腳步虛浮地向前走的蘇茶沒有發現，在她的影子旁邊多出一個細長的影子，如附骨之疽般緊緊粘在她身後。走着走着，又多出一個影子，接着又是一個。

這些影子形态各異，它們一開始還互相厮打，将較弱的黑影撕扯得四分五裂。慢慢地，争搶有了結果，數個留到最後的影子融合到一起，在旁邊的建築上投映出一個極為高大，四肢卻細長得怪異的黑影，張牙舞爪地要向蘇茶撲去。

蘇茶突然停住了腳步，卻不是因為發現了異樣。她被旁邊店家傳來的香甜氣息吸引住了，那種甜膩膩的香味專屬于冰淇淋，出乎意料地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擡頭一看，果然是一家冰淇淋店。

不過這家的店店名很奇怪，居然叫“普通冰淇淋店”。

雖然對店名的印象不太好，蘇茶還是鬼使神差地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暖色調的昏黃燈光和空氣中甜蜜的氣味營造出沉靜溫馨的氛圍，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很長一排冰櫃，裏面陳列着各色冰淇淋，從最常見的香草、抹茶、巧克力，到葡萄幹朗姆、奶油核桃、芒果雪酪、雙色莓果、薄荷巧克力碎片等等口味，還有一些蘇茶甚至一眼看不出是什麽材料。

她直勾勾地盯着冰櫃裏琳琅滿目的冰淇淋，因為長期缺覺而有些頭重腳輕，跌跌撞撞地來到冰櫃前。

在蘇茶整個人邁進店裏後，原本氣勢洶洶地向她撲去的巨大黑影居然在店門口停住了，那扇平凡無奇的玻璃門好似一道大壩，黑影如退潮般迅速偃旗息鼓。

“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嗎？”可能因為蘇茶在冰櫃前停留的時間太久，引起了店員的注意。

聽到年輕店員的問話，蘇茶才恍然擡頭，結果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被這店員出色的外貌鎮住，連原本要說的話都忘了個幹淨。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又開始寫妖魔鬼怪了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