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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趕緊把她救出來啊!”

“是啊,那個東西就在你外婆邊上。”江鴻緩緩開口,語氣聽起來挺不情願,說得也有些艱難,“你想過嗎?為什麽它就在她邊上,她還能平安無事地和你說話?”

蘇茶的動作一滞,但聲音聽起來倒還算鎮定,她像是聽不懂江鴻在說什麽一般,甚至像是被他的話氣笑了:“你在說什麽?那是我外婆啊,你快讓我過去。”

“讓你過去送死嗎?”江鴻終于撕破了最後一層薄紗,冰冷而不留情面地說。

站在他身前的蘇茶沒有回頭,幽深不明的黑暗像是要将她瘦弱單薄的肩膀壓垮,可她還是沒有放棄希望,搖着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是這樣。”

将身形隐于黑暗中的野獸在她的注視下緩緩從混沌中步出,四蹄着地,落地有聲,那是一只白羊狀的動物,不過比尋常山羊多長了兩只角,而且雖然外形相似,卻完全沒有食草動物溫順柔和的氣質,它的紅眼睛中滿是不通人性的嗜血之意,通身散發着暴烈強橫的野獸氣息。

昆侖之丘,有獸焉,其狀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

它的臉一點也不像人,但此時它張了張嘴,露出滿口尖利交錯的獸牙,好似人類一樣在笑,不過這笑同樣是不帶溫度,只有明晃晃的嘲弄和威脅,但它吐出的人言卻還是像蘇茶聽過的無數次一樣溫柔可親:“囡囡,你不認識外婆了嗎?”

憑借微弱希望勉強維持冷靜的蘇茶在聽到外婆的聲音從這只羊型怪物口中出現時,渾身不可抑止地抖了起來。

江鴻見狀上前一步,将她擋在了身後,換他直接和土蝼對峙。

“從什麽時候開始?”蘇茶費了很大力氣才找回她的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才将這句話從喉中擠出來。

為她提供庇護的外婆,因為別人叫她掃把星而生氣的外婆,唱歌哄她睡覺的外婆,病弱、溫柔而堅強的外婆,怎麽會是眼前這個怪物呢?怎麽可能呢?

那是會開心地叫着囡囡、什麽都為她着想的家人,是她唯一的親人。有外婆,所以她不是孤兒,沒有外婆,她連家都沒有了。

江鴻不忍心回頭看她的表情,只要想一想她現在所經受的痛苦,他就心如刀絞,只有将眼神落在那該死的土蝼身上他才能保持住面上的平靜。

“剛才,昨天,十二年前,你想要哪個答案?”

51、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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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個時間點其實并不能算作三個答案, 真的要論從什麽時候開始,從十二年前,蘇茶外婆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有力氣掙紮着從病榻上爬起來,為她撐起一片天開始,事情就不對了。

但這十二年是潛伏期, 直到昨天晚上才爆發,而又直到剛才, 蘇茶真正的外婆才被土蝼徹底吞噬。

這三個時間點沒有一個對蘇茶來說是好答案,他甚至判斷不出哪個相對更好一些, 只有将選擇權交給她。

蘇茶的目光也緊緊追随着土蝼, 她緊咬牙關不讓眼淚掉下來, 強迫自己看着它,同時繼續問江鴻:“什麽意思?你不要再和我兜圈子了, 就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嗎?”

江鴻沉默了幾秒, 如實答道:“這是天界昆侖山的土蝼,在人間絕跡已久。它應該是沖着你來的。”

沖着她來的。

蘇茶的眼淚在眼眶邊緣凝結成成形的淚珠, 她的控制再也無法阻擋它的落勢,淚珠直直向地面掉落, 眨眼便消融于漆黑夜色中。

到底還是她害了外婆嗎?

“你的體質……發生這麽多事, 你也猜到了一些吧?你的魂魄很強大, 強大到根本不應該容納于凡人的肉身, 這才是你倒黴的根源所在。”

凡人的肉身根本承受不了那麽大的能量,她會早逝幾乎是既定的結局,但同時肉身又有一定成長空間和彈性, 在達到運載極限前會得到強大魂魄的滋養,随着她年齡的增長,最終導致不管是在以魂魄為目标還是以血肉為食的妖魔鬼怪眼中,她簡直是一塊挂着快來吃我的招牌又沒有自保能力的唐僧肉,怎麽能不引得心懷鬼胎的各路妖魔伺機而動。

甚至不止是妖魔,從一開始她被伥鬼纏住,到這次想要用她屍身煉僵屍的金大師,凡是看出她身上端倪又心術不正的人和非人,都會忍不住揩一把油。雖然不知她過去是哪路神仙,但現在這麽弱,萬一呢,說不定那麽強大的力量就能為己所有呢?

而這土蝼也正是被她所吸引,甚至更糟糕,它是從昆侖山來的,它說不定知道她先前的來頭,所以找準時機附在她最親近的家人身上,幹脆來了一出守株待兔。

“昆侖山的氣息在你外婆家的院子裏已經很弱了,它應該在她身上附了很久,我甚至找不到它當初是怎麽進入人界的痕跡。”江鴻本來只以為是天界派人來守護蘇茶,還想他們怎麽會這麽好心,沒想到其實來的是只悄悄跑出來偷吃的食人獸,“真的要推算,我猜應該是從十二年前你外婆突然不再卧病在床開始,他們做了個交易。”

本來纏綿病榻多年的老人,遭受女兒女婿雙雙去世的打擊,居然沒有就此一病不起,而是有所好轉,還頑強地獨自将外孫女拉扯大,并堅持至今不曾再度病倒,怎麽想都勵志到超出凡人的能力範圍。如果這其中有非人類的力量介入,就好解釋多了。

實際上做交易時蘇茶外婆并不知道這妖怪的目标其實是她的外孫女。

十二年前,當蘇茶外婆得知噩耗,獨自在陰冷潮濕的小屋裏含恨彌留之際,一只奇怪的四角白羊走了進來。那白羊問她願不願意讓它附身,被它附身後它可以幫她活下去,讓她将蘇茶養大成人,作為交換條件是完成任務後它要吃了她的肉身。

以她茍延殘喘之軀換取對年幼外孫女的庇護,老人幾乎沒有猶豫便答應了下來,只是後來土蝼要收取報酬時她才意識到,為什麽總是說害人的妖怪狡猾,因為它們确實很會趁虛而入,很會騙人。

但為時已晚。

“不知道為什麽,昨天它突然爆發了。”江鴻到現在還是有些沒想明白,為什麽這土蝼都潛伏了十二年了,偏偏昨晚堅持不住原形畢露,難道是因為看到他,覺得再不動手就沒機會了?

蘇茶聽到他這句話,卻突然大哭起來。

她知道為什麽,因為外婆以為她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覺得她終于長大,不再需要她的庇護了。

蘇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傷,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起來,珍珠般的眼淚一連串地滑落。她為什麽不和外婆說清楚,為什麽不告訴她,她和江鴻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樣,如果她解釋清楚了,外婆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江鴻被她驟然爆發的哭聲吓了一跳,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她毫無形象地咧嘴放聲大哭,眉毛眼睛痛苦地皺在一起,一閉眼又是一串晶瑩的淚珠挂在了臉頰上。

“你……你先別哭啊。”江鴻被她哭得心都揪在一起,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是該先解決土蝼還是先安慰她。

“啊啊啊啊——”蘇茶仰着頭,用更猛烈的哭聲回應了他。

在兩人說話間,那土蝼也沒有停下審視他們,邊看邊繞着他們打轉,像是在尋找最合适的攻擊角度和時機,眼中沒有一絲屬于人類的情感,只有滿滿的貪婪和嗜血。

它對蘇茶的血肉志在必得,它在蘇茶外婆身上潛伏多年,為的就是等她的肉身得到強大魂魄的充分滋養,為的就是現在這一刻。

土蝼瞄準兩人都沒有關注它的一刻,張開嘴猛地向蘇茶的喉嚨撲去,然而入口的卻不是鮮甜甘美、蘊涵豐富養分的人肉和鮮血,而是鐵棍一樣、又鹹又硬的男人手臂,磕得它的牙都松動了幾分。

江鴻被土蝼強大的咬合力拖倒在地,同時它鋒利的角紅光一現,向他的眼睛頂了過來,他連忙用另一只手擒住,一人一獸僵持不下。

昆侖山的生物不比凡間妖物,光憑他平日用來打掩護的法力難以秒殺,必須動用他真身本源的力量,但這麽做勢必會引起天界的注意,暴露他的行蹤。這麽猶豫了一瞬,江鴻就被土蝼掀翻在地,落于下風。

蘇茶被他從土蝼的攻擊下推開的時候就停止了哭泣,愣了幾秒後舉着長刀便準備加入戰局,誰想就在長刀要劈向土蝼的剎那,它突然擡起頭,将一張羊臉一歪,看着她再次充滿惡意地口吐人言:“囡囡,你難道要殺外婆嗎?”

土蝼的本意大概是想借此刺激蘇茶,讓她礙于對外婆的情分無法對它下手。

但它可真是打錯了算盤。

蘇茶不僅沒有因為它發出外婆的聲音而無法對它下手,反而對它怒目相向,一秒也沒有猶豫,惡狠狠地向它砍了過來,憑着菌人所贈的寶刀和一副被沖天的怒火所支配的蠻勁,竟一舉将土蝼右側的兩只角斬落,痛得它長嚎一聲,無法再壓制住江鴻。

江鴻抓住轉瞬即逝的時機,一拳擊穿它的腹腔,伸手在裏面摸索起來。土蝼還沒有死,在他手中不斷掙紮,卻被他身上泛起的一層黑氣壓制。這野獸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忽然意識到了這個正在掏它內丹的人是誰,不由追悔莫及,但來不及求饒,便被捏碎內丹,撕開身軀,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看到土蝼不再動彈,卸了力的江鴻一下癱坐在地,蘇茶卻發了瘋一般上前又給它補了幾刀,一時血花飛濺,長刀和她的臉上都不複光潔,沾滿了斑駁血跡。

“我,外婆,才不會,害我!”她砍得氣喘籲籲,洩完憤之後手一軟,長刀當啷一聲掉落在地,她像是使盡了所有的力氣,再站不住,兩腿緩緩地向下滑,跪坐在土蝼慘不忍睹的屍首旁,又掩面大哭起來。

江鴻知道她心中一定異常悲苦,他一直拖到不能再拖才說出真相,也是不想讓她面對這麽殘忍的事實。和她朝夕相處、無比信任的親人,竟然同時也是觊觎她肉身、時刻想将她拆吃入腹的怪物,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難以接受。

“別傷心了,你外婆一定也不想看到你這麽難過。”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替哭得有些打嗝的她順了順氣。

蘇茶還是大哭不止。

“其實近兩年土蝼有很多機會可以下手,但因為有你外婆的牽制它才沒有成功,直到剛才她的意識徹底消失,土蝼才會利用她的聲音來騙你。”

哪怕是土蝼徹底爆發後,在蘇茶外婆的意志的努力下,它也沒有立即對她下手,而是先吃了和她有怨的人。

“她真的很愛你。”

“你……你別說了。”蘇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伸手捂住他那張不會說話的臭嘴,“你這麽一說,我更難過了啊啊啊啊啊——”說着她哭得更厲害了。

她當然知道外婆愛她,不然她也不會在明白真相後崩潰到這個地步。

她這下,是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了。

都是因為她,事情才會變成這樣,什麽狗屁魂魄、狗屁體質,憑什麽她的家人都要受此牽連?憑什麽就是她?她上輩子到底作了什麽孽,才要承擔現在這種後果?

“到底憑什麽啊——!”蘇茶大喊出聲,最後變成尖利的咆哮,那是直達靈魂深處的悲恸,刺耳得令她自己都耳鳴了一陣。

但江鴻就那麽任由她捂住嘴,不反抗,不說話,也不伸手捂耳朵,靜靜地陪着她在黑夜中放聲大哭。

52、她是誰 ...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江鴻在兩人離開彰善鎮前通知了阿纨,讓她在附近的同事過來處理土蝼食人事件。

天色猶未大亮,兩人在小鎮外的公交車站等車。

蘇家一夕之間被滅門,蘇茶外婆甚至連屍體都找不到,這次回來, 蘇茶算是徹底斷絕了和彰善鎮這個有過美好回憶又讓她深惡痛絕的地方的聯系。和她有深刻羁絆的人,不論好與壞, 都和她的過往一同葬送在昨晚,作為蘇茶這個人, 在這個鎮上, 從此大概只是一個代表掃把星的符號。

不過也無所謂了, 這世上唯一在乎她在鎮上名聲的那個老人,已經不在了, 所以她根本不用再考慮其他人在得知蘇家滅門案後的反應, 反正以後她也不會再回來。雖然已經流幹了眼淚,喊啞了嗓子, 但只要想起外婆,蘇茶就會鼻頭泛酸, 幹澀的眼睛疼得厲害, 心口也悶得像堵了棉花, 她甚至無法再面對她們共同生活的小院, 因此她和江鴻二人才會逃難一樣天不亮就離開。

被将亮未亮的晨光所籠罩的彰善鎮顯出幾分朦胧和沉靜,不管昨晚它的居民們是否安眠,又是否做好迎接的準備, 古鎮的新一天都即将開始。

看着這個她無比熟悉的小鎮,蘇茶恍惚間又覺得它十分陌生,或者說是在與生養她的家鄉永別之際,她突然對自己二十二年以來的人生産生了不确定感。

她是蘇茶,但是她為什麽是蘇茶?這個名字是她父母給的,但是她至今為止的黴運卻是因為在她尚未成為蘇茶前的際遇所致。在“她”不是蘇茶時,蘇茶的命運就被決定了。雖然“她”和蘇茶擁有一樣的魂魄,可她們不是同一個人,因為“她”沒有經歷蘇茶所遭遇的喜怒哀樂,而蘇茶也沒有“她”的記憶。

然而蘇茶不是“她”,那蘇茶又是誰?

到昨晚,所有在蘇茶成長道路上起到重要幫助、阻礙和見證作用的人,所有和她有血緣關系的人,全都因為“她”引來的怪物而不複存在。如果沒有人能證明她的身份,那蘇茶還是蘇茶嗎?

記憶會随着時間模糊,肉身會在歲月中腐朽,蘇茶這個人格,也是遲早要消亡的,她只是千百個在轉世中承擔“她”強大魂魄造成的磨難的人格之一。

她恍然間覺得蘇茶的人生仿佛一個笑話,她的性格、喜好、理想、抱負,好像根本都沒有意義。

江鴻見蘇茶雙眼無神地盯着彰善鎮,皺眉道:“怎麽了?不想這麽倉促地離開了嗎?”

蘇茶聽到他的問話,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但還是魂不守舍的模樣,她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因為嗓子已經完全發不出聲音。

江鴻也覺得趕緊讓她離開為好,免得觸景傷情,只當她現在是因為外婆過世,受到的打擊太大,完全沒料到她會因此對她的人生産生懷疑。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殺土蝼的時候他動用了極少的本源力量,但也沖散了身上不少隐藏他行蹤的煙火氣,不知道會不會因此引來天界的關注。

江鴻臉色陰沉地擡起頭,目光也落到了晨光中的彰善鎮上,他左手微擡,從掌心開始湧現一股吸力,周圍的氣流呈現旋渦狀,以肉眼凡胎看不到的強勁之勢向鎮上席卷而去,一番劫掠後彰善鎮的煙火氣幾乎都集聚到他身上。

最早的一班公交車終于晃晃悠悠地駛進站,他将掌心一攏,拉上失魂落魄的蘇茶一起上車。

他最後看了一眼彰善鎮,這個小鎮的旅游業将因為缺少煙火氣而在短期內一蹶不振,算是他替他們解決土蝼的報酬,要不是他出手,在阿纨的同事趕來前,土蝼有可能已經把全鎮啃完後逃回昆侖山,同時也算是他們口無遮攔辱罵蘇茶應得的教訓。

回到冰淇淋店後,江鴻本來告訴蘇茶可以多休息幾天,但她只是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就主動要求繼續上班。那一天她根本沒有睡覺,而是睜着眼望着天花板,結果她發現一個人窩在房間裏休息太可怕了,不和外界接觸只會更讓她沉浸在失去外婆的悲傷和對自己的存在産生質疑,還不如早點恢複工作,和店裏的客人們多交流,興許還能讓她暫時忘記外婆的事,重燃對生活的鬥志。

江鴻對此自然不會阻攔,他嘴上說蘇茶願意上班又能讓他從招呼客人中解脫出來,實在再好不過,但卻沒有像以往一樣躲回自己房間打游戲,而是一直在店裏游蕩,一會兒給女客人算命,一會兒又和那只常跑進店裏的奶牛喵對罵。

小明和許琳琳都看出他是擔心蘇茶的狀态才這樣,只有蘇茶天天心不在焉,倒是沒注意到他總是在她跟前晃悠。

許琳琳現在來店裏沒以前那麽頻繁,也不再指名非要見江鴻,但偶爾她服裝店生意不好時,她也會當個甩手掌櫃,到冰淇淋店來坐一會兒。雖然被江鴻洗腦之後她現在以為去醫院救蘇茶那次只是她的一個噩夢,但她對蘇茶卻親切不少,有部分原因是那次小明和蘇茶都對她伸出援手,還有部分她都說不清楚,因為得知蘇茶是孤兒的事在她看來是夢裏發生的,但卻讓她莫名的心疼蘇茶。

這次小明借解釋蘇茶為什麽天天悶悶不樂,将她的身世正式和許琳琳說了。許琳琳是個第六感很強的人,所以對她夢到的事和現實一樣竟然沒太放在心上,不過倒是更覺得蘇茶可憐了。她這段時間來冰淇淋店主要也是來關心一下蘇茶的狀态,結果發現了江鴻對她不同尋常的照顧。她現在不知為何,雖然還是覺得江鴻不錯,卻不如先前那麽想将他據為己有,其實說白了以前她對他的追求是潛意識中想要尋求強大的依仗,之後她的麻煩得到了解決,她不再那麽需要強有力的庇護,而且陸醫生那次她察覺到江鴻其實更危險,對他便成了一種敬而遠之的态度。因為不再對江鴻那麽愛慕,許琳琳對他關心蘇茶不僅沒有嫉妒,還忍不住和小明分享八卦。

“我就說江老板對蘇茶不一般吧,那小丫頭還總和我嘴硬,說他們沒可能。”許琳琳站在櫃臺前,竊笑着壓低聲音和小明說。

小明聞言看了看正在收拾桌子的蘇茶和在她旁邊沒話找話的江鴻,也難掩眼中的打趣之意,他将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說:“小點聲,要是讓老板聽到了,他又要出去找小哞的麻煩了。”

小哞就是那只奶牛紋的流浪貓,喵星人向來是指東往西,江鴻越不讓它呆在冰淇淋店附近,它越來勁,有時候還要進店裏來找客人求撫摸和投食,也給了江鴻更多沒事找事的機會。

許琳琳也見識過江鴻和小哞對罵的情景,一人一貓都神經得厲害,她掩唇一笑說:“哼,這兩個人都夠作的,喜歡就喜歡呗,一個個口是心非,也不嫌累。”

小明笑着沒說話,他和許琳琳不一樣,她不知情,有些話可以随便說,但他卻不行。

蘇茶這些天表面看上去已經恢複,她能正常上班,正常和人閑聊幾句,和她不太熟的客人甚至都看不出她遭此巨變,但卻瞞不過相熟的人。不光是許琳琳,小山、重青、阿華、晁先生,甚至是大眼,都忍不住悄悄問小明或是江鴻,蘇茶是不是不高興。阿華已經和小鳳結婚,他開不了口,小鳳卻可以,然後他再重複,兩人一唱一和地安慰起人倒是把蘇茶逗笑了。

而得知蘇茶外婆過世,不太愛說話的小山也在買冰淇淋時主動開口安慰了她:“別難過。我……你……要摸我的肉墊嗎?”她低着頭說出最後一句話,因為聲音輕而且含含糊糊,所以蘇茶沒有反應過來,她的臉唰的一下紅了,眼睛瞪得超級圓,一副難以置信自己居然說出這種話的樣子,連冰淇淋都沒拿就飛快地跑了。

還留在櫃臺前的重青目送她跑到位子上,看到她以爪捂臉趴在桌子上的模樣,回過頭笑得見牙不見眼,對蘇茶說:“小山是不是超級可愛?”

蘇茶還有些發懵,不過給面子地點了點頭。

重青笑得更燦爛了,然後突然身子向前探,将站在櫃臺後面的蘇茶撈過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熊抱,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說:“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

他沒說完就被神出鬼沒的江鴻一把從蘇茶身上抓開扔到了地上,他也不生氣,嘿嘿一笑,從地上爬起來,又想上前和蘇茶說什麽,卻被江鴻一擋:“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

蘇茶看着江鴻高大的背影和對重青理直氣壯的訓話,有些無語,明明動手動腳的人是他吧?

重青隔着江鴻眼巴巴地望了望蘇茶,還是笑道:“茶茶要趕緊打起精神喲!不然我和小山也很難過的。”

蘇茶也笑了,她将小山和重青的冰淇淋都遞給他。她的眼眶居然又有些濕潤,趕緊低下頭眨了眨眼睛。

江鴻默不作聲地走到她旁邊,東摸摸西碰碰,半晌忽然道:“晁鳴那小子也讓我替他安慰你幾句。”

53、歸來 ...

“晁先生托你安慰我?”蘇茶有些驚訝, 昨天晁先生來店裏的時候她和過去一樣,怕打擾他而不敢多搭話,還以為他不會發現她的異樣。

“怎麽?”江鴻回過頭看她,故作生氣地說,“他沒有親自安慰你很失望嗎?”

蘇茶知道越搭理他這怪腔他越來勁, 換了以往她有心情的時候說不定會和他鬥幾句嘴,但從彰善鎮回來之後她就一直有種使勁全身力氣後的虛脫感, 每天單是堅持上班便讓她時常感到倦怠,更別提費心思做別的, 此時她有些無力地對江鴻笑了笑, 直接感謝道:“謝謝你, 也謝謝晁先生。我知道你們都很關心我,我會努力振作起來。”

她知道還有很多人關心她, 她會被阿華夫妻蹩腳的安慰逗笑, 會被不善表達的小山和過于熱情的重青感動,能感受到晁先生、小明、許琳琳和江鴻對她的關懷, 她也知道不應該讓自己沉溺于悲傷中。但道理她都懂,只是她做不到。她現在就像被燃盡的蠟燭, 她也不想狼狽地癱在過去的殘骸中, 但她對自己是否還有存在的必要都心生懷疑, 對周遭一切的熱情都油盡燈枯, 又要怎麽重塑她的生活?

江鴻聽到她的感謝和許下的承諾不僅沒有獲得寬慰,面色反倒更加凝重。蘇茶現在的行為一點都不正常,她現在的回應根本沒有鮮活的氣息, 以前不管她是故意氣他,還是狗腿地順着他,又或是裝可憐、耍無賴,那都是蘇茶特有的個性,能牽動他情緒的個性。

可是現在,她都不像她自己了,他感覺過去的蘇茶在離他而去,現在的她像是一個失去魂魄、沒有個性的人偶。他一開始只是覺得蘇茶因為外婆過世悲傷過度,慢慢他發現比悲傷更可怕的是,她還失去了對自己命運的追求,因為發現那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蘇茶這個人格,正在慢慢自我消亡。

以前他不想“她”的性格在蘇茶身上複蘇,不想“她”回來,但現在他開始覺得如果“她”的力量能讓蘇茶重拾對人生的可控感,或許會有助于蘇茶掙脫她給自己拷上的枷鎖,恢複過去的性格。

但江鴻也不得不有所顧慮,那道閘門一旦打開就很難再合上,到時候回來的人,是蘇茶還是“她”,根本沒有保證。

晚上蘇茶洗漱完正要睡覺,員工休息室的門忽然被人敲響。她還沒說“請進”,敲門的人就自己開門進來了,要是以前她一定會吐槽江鴻敲門的行為形同虛設,不知道是做給誰看的,但現在她只是安靜地看着他,那樣子說不上心如死灰,但還是讓人覺得她沒什麽生氣,看起來異常疲憊。

江鴻進來之後也沒有馬上開口,等了一會兒見她毫無反應,就靜靜地等着他說明這麽晚來找她什麽事。他心裏說不出的別扭,倒寧願她像最開始那樣防賊一樣防着他,生怕被他占便宜。

“你……我想說,有些事你別想太多了。你不也說過嗎?人死如燈滅,轉世之後就是不一樣的人,你就是你,不要因為前世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影響你現在的人生。”江鴻頓了頓,面帶希冀地看着蘇茶,“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蘇茶雙眼放空,腦子緩慢地轉動着,她想起好像他們之間是有過這樣的對話,那時候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前世的事和今生無關,但現在事情落到她頭上,她才發現說出那樣的話的自己有多天真。如果真的無關,她就不會這麽倒黴,不會被各種妖魔鬼怪盯上,她的家人就不會受到牽連,但如果她沒有這麽倒黴,她也不會是現在的性格,她也就不是她。所以怎麽會無關?

雖然這麽想,蘇茶卻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對江鴻點頭道:“我明白,我沒有胡思亂想。”

江鴻眉頭一皺,差點想說她就差把“胡思亂想”四個字寫在臉上了,但就算他這麽說了她也只會淡然而氣人地笑一笑,不會和他争辯,于是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沉默了幾秒,将手一伸,有些猶豫卻還是咬牙道:“把你的長刀給我。”

蘇茶這下倒是有幾分訝異,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收回他送她的長刀,不過還沒問,江鴻就主動解釋說:“我考慮了一下,現在的刀你用起來太重了,我讓菌人們幫你改進一下。”

蘇茶點點頭,将小長刀從脖子上摘下來放到江鴻掌心。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看着手中的小長刀發了一會兒呆,擡眸看向蘇茶時眼神很怪,她已經很久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複雜的神情,但兩人視線相交之時,他反倒下定了決心一般将手心合攏,叮囑她早些睡後就轉身出門。

蘇茶很快睡着,她做了一個久違的夢,夢中她在一片好似無邊無際的黑暗混沌中沉浮,最終來到一條泥濘的河邊。陣陣陰風刺骨錐心,漆黑的河水奔流不息,裏面滿是不入輪回、痛苦嚎叫掙紮的惡鬼。

她站在河邊欣賞着衆鬼互相拉扯的慘狀,心情意外的愉悅。一只冰冷的小手牽上她的手,她低頭一看,嘴角揚起,喚道:“阿瑤。”

身着殘破錦衣的小女孩正仰頭用一雙渾濁不堪的眼睛望着她,血跡斑駁的小臉上顯出十足的委屈,用只剩白骨的手指揉了揉眼睛,抽抽搭搭地說:“主人,阿瑤好冷,你什麽時候來接我呀?”

她擡手摸了摸阿瑤烏黑濃密的頭發,目光陰郁地投向河對岸,緩緩道:“快了,我很快就回來。”

她的視線下移,居高臨下地看着河水中映出的面容,擡手輕撫自己清秀而稍顯寡淡的眉眼、臉頰,像是不滿意地啧了一聲,河水一陣晃動,其中的倒影忽然變了,變成一個一身紅衣的女人,她不施粉黛也濃豔似火,長眉鳳目,朱唇皓齒,眼波一流轉,勾唇一笑,便是十足的妖嬈奪目。

那倒影盯着岸上之人,眉目間自在而狂妄,啓唇對蘇茶道:“我會回來的。”

蘇茶猛地深吸一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擁着被子四下張望,好一會兒才将飄忽的意識從夢境中徹底拉回到現實。上一次夢到那條河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那時候江鴻和她說,她因為陽氣損耗過度,魂魄很容易離體,她夢到那條河,代表她的魂魄又入了冥界。

這次出現的還有那個奇怪的小女孩,蘇茶現在明白那個阿瑤在找的主人就是她,準确地說是“她”,而那個河中的倒映出的紅衣女人,應該就是“她”。

她驚魂未定地喘了好幾口氣,忽覺醍醐灌頂,有些事全都串在了一起。從一開始,江鴻和她說她八字輕,要用獸牙鎮魂,防止她誤入冥界,這都是假的。他防的不是蘇茶無意識的作死,而是“她”。

是“她”在引導蘇茶的魂魄去冥界,獸牙鎮的是“她”。

蘇茶記得夢裏她在找一座橋,她要過河。“她”這麽執着地引導她的魂魄去冥界,一定是因為只要過了河,“她”就能回來。

而江鴻突然收走獸牙,是希望“她”回來嗎?蘇茶心中一涼,他一直瞞着她關于“她”的事,現在是因為瞞不下去,所以幹脆要讓她消失嗎?但是轉念一想,蘇茶又覺得江鴻沒有理由這麽對她,如果他真的想讓“她”回來,為什麽不一開始就讓她自生自滅,還省得他費心費力幫了她這麽長時間。

一定是巧合。蘇茶不自覺地在給江鴻的行為找理由,有獸牙的時候她也夢到過阿瑤,被陸醫生關起來的時候沒有獸牙她也沒有入冥界,所以他拿走長刀改造一定只是巧合,不是故意想讓她被“她”吞噬。

雖然告訴自己不要懷疑江鴻,也不要再胡思亂想,但蘇茶還是沒能再度入睡。她腦中不斷回放着河水中那個倒影對她的笑和說的話,她也記得兩次夢中她看到河水中受苦的衆鬼時愉悅而輕松的心情,這種欣賞旁人苦難的心情讓她忽然聯想起另一個夢,在那個夢裏,她也是那樣殘忍而快意地進行了一場屠殺。

對了,那場夢裏她用的刀和後來江鴻送她的一樣。

蘇茶煩躁地翻了個身,果然她收到刀時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知道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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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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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骨天梯

萬骨天梯

天庭被血洗,上到昊天,下到普通天兵盡皆被殺,神格和法寶散落一到三十三重天各處。
每一重天都降下了通天階梯,任何普通人爬天梯都可以進一重到三十三重天探險尋寶,神仙的神格、法寶等等,誰搶到就是誰的。
兩年前,昊天的神格被神秘人找到,帶出了天庭,那人将昊天神格烙印在身體上,變成了妖魔。
葉靈,一個普通莊戶銀,兩年前跟父母在莊稼地裏收麥子,突然一個妖魔出現。小說關鍵詞:萬骨天梯無彈窗,萬骨天梯,萬骨天梯最新章節閱讀

傳承鑄造師

傳承鑄造師

經歷具現化,一個神奇的能力。
周墨,這個神奇能力的擁有者。
別人搞不到的絕密情報?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過去的經歷,一個人的過去無法撒謊。
從不示人的珍貴傳承?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曾經的經歷,就能獲得他所知所會的全部。
以經歷為材料,智慧為爐火,鑄造的每件裝備都獨一無二,值得百代傳承。
“賺錢吧,學習吧,修行吧,歷練吧,然後當你遇見了我,你的,就是我的!”
——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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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召喚師

我真是召喚師

“求求您,教教我如何才能和女天使關系更好?”
某十二翼戰天使懇求的問道。
“請教您,如何才能忽悠更多的人信仰我的教派?”
某魔界大魔頭如是問道。
“您知道如何才能把昨天晚上我家痛經死的貓救活?”
某天界聖母不好意思的悄悄問我。
“各路大神,各路大仙,我不是上帝,真的只是召喚師。”
我痛苦的說道。
這是一個窮小子,如何因為意外獲得空間變成主宰六界的大召喚師的故事。

龍域戰神

龍域戰神

一名心龍少年,自荒山而來。他身背一柄古劍,帶着一頭真火天魔,橫空出世!為尋七座遺落的斬龍殿,他縱橫大荒兇境,力戰最強龍族,笑傲遠古英雄城,血屠恐怖修羅海!
他右手持雷霆巨劍,左手抓空蓮火焰。一劍山河變色,一拳天崩地陷!誓守護最後一片人類大陸,他誅盡千妖萬魔,與兄弟踏歌而行,闖蕩天下,終造就人界第一軍團,用鮮血鑄造一段不休傳奇!

玄幻 友韋
266.5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