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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鴻先她一步，伸手要将那礦工從地上扶起來，但礦工卻長跪不起，抓住他的手臂，擡頭懇求道：“求你們不要扔下我，帶我一起出去行嗎？”

“你先起來。”

江鴻沒有正面回應，但那礦工卻像是打定主意要賴上他們，在江鴻的幫助他站了起來，面露喜色道：“你答應要帶我出去了？”

蘇茶還是覺得很奇怪，如果他是個普通人，這種情況下他們既然把他從亂石堆裏扒拉出來，那肯定是要把他一起帶出去，這人怎麽會這麽害怕他們把他丢在洞裏不管？

江鴻此時不知為何做出為難的神情，像是他原本并不打算将這礦工救出洞似的，對他道：“我們來這兒是為了找一樣東西，找到了自然好說，要是找不到，我們自己也不打算出去，你明白嗎？”

蘇茶聽出他這話有玄機，他不是不知道這礦工有問題，只是可能需要利用對方，所以才出手将他弄出來。他們自然不可能找不到江鴻想要的木材就永遠待在這洞裏，但她為了不壞事，也按捺住好奇，不動聲色地配合着江鴻的話。

那礦工滿臉黑灰，看起來格外的傻和懵，他看了看江鴻，又看了看蘇茶，猛地一點頭道：“行，我帶你們找金礦，但你們得帶我出去。”

江鴻拉住轉身就要出發的礦工，緊盯着他，嚴肅神情道：“我要找的不是金子。”

“那你要找什麽？”礦工不解地回頭。

“我要找建木。”

“啥木？”礦工越發困惑的樣子，“我沒什麽文化，不知道你說的那啥木在哪。”

蘇茶也不知道建木是什麽，但她現在也不能問，不然豈不是顯得她也很沒文化，她只有暗暗記下這個名字，準備等回去百度一下或者直接問江鴻。

江鴻聽礦工說不知道，卻沒有惱火，反而笑了：“不知道也沒有關系，你不要妨礙我找就行了。”

礦工憨厚一笑道：“我怎麽會妨礙恩人呢。”

江鴻沒有接話，他不由面露緊張之色：“那你們還是帶我出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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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能跟上我們，到時候自然就能出去。”

礦工大喜，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後，聽語氣很是興奮：“我姓莊，你們叫我小莊就行。”

“嗯。”

其實按理說他們也該向小莊自我介紹，但江鴻只是沉沉地應了一聲，蘇茶也繼續保持沉默。小莊卻似乎渾然不在意他們敷衍的态度，繼續自顧自地絮叨。

“我是本地人，你們是哪裏人？”

“我們是外地人。”江鴻不走心的回答和沒有回答一樣，他的心思主要放在找路和護着蘇茶上。

“我家男丁都是礦工，我爹是礦工，我哥是礦工，我也是，我還有個弟弟，估計将來也是礦工嘿嘿。”小莊像是挺為礦工的身份為傲，一點聽不出因為遭遇礦難而對這個職業産生心理障礙的感覺。

“我十三歲就下井，從來沒去過我們村以外的地方，哦不對，我去過隔壁村陪我娘探親。”

“你們是從大城市來的吧？大城市的人就是不一樣，力氣真大，我被困在那兒好久都出不來，你們一下就把那些土和石頭搬開了。”

“不知道我娘和妹妹怎麽樣了，我娘總是念叨着讓我們要小心，我其實可小心了，但礦裏嘛，難免會出些意外，你們說是不是？”

“我妹妹長得可俊了，隔壁村好些小夥排着隊來我們家說親，我這次出去要努力幹活給她攢嫁妝，可不能讓她将來被婆家欺負。”

蘇茶沒有回頭也能想象出小莊臉上憨厚的傻笑，就這麽一會兒，她已經快摸清小莊家祖宗十八代的底細了，也不知道他怎麽這麽能說，又這麽不設防，什麽都往外說。但江鴻都任由他東拉西扯，沒有出言制止，她也只好當一個忠實的聽衆。

走在最前面開路的江鴻忽然在一處三岔路口停了下來，他左右看了看，像是拿不定主意，回頭問道：“你說我們該走哪邊？”

蘇茶乍一聽還以為在問她，但很快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小莊。

小莊從她身後探出頭，指着最右邊的路喊道：“走這邊。”

江鴻點頭應道：“好的。”然後拉着蘇茶向左邊走去。

蘇茶心中不解，但沒有表現出任何異議，十分服從江鴻的帶領。但小莊就沒有她那麽聽話了，停在了原地，垂着頭問道：“不是說走右邊嗎？”

江鴻不理他，或者說其實他從來沒有真的理會過小莊說的話，繼續按自己選的路走。

蘇茶正慶幸古怪的小莊沒有跟上來，馬上卻又聽到他加快腳步趕過來的聲音。

再度跟上江鴻二人的小莊比先前安靜了很多，走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語氣也和方才大為不同，平穩了許多，但配上他的口音還是有種憨厚耿直的感覺：“我想起來你說的建木是什麽了。”

“是什麽？”江鴻難得及時回應了小莊一句。

“嘿嘿，我不告訴你。”

小莊的語氣又一下變得十分欠打，正屏息等着他解釋建木是什麽的蘇茶差點被他這活潑的語調吓得栽個跟頭，好不容易才平複下想回頭踹他一腳的沖動。

三人又在黑暗中走了一會兒，小莊忽然拉住蘇茶說：“唉，好累啊，我們歇會兒吧。”

隔着衣物，蘇茶也能感受到從他手上傳來的冰冷，她僵了一下，回頭拒絕道：“再堅持一下吧，很快就能找到……”

她的話在看清小莊神情的瞬間說不下去了，這個一路絮絮叨叨的樸實礦工，正面無表情地翻着眼睛她，被她額前的光一照，幾乎只能看到眼白，其他五官也顯得十分僵硬，簡直像是一尊蠟像。

小莊抓着她的手臂不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道：“你們找不到的。”

蘇茶下意識回頭想找江鴻，卻發現不知何時起，洞中已不見了他身影。

61、建木 ...

“歇會兒吧。”小莊又恢複了憨厚的傻笑模樣, 不由分說地将蘇茶拉到他左側就地坐下。

蘇茶被他這陰一陣陽一陣的表現搞得摸不着頭腦，江鴻又不見蹤影，她思忖了幾秒，還是決定先不和小莊撕破臉，随他坐下休息, 但也做好了召喚出長刀的準備。

“這兒真冷啊。”小莊坐在地上蜷成一團，搓着手說。

洞裏的溫度确實比外界低一些, 但蘇茶覺得并沒有到很冷的地步。不過她記得小莊從一開始，在向他們求救前就在喊冷, 他方才抓住她手臂那下, 她也感到他身上冷得可怕, 他大概真的是很冷。

蘇茶有時候覺得小莊似乎真的是個礦工，畢竟哪有妖怪害人前還特意編造出一套家長裏短的說辭, 還非要念叨給人家聽, 但大部分時候還是覺得小莊非常奇怪，雖然他現在沒有表現出要害人的意思, 但她實在不敢掉以輕心，因此也沒心情對他噓寒問暖。

兩人在黑暗中沉默地坐了一會兒, 蘇茶還是十分介意小莊方才那瘆人的笑容和怪異的話：“你……為什麽說我們找不到建木啊？”

小莊扭過頭嘿嘿一笑, 還沒回答, 突然伸手指着兩人左側說：“大哥回來了。”

蘇茶聞言轉頭, 果然看到一點微光，是江鴻向他們走了過來。

按蘇茶和小莊目前所坐的方位來看，右手邊是剛才他們前進的方向, 左手邊是他們已經經過的路，在小莊抓住蘇茶時，江鴻應該是繼續往前走了，但為何現在又從走過的地方冒了出來？現在這樣倒好像是蘇茶和小莊比他先一步到了這個位置。

蘇茶滿臉疑惑地看着江鴻來到自己身邊坐下，他卻一點也沒有表現出對蘇茶和小莊招呼都不打一個就停下休息的不滿，也沒有對他們出現在他前面有疑問，若無其事地說他也累了，幹脆大家一起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蘇茶被夾在江鴻和小莊中間，她看看左邊翻背包找幹糧和水的江鴻，又看看右邊眼巴巴地等着投喂的小莊，忽然遍體生寒。

回來的這個江鴻，真的是江鴻嗎？

她接過江鴻遞給她的食物和水，眼睛緊盯着他的臉，想從中看出些端倪。以前伥鬼搞過類似的把戲，用障眼法讓蘇茶将被鬼附身的人看成江鴻，但那次的假江鴻動作都不協調，她很容易就發現了破綻，這回她盯着瞧了半天，卻看不出眼前的人有任何異常的地方，心下不由越發慌張。

先前江鴻無聲無息地消失，現在又冒出來一個辨不出真假的江鴻，莫非這洞中的妖怪竟如此厲害，不僅能困住江鴻，還能變化得和他一般無二？

江鴻見她魂不守舍、食不知味的模樣，微微皺了皺眉，不知她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趁着洞中光線不好，他暗中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算作安撫，捏了兩下覺得她的小手柔弱無骨，手感很好，又不過瘾地揉了幾下她的手心，還是不想松手。

蘇茶被他這一碰，先是渾身緊繃，差一點就要叫出長刀砍過去，但感受到他掌心的溫暖後稍微放松了些，畢竟小莊身上冷得像寒冰，和他一夥的妖怪也應該差不多吧？随着他得寸進尺的揉捏，她抽了兩下都沒能将手抽回來，雖然還是想不通他的行蹤為什麽那麽詭異，但從他緊要關頭也沒什麽正形的作風确認，這就是如假包換的江鴻。

她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趕緊放手。江鴻卻裝作沒看見，還握着她的手不放，越過她和小莊說：“面包好吃嗎？”

“好吃……”小莊急吼吼地将面包整個塞進嘴裏，生怕別人會和他搶一樣，噎得半天說不出話，再開口時不停地噴着面包屑，“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蘇茶雖然被他噴了一臉面包渣，但看到他樂呵呵的傻氣表情，聽到他說出這種話，又莫名覺得心酸，居然勸道：“慢點吃，別嗆着了，不夠還有。”

最後小莊一個人吃完了他們大半的幹糧，吃飽喝足的他摸着肚子打了個綿長的飽嗝，有些不好意思地沖蘇茶和江鴻二人傻樂了一下。

蘇茶很艱難地擠出一個笑臉，看着已經癟下去的背包，她實在樂觀不起來，如果再找不到江鴻所說的建木，他們的幹糧根本撐不過一天，早知道小莊這麽不客氣，她就不對他心軟了。

三人休整完畢，又開始在黑暗的洞穴中探索。這次小莊安靜了一些，不再說些有的沒的，也沒有再要求休息，蘇茶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似乎在觀察周圍的洞壁。

走着走着，小莊突然拍着洞壁喊道：“快看！這有金子！”

江鴻頭也不回，蘇茶見他置若罔聞，自然也不會停下去看小莊說的金子。

小莊卻锲而不舍地在他們身後喊着：“大哥，是金子哎！”

兩人還是不為所動，只聽咔咔幾聲，然後是小莊跑過來的腳步聲，他擠到兩人身邊，使勁搓了幾下手中的礦石，幾點金光霎時從他指間漏了出來，在昏暗的洞中顯得異常奪目。

小莊踮着腳，幾乎将金子捧到江鴻眼皮底下，還拼命向他身邊湊：“金子多值錢啊，拿了金子你們就帶我出去吧。”

江鴻嫌棄地閃避着小莊髒兮兮的手，擡臂拎住他的候脖領将他邊上一放，無視他殷切的目光，沉下臉色說：“我說了你可以不帶路，但不要妨礙我，否則別怪我翻臉。”

小莊被他一訓，活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腦袋一耷拉，手也刷的放下，碎金落了一地，他卻一點也不在乎，蔫頭蔫腦地走回蘇茶身後。

蘇茶也說不清她現在對小莊是怎麽個想法，一方面基本可以肯定他不是普通礦工，應該是個妖怪，一方面又常常莫名覺得他可憐，大概因為他一直只是煩人了一些，卻沒有真的做出害人的舉動，又一副傻乎乎的老實人模樣，所以才讓她的心情這麽矛盾。

又走了一會兒，前方傳來潺潺水聲，江鴻辨別了一下方向，加快腳步朝傳來水聲的洞口走去：“終于快到了。”

水聲越來越響，當走出洞口後，最先吸引住蘇茶注意力的是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湍急地下河，然後她的視線逆流而上，望見了一棵通體焦黑的巨大枯木。那枯木十分奇特，怪枝嶙峋，呈倒吊狀挂下來，樹幹在上，樹冠在下，但因為太過巨大，只能看到垂下來的部分樹枝，看不到它到底紮根在什麽地方。

“這就是建木？”蘇茶仰頭仰得脖子都酸了，還是望不到那枯木的盡頭，只能感受到頭頂一片巨大的陰影，令人無比壓抑，心中竟産生些許敬畏之感，“它怎麽倒着長？”

“建木原本是溝通三界的橋梁，一木雙生，地面上的陽木通往天界，地面下的陰木通往冥界。後來天帝為了維持人界安穩，決定關閉三界通道，派人毀去建木。現在我們看到的其實不能叫建木，只是它極小一部分殘骸罷了。”

極小一部分？蘇茶目瞪口呆，那沒有被毀的建木該有多龐大？她望着那焦黑而崎岖的樹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怆。這大樹曾經應該也枝繁葉茂，而不是現在這光禿禿的怪模樣，那該是多麽奇麗壯觀的景致，可惜再不可能現于人間。

“這是神樹，你們不能拿。”小莊郁悶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他看起來苦惱而沮喪，“拿了你們走不出去的。”

江鴻垂眼瞥了他一下，笑道：“放心，我不全拿走。”溝通冥界的建木陰枝，是返魂香能起到起死回生效果必不可少的一味原料，他只需要取一小截，就足夠用上數百年。

小莊對他不聽勸的表現很是痛心疾首，跺腳道：“哎呀說了不能拿的。”

江鴻自然沒有搭理他，直接飛身躍到半空中建木的枯枝上，正要動手取材，忽然一陣腥臭的氣息拂面而來。他擡頭一看，一雙金色豎瞳正用冷冰冰的目光打量着他。那是一只兩米多長的巨蜥，正沖江鴻吐着暗色的信子，同時另外還有幾只巨蜥紛紛從上方的樹枝上慢慢爬了過來，俨然呈現包圍之勢。

下方一個洞口也爬出了三只稍小一些的巨蜥，甩着尾巴繞着蘇茶和小莊打轉。

“說了不要拿。”小莊還在低頭小聲嘀咕。

蘇茶不敢大聲喊江鴻，怕刺激到那些巨蜥發動攻擊，正要叫出長刀防身，身旁的小莊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對她噓了一聲，然後将自己的上衣脫下來披到她身上。

原本不時吐兩下信子露個尖牙、看起來對兩人饒有興趣的巨蜥忽然像是失去了目标，不再繞着他們打轉，轉而向江鴻的方向爬去。

62、幹麂子 ...

江鴻不動, 那些巨蜥也保持着謹慎，只發出嘶嘶聲進行威懾，但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取走一截樹枝便躍下建木後，巨蜥們也迅速游動着朝他的方向爬去。

江鴻一回到樹下便迎面遇上從洞裏爬出來的那三只，他卻只是小心地閃避開, 并不多與它們纏鬥，他幾個起躍便來到蘇茶身邊, 将她撈到懷裏就往來時的那個洞口奔去：“快走，這些東西見不得血腥, 聞着血味就會發瘋。”

他一出聲, 那些本只靠氣味辨別方向的巨蜥有了更為明确的目标, 成群結隊地沖了過來。

兩人已進了洞口，蘇茶聽到身後傳來被巨蜥包圍的小莊嗚哇亂叫的動靜, 着急道：“小莊……”

“不用管他, 那些東西不吃他。”江鴻腳下生風，在洞道裏七拐八繞, 很快就将跟進來的巨蜥甩開，而小莊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他放緩腳步後, 蘇茶回頭望去, 只能看到一片無盡的黑暗, 哪裏還有那個小礦工的影子。她低頭看了看還披在自己身上的破舊上衣, 心裏不太好受。

江鴻也看到了小莊的衣服，喜道：“正好，用他的衣服包一下, 就不用擔心會再被那些東西跟上了。”說完他直接上手來扒蘇茶披着的上衣。

蘇茶被他輕描淡寫的态度搞得莫名有些氣惱，身體反應比大腦還快，直接按住了他的手不讓他拿走小莊的衣服。

江鴻不解道：“你幹什麽？”

蘇茶盯着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她好像沒有正當理由阻止他用小莊的衣服包裹建木。小莊是個妖怪，江鴻對他這麽冷血似乎沒什麽不對。

但蘇茶還是沒有松手，堅定地看着江鴻說：“小莊救了我。”

江鴻看起來還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過了幾秒才回道：“他不用把衣服給你，我也能把你安然無恙地帶出來。”

“可是他把衣服給我了。”蘇茶其實也不是很明白她究竟想表達什麽，只是覺得他們不應該就那麽把小莊扔下不管，“而且你不是答應要帶他出去嗎？”

江鴻無奈，沉默了一會兒後哄道：“好，他是幫了你，一會兒再碰到他，我向他道歉好不好？現在你先把他衣服借我用下，不然那些東西聞着建木的味道又追上了可不好辦。”

蘇茶這才将衣服遞給他，不過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道：“一會兒我們真的還能再碰到他嗎？”

江鴻動手将那截建木陰枝包了起來，哼了一聲說：“我不需要他帶路也能找到建木，為什麽一開始要把他挖出來，還不是因為在這洞裏只要撞見了他，就一定會被纏上，那次不救他，後面他也會不停地出現在各種地方求救，所以我們在出洞前一定還會再碰上小莊的。”

“你知道的這麽清楚，以前你來這洞裏也遇到過他嗎？”

江鴻這回沒有立即回答，兩人步伐不停，蘇茶留意着腳下狹窄崎岖的道路，也沒有太多心思追問，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聽他慢吞吞地說：“沒遇到過小莊，但兩百年前那回遇到過他的同類，所以知道一些他們的習性。”

“同類？”

蘇茶正想問小莊到底是什麽妖怪，卻聽前方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然後便見氣喘籲籲的小莊傻笑着沖他們跑了過來。

“大哥，咱們又見面啦。”小莊邊喘邊扶着膝蓋擡頭看江鴻，看起來和先前一樣的憨傻不設防，似乎一點也沒有因為兩人在危急關頭撇下他逃跑而心懷芥蒂。

江鴻回頭看了蘇茶一眼，意思是果然不出他所料吧。

蘇茶雖然得到過他的保證，但看到小莊奇跡般地從天而降，還是難掩詫異，這情況就和之前江鴻消失後從他們後面出現差不多，可能是這洞中岔路多，他們這種對路線熟悉的人可以從別的方向繞回來？

蘇茶打量了一下光着膀子的小莊，見他并沒有被那些巨蜥所傷，徹底放下心，對他道了聲謝。小莊愣了好半天，并沒有反應過來她為什麽要謝謝他，不過還是嘿嘿一笑，讓她不要客氣。

蘇茶拽了一下江鴻的衣角，指了指他用來包樹枝的衣服。江鴻想起他先前哄她時說的話，清了清嗓子，不太自然地對小莊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們剛才不應該不管你自己逃跑。”

小莊先是習慣性地想表示沒關系，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收斂了笑容，義正辭嚴地說：“那些大蛇不咬我，但是會咬你們，所以你們還是把神樹留在這吧，不然走不出去的。”

江鴻将手中被小莊衣服包起來的樹枝拿起來晃了晃，小莊的眼珠子就随着他的動作左右轉動，像是一個被逗貓棒吸引住的小貓，忍不住擡手去搶，但是江鴻又迅速把樹枝藏到了身後，說：“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小莊再次蔫了，像是想反駁卻找不到反駁的話，大腦短路般苦惱又費解地垂下了頭，不過再擡起頭時他又恢複了傻呵呵的模樣，屁颠屁颠地跟在江鴻兩人身後，嘴裏又開始念叨起來：“你們會帶我出去的吧？”

江鴻沒有接話，蘇茶笑着應了一聲，小莊更來勁了，一路上不停興奮地嘀嘀咕咕，說他要好好孝順爹娘，要幫哥哥蓋新房子，要幫妹妹攢嫁妝。

蘇茶不由好笑，小莊明明是個妖怪，怎麽老像個人一樣惦記着這些家務事。三人期間又停下休息過一次，蘇茶和江鴻各吃了一個面包，剩下的全進了小莊的肚子。

“太好吃了……”小莊還是像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一樣，最普通的香腸面包被他吃得吧唧作響，好似人間至高的美味一般，“這叫什麽來着？哦，面包，我記住了。”

蘇茶聽他這話心中劃過一絲疑惑，第一回休息時也是，小莊的表現好像他在遇到他們之前從未見過面包一樣，難道是因為他一直被困在這洞中，和外界脫節了？

“等你出去了，還有更多好吃的呢。”蘇茶看着小莊吃個面包都津津有味的模樣，覺得到時候店裏一定又會多一個對冰淇淋欲罷不能的妖怪。

“好了，吃飽了趕緊趕路吧。”休息時出奇沉默的江鴻忽然開口，拉起蘇茶繼續往外走。

蘇茶只當他是因為幹糧耗盡，所以急着出去，三人中只有她是凡人最需要補給，于是也不多廢話，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蘇茶一直沒有看時間，不知道他們走了多久，當洞道越來越寬敞平坦，拐了個彎，忽然一絲曙光出現在眼前。意識到他們終于即将走出山洞，回到地表，蘇茶激動萬分，但再一想他們進山洞時是中午，在地下怎麽樣也呆了七八個小時，怎麽還是大白天？

最後這段路有坡度，江鴻爬到頂後回過頭來拉蘇茶。她将手伸給他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幽幽嘆息，她在江鴻的扶助下蹬上地面，一看日頭，這才意識到他們原來在地下呆了遠不止七八個小時，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她回過神後，轉過頭伸手想拉小莊，卻發現他沒有跟上來。

小礦工站在日光照不到的陰影中，用手背擋着眼睛，擡頭望着洞外的藍天，然後視線低了一些，落到蘇茶和江鴻身上，對他們傻乎乎地笑了一下，慢慢後退，轉眼消失在黑暗的拐角後。

“真想曬太陽啊。”

空蕩蕩的洞中回蕩着小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蘇茶保持着蹲在洞口向下伸手的姿勢，她愣愣地轉頭去看江鴻：“我們到出口了，小莊為什麽不出來？”

江鴻也看着小莊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幾秒後将她從地上拉起來，嘆了口氣說：“他不能出來，出來他就死了。”

蘇茶心裏悶悶的，滿眼迷茫地看着江鴻，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解釋道：“小莊是一種叫幹麂子的僵屍，這種僵屍是在礦難中死亡的礦工所化，他們的屍身受洞中土金氣滋養而不腐壞，看起來和活人無異，但實際上早就死了幾十上百年。”

江鴻将小莊的衣服從背包裏拿出來給蘇茶看，只見那破舊的衣服在見風的瞬間腐化成水，散發出一股惡臭。江鴻立即施法将那氣體送回洞中，對她說：“如果小莊出來了，他的下場就和這衣服一樣。兩百年前我來這兒時，是和一群掘金者一起進去的，裏面有一個人曾經是礦工，說遇到幹麂子可以哄騙他們帶路找金礦，不過必須假意答應帶他們出去，不然會被一直纏住，但又不能真的帶他們出去，不然幹麂子風化的腐水會傳播疫病，所以只能在拉他們上來時剪斷繩子，讓他們摔死在礦井裏。”

蘇茶回想起小莊在洞中絮絮叨叨的那些話，鼻子忽然一酸，他也不是一直都是妖怪，他也曾經是人，有牽挂的家人，有未完成的心願和對未來的憧憬，但所有的一切都在遭遇礦難的時候灰飛煙滅。他小小年紀就下井，這輩子最遠只到過隔壁村，然後便是在黑暗的洞穴中無盡的孤寂和寒冷，但在和山洞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得見天日後，他又好像沒變，還是那個總是念叨着家人、善良到有些傻氣的小礦工。

“那兩百年前那次，你們就把遇到的幹麂子摔死了？”蘇茶開口後才發現自己有些哽咽，按江鴻所說和小莊的表現，這種僵屍只是想重回人世，并沒有害人的企圖，都是苦命人，何必趕盡殺絕。

江鴻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沒有，那回我背着他們去找了建木，不知道那些大蜥蜴見血就發瘋，殺了幾只，結果那些掘金者全都被大蜥蜴拖回老巢吃掉了。”

63、回程 ...

兩百年前, 江鴻取了一截建木後殺出巨蜥的包圍，回到洞中和那些掘金者彙合，卻沒料到巨蜥們竟循着建木的氣息追了上來，見了血腥的巨蜥力大無窮且锲而不舍，源源不斷地朝他們湧來, 洞中又昏暗逼仄，即使是江鴻也難以施展開, 最終在一片混亂和慘叫中，和江鴻同行之人盡數折在了洞中。

雖然一開始是這些人主動邀請江鴻随他們一同進洞, 他們也不算多麽純良之人, 但終究是受江鴻牽連, 如果他沒有莽撞取走建木，他們也不至于命喪巨蜥腹中。

江鴻飛快瞥了蘇茶一眼, 有些介意她會不會覺得是他害了那些人的性命。

蘇茶聽他說了兩百年前那次的經歷, 搖頭道：“你還真是個禍害。”

江鴻的臉一黑，他最近越來越在意蘇茶怎麽評價他, 甚至有時候會為了讓她高興做一些有違他一貫準則的事，現在聽到她說自己是禍害, 心頭難免有些許吃力不讨好的不快：“你什麽意思……”

“好人不長命, 禍害遺千年嘛, 誇你生命力頑強呢。”蘇茶惡劣地對他眯眼一笑, 見他眉頭一皺，似乎真的生氣了，又正色道, “我就順口一說，不是覺得你害了那些人。你也說了，他們是掘金者，跑到這荒郊野外、深山老林中，事前也應該對風險有過預估，就算沒有你，他們也有可能因為其他原因死在洞中，富貴哪是那麽容易就能到手的？”

江鴻的臉色這才好轉，其實按他原本的行事作風，頂多是有些懊惱兩百年前那回事情沒辦漂亮，要說對那些人類多愧疚也是沒有的，所以蘇茶不覺得是他害了那些人，他自然更不會再放在心上。

而蘇茶明面上說來替他開脫的理由冠冕堂皇，實際上她對那些掘金者生不出同情的主要原因，大概還是因為他們打着利用幹麂子找金礦然後再摔死他們的主意。

高原地區的天空一碧如洗，是小莊無比向往的藍天。她迎着太陽擡起頭，清晨的日光從潔白的雲端灑落，在不見天日的洞中呆了十幾個小時的蘇茶只覺眼睛酸脹不已，無法直視天空中的萬道金光，她卻仍不願挪開視線，微微眯起雙眼，一滴眼淚不受控制地滑了下來。

她吸了一下鼻子，擡手抹去那滴眼淚，将手伸在前方感受微風的吹拂，望着天空嘆道：“活着真好啊。”

活着她還能看到這麽美的藍天白雲，還能沐浴在微風與陽光中，而這些都已成了小莊的奢望。想要活下去沒什麽不對，就算她的人生會走向一個她無法控制的既定結局，也不妨礙她為了世間美好的一切拼死掙紮。

光線流轉，似有碎金在蘇茶的發間跳躍，江鴻仿佛能聞到風中混雜着陽光的味道和她頭發的清香。日光落在她身上，将她肌膚的邊緣照得幾近透明，她半閉着眼睛，唇邊帶着淺淺的笑，江鴻迷了心竅般無法移開落在她臉上的視線，也不自知地帶上了笑意。

蘇茶忽然轉過頭看他，他像是被針紮了一樣醒過神，若無其事地擡起頭，指了指天空中形态各異、看起來綿軟蓬松的白雲，沒話找話道：“這兒的藍天白雲比起S市的是不是看起來要有食欲得多？”

“食欲？”蘇茶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然後又擡頭望天，望了一會兒點頭道，“好像是這樣，看起來好幹淨。你說天空是什麽味道呢？”

江鴻保持着望天的姿勢，垂眼偷瞄了她一下，沒想到他随口一提竟得到了她的贊同和認真思考，他想了想，索性大手一揮道：“把它們做成冰淇淋不就知道了。”

蘇茶立刻回頭，眼睛閃閃發光：“可以嗎？”

江鴻費了大半天功夫收集了一罐此處的白雲和陽光，雲倒是好說，主要是将捕捉陽光并固化下來很費勁，他過去根本懶得花心思收集，所以晁鳴每回來只給他加一點點。這回本來他煉化陽光也煉得十分煩躁，但最後蘇茶看到那一玻璃罐的金光和白雲時眼中的欣喜和崇拜卻在一瞬間抵消了江鴻的不爽。

他被蘇茶誇得心情舒坦，嘴角也一個勁想往上翹，不過還是被他壓住了笑意，渾然不在意似的擺了擺手，好像收集這些東西根本不值得一提，雖然他明明消耗了許多法力，又在日頭下烤了好幾個小時，現在皮膚發緊，頭頂也像是要冒煙。

兩人下山時又遇上了來時在火車上坐在他們對面的那對中年夫婦，他們連連感概幾人有緣，又提出讓江鴻和蘇茶去他們家坐坐。蘇茶是覺得他們應該趕緊回去給小白龍做返魂香，但江鴻卻沒那麽積極，再加上中年夫婦盛情難卻，最後他們還是去人家家裏蹭了頓飯。

中年夫婦中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