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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狀似純真無邪的神态，倒好像是江鴻在明知故問一般：“我想幹什麽你不知道嗎？我當然是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把她的轉世留在身邊。”

蘇茶原本低着頭不願看江鴻，但此時聽出花千樹口中“她的轉世”是自己，她不由自主地又擡起頭去看江鴻，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期待，既擔心江鴻給出的回答會徹底讓她死心，但又無法不在意不去聽。

江鴻也正好看向她在夜色中閃閃發亮的眼睛，看出了她眼中的期盼和不安，他不願說出傷人的話引她誤解，但在花千樹面前卻也是萬萬不能承認他對她的感情，否則他為了他所認為的好玩兒，一定會想辦法喚醒姚泱。

最後他決定真假混着說，這一招其實是從花千樹那學來的伎倆，也不知管不管用。他斟酌了一下語氣和用詞，誠懇道：“我遇到她的轉世真的是巧合。當時她被伥鬼纏身，換了是你，你難道會眼睜睜看着她死在那麽下三濫的東西手裏嗎？後來一個是我店裏缺人手，再一個她老是被一些低級的妖魔盯上……”

“我明白了，你是想說，你不忍心看到她死得那麽沒有尊嚴，所以才暫且将她留在身邊？”花千樹作恍然大悟狀。

江鴻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還未繼續往下說，又聽花千樹道：“但是你也很清楚她每一世都活不過二十五歲吧，而且越臨近壽限便越兇險，你又能保護她幾回呢？”

江鴻一愣，生出些不祥的預感。他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臉色難看至極的蘇茶，便晚了一步，又讓花千樹搶先道：“你覺得她死在低級妖魔手中沒有尊嚴，那我殺了她，總可以吧？”

聽出他懷中殺意的蘇茶滿眼震驚，但根本來不及反應，下一秒便被面帶愉悅笑容的花千樹輕輕一推，腳下一空，如落葉般從懸崖邊墜了下去。

江鴻目疵欲裂，不再有所顧忌，瘋狂地将法力傾瀉到花千樹布下的屏障上，層層流光在那直透天際的透明屏障上擴散，但兩人勢均力敵，一時竟無法攻破。

忽然江鴻察覺到又一股力量加入他，在這股力量的幫助下，花千樹的屏障消散，他別說答謝，連出手相助的人是誰都沒有功夫關注，直接追随着蘇茶墜落的方向縱身躍了下去，不斷加速向下飛，生怕趕不上蘇茶下落的進度。

“我在這兒。”

蘇茶的聲音從他上方傳來，江鴻趕緊減速，回頭一看，發現她被一根樹藤纏住了腰，正挂在半空中搖晃。他的心這才落了地，上前将她抱在懷中，道：“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沒事吧？”

蘇茶死裏逃生，心跳如雷，一時激動下也擡手環住了他的腰，但忽然想起剛才他和花千樹的對話，還是有些別扭，便又悄悄将手放下了，搖頭道：“我沒事，不用擔心。”

江鴻這回感覺她的異常，卻以為她是因為被花千樹吓到，又聽到自己活不過二十五歲而情緒低落，他想說他會想辦法讓她度過平安順遂、長命百歲的一生，但這話分量太重，目前他也找不到合适的立場說，最後只是擡手摸了一下她的頭發，說了一句聽起來不太經心的“沒事就好”。

兩人回到懸崖頂，卻見除了方才三人，又多出一個人，方才幫江鴻對付花千樹的想必便是此人。那是個看起來和蘇茶差不多歲數的年輕女人，打扮得很普通，長得倒是極清秀可人，卻沒什麽表情，看起來不是很容易接近。

花千樹瞥了一眼江鴻二人，抓住那年輕女人的袖管，可憐巴巴地說：“柚柚，你怎麽老是幫着外人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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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鴻看出唐柚的真身是獬豸，更加看不懂她和花千樹之間的關系。按理說獬豸是代表公正的神獸，眼裏最揉不得沙子，簡直就是窮奇的反義詞，能井水不犯河水便很好了，他們怎麽說也不應該湊到一塊兒，方才唐柚幫着江鴻的行為也證明她确實不站在花千樹那邊，但為什麽花千樹現在又表現得好像他們才是一夥兒的？

唐柚幹淨利落、毫不留情地将衣袖從他手中抽了回來，對江鴻和蘇茶低了下頭，說：“你們好，我是花千樹的助理唐柚，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沒想真的殺了她。是不是，茶茶？”

被花千樹點名的蘇茶稍微愣了一下，她從懸崖邊被推下去時是以為他真的動了殺心，但後來斜裏竄出一根樹藤纏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下落的趨勢，然後才等到了江鴻的營救。她本來以為那救命的樹藤也是江鴻所為，但現在花千樹這麽一說，再結合江鴻直沖沖地錯過了她所在的位置，看來他雖然嘴上說要殺了她，實際卻沒有動真格，于是她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

花千樹滿意地将臉轉向唐柚，說的話聽起來不知為何有些喜滋滋的：“所以你用不着替我道歉，他們也不會怪我的。”

誰不會怪他了？江鴻和蘇茶不約而同地對視，眼中都有對花千樹厚顏無恥的無語。

唐柚大約是習慣了花千樹的反複無常和不要臉，神色間不見一絲波動，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她的聲音也平穩沉靜，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一聽便像是在陳述客觀事實：“我不是在替你道歉，我是真的對他們感到抱歉，因為我來晚了。”

不等花千樹說什麽，唐柚擡手拍了拍他的肩，接着說：“明天要拍的戲，劇本背了嗎？”

“當然背好了。”花千樹迅速而得意地答道，“不光是明天要拍的內容，整部戲我都背好了。你放心，我出來玩兒不會耽誤工作的。”

唐柚點了點頭，擡頭望着他，花千樹面上的笑容更盛，有些嘚瑟又有些壓抑後的雀躍，看起來像是一個等待表揚的幼兒園小朋友，哪想唐柚盯着他看了半天，出口的卻是：“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花千樹的笑臉一垮，正要反駁，卻被唐柚抓着肩膀提起來掂了掂。将他放回地上後，她再次嚴肅地點了點頭，道：“胖了四斤。”

“怎麽可能？”花千樹嘴上這麽喊着，卻有些心虛地回頭看了江鴻一眼。

“以後少吃點冰淇淋，胖了該穿不進品牌贊助的衣服了。”唐柚的語氣還是很平和，好像不帶任何私心，但她卻能說出花千樹最近是因為冰淇淋吃多了才發胖，顯然對江鴻的營生有所了解，或者說是她一直有留意花千樹的動向，所以才能在他鬧幺蛾子的時候及時出面阻止。

花千樹被指出發胖的事實自然是不太高興，但竟沒有和唐柚翻臉，而且雖然還有些意猶未盡，但仍然老實地跟着她回去了。

這出純粹因花千樹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而生出的風波，就這麽意外地以如此平靜的結局收場，蘇茶産生了做夢般的不真實感，從花千樹出現以來，從來只有他無事生非、讓別人吃癟的份，這還是她頭一回見他這麽老實。蘇茶不禁多看了唐柚的背影幾眼，準備等回去問問江鴻她是什麽來頭，總不可能真的只是花千樹的助理吧？

而江鴻也難以置信地笑了一下，看着那兩人離開的身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莫非過去了這麽多年，終于有人能治得住花千樹這混世魔王了？

74、牛角尖 ...

唐柚和花千樹離開後, 江鴻瞥了眼小白龍，沒什麽好氣地對他說：“你們到底想好沒有？返魂香還要不要，這東西很難做的，拜托你們給個準信兒，別想一出是一出, 改了主意又來麻煩我。”

雖說這回的事實際上和小白龍關系不大，就算不是借他的名義擄走蘇茶, 花千樹也會找到其他由頭抽風，但江鴻難免還是有些氣不順。他不像花千樹愛看戲, 喜歡促使相愛的人互相折磨, 他可是煩得很小白龍和林幼螢自己內部意見不統一, 連帶着旁人和他們一起糾結。

小白龍的眼圈還泛着紅，他戀戀不舍地看了林幼螢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對江鴻說：“我們不……”

“麻煩江老板再提供最後一次返魂香吧。”林幼螢的聲音微弱而輕柔, 但卻比小白龍聽起來堅定許多。

小白龍聞言先是略顯詫異, 随後他眼神中的感情變得洶湧而複雜，混合着慶幸、喜悅、激動、悲傷還有愧疚, 最後看着林幼螢露出一個又像哭又像笑的扭曲表情。

“你可想好了，雖然返魂香在你身上的效果已經不太明顯, 但再用一次, 你也至少要再茍延殘喘半年以上。”江鴻倒不是多同情林幼螢要繼續撐着那殘破不堪的軀體茍活, 只是怕她又反悔, 到時候再來求他。

“我想好了。”林幼螢的臉上已經沒了皮肉，但聽語氣她似是帶着淡淡的笑意。

江鴻見他們二人意見一致，也不再多說什麽, 點了點頭道：“行，過兩天你們來拿吧。”

蘇茶被江鴻帶着瞬移回冰淇淋店後，江鴻催她趕緊再去睡一覺，她先是點頭應下，卻在他離開員工休息室前終究難忍心中異樣，拉住了他，鼓起勇氣問道：“施玉是你以前的戀人嗎？”

江鴻明顯被她問得一愣，回過味兒來後他一琢磨，她這莫不是在吃醋？他心中不由有些莫名的高興，又覺得有些好笑，但卻不好表現得太明顯，只是稍露調侃之意，反問道：“你問她做什麽？”

蘇茶擡眼望着他半天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合适，最後臉都憋紅了，幹脆眼一閉，豁出去道：“我要是不問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聽什麽答案，但就是想問你，你是不是因為施玉才……才……”

“才怎麽樣？”

江鴻的聲音突然從高于她的位置出現在她耳邊，蘇茶一驚，猛地睜開眼轉過頭，他的臉就出現在距她鼻尖不足五厘米的地方，他也側着臉，微微垂眼看她，濃密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陰影，将他的眼神襯得深邃而迷離，她的呼吸甚至都因此凝滞了一霎。

“才……”蘇茶不知道是他的氣息太熱，還是她的臉太熱，總之她的大腦被烘得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她要說什麽。

江鴻的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蘇茶，認真地說：“不要再想施玉了，她是誰根本不重要。”

你對我來說比她重要多了。

但這後半句話他并沒有說出口，而是加深了笑意，擡手輕輕按在她的頭頂，直起身道：“快睡吧。”

其實江鴻還是沒有解答蘇茶的疑問，但她卻出乎意料地安了心，在迷迷糊糊快睡着時，蘇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是不是太好哄了些？

之後江鴻總算是開工制作延期了将近一個月的返魂香，做完後整個屋子飄蕩了好一段時間的異香，而他倒頭就睡，看起來是累壞了。

兩天後小白龍如約來店裏取返魂香，蘇茶看着他如獲至寶般離開的身影，嘆了口氣說：“也不知道再拖半年他們能不能找到讓林幼螢好好活下去的辦法。”

“要是能有別的辦法，哪還用拖上兩百年？”一旁的江鴻搖了搖頭，不過畢竟事不關己，聽起來還是有些不痛不癢。

蘇茶卻對林幼螢有些物傷其類的悲哀，她偷偷瞄了江鴻一眼，以尋常口氣問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江鴻沒有立即回答，她本以為他是不想回答，擡頭一看，才發現他竟是認真思考的神情，面色看起來甚至稱得上凝重。好一會兒，他才從思緒中抽離，答道：“小白龍當初沒能将垂死的林幼螢搶救回來，所以後面才會變得那麽麻煩，如果是我，我一開始就不會讓她死，這樣之後再想辦法延長壽命就會容易一些。但如果她還是死了……”

如果心愛的人還是死了，他又會怎麽做？

江鴻頓住了，蘇茶有些緊張地看着他，其實從他之前提起小白龍時說的話和透露出的态度，她覺得他應該不會像小白龍那樣強求，但江鴻低下頭看她時卻面露猶豫。

“我也不知道我會怎麽做。”他的眼神微微放空，像是在看蘇茶，又像是在看她身後的地面，然後他皺眉收回目光，有銳利的光一閃而過，再開口時便有了幾分陰郁之意：“我以前是覺得只要魂魄相同，轉世了也一樣，但後來又覺得并不是這樣，所以為了留住那個正确的人，我可能也會做些傻事吧。”

蘇茶聽了他這話，總覺得他意有所指，是什麽人或什麽事改變了他對轉世之人的看法呢？她記得他們曾經有過類似的對話，江鴻第一次聽她說出人死如燈滅的言論後還嗤之以鼻，但後來卻用同樣的話安慰過她不要被前世之事困擾，那影響到他想法的人，會不會就是她？會不會是因為她和她的前世非常不一樣，才導致江鴻改變了原本的看法？

之後一段時間，蘇茶總是控制不住地去思考這些問題，終于有一下靈光一現，有了一個讓她心跳不已的猜測。

她會不會就是施玉的轉世？

她知道江鴻認識她的前世，最早會收留她也與此有關，如果她的前世曾是他的戀人，那就非常容易理解他為什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了。而他雖然對她很好，卻一直在逃避向她流露真實感情，會不會就是因為她和施玉的差別很大，他無法把她們當成一個人，如果表現出對她的感情就好像始亂終棄，所以內心在掙紮？

其實蘇茶忽略了很多不合理的細節，像是如果他們前世真的是戀人，江鴻一開始為什麽老是嫌棄，甚至是有些抗拒她，還有他提起施玉時明顯不太在意的表現，都和她的這個猜想不符，但這個大膽的猜想确實又在很多方面解答了她對江鴻種種行為的疑問，而且她又是一個人瞎想，不能和別人商量，認定了一個念頭後便鑽了牛角尖，越想越覺得就是她猜的那樣。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裏，蘇茶的心情十分複雜，一會兒覺得江鴻一直沒有促成施玉的複現可能是因為對她産生了感情，一會兒又覺得他什麽都不表示是還存着讓施玉取代她好重溫舊夢的念頭，面對江鴻時的臉色便也忽陰忽晴。

這讓江鴻十分摸不着頭腦，還以為是有親戚拜訪她了，還和她說要是肚子疼就少吃點冰淇淋。

蘇茶也很讨厭自己失去了平常心，但要她直接找江鴻問又問不出口，吃前世的自己的醋，還拿去問她喜歡的人本尊這種事，她想想都覺得太羞恥了。這麽煎熬了一個星期，再熬下去她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焦糊了，終于讓她想到了另一個可以詢問的對象。

江鴻她不好意思問，那還有誰知道她前世的事呢？在蘇茶知道的人裏面，便只剩下了花千樹。不久前她還盼着再也不要見到這個腦回路異于常人的兇神，現在卻又盼着他趕緊再來光顧，也是挺打臉的。但之前花千樹沒事就往店裏跑，這些日子不知是不是被發胖的事實刺激到了，居然又不太出現了。

這天蘇茶又焦灼地關注着店裏來來往往的客人，仍然沒見花千樹的身影，卻是又看到了小白龍走進來。不過這回她險些沒認出來他，蘇茶看着他胡子拉碴的憔悴面容和不再幹淨整齊的衣物，根本沒法把這人和她第一次見到的小白龍聯系在一起。上次來拿返魂香的時候他雖然也有些狼狽，但也不至于像現在這麽慘，這一周多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從精致的小白臉突變成和江鴻一個畫風？

小白龍行屍走肉般，頭重腳輕地向蘇茶和小明所在的櫃臺踉跄而來，什麽也沒說，将一個鳥蛋大小、黑如桑葚的物件扣到了櫃臺上。

他将返魂香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

蘇茶頓時了悟，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沒有用，但林幼螢大約已是不在人世。

小白龍失魂落魄地擡眼看了蘇茶一下，張了下嘴像是想對她說什麽，話到嘴邊卻化為一抹苦笑，他使勁閉了下眼才将幾乎要随之落下的眼淚忍了回去。

75、蜥蜴 ...

那日他取走返魂香回到家中, 看到了倒在卧室床邊掙紮着想站起來的林幼螢，她沒有了皮肉支撐的軀體異常脆弱和笨拙，幾次就快要站起來卻又生生滑落，骨頭撞擊在地面上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聲響，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折斷, 那一下下都像是用刀尖在戳他的心窩，他微微轉過臉拭了一下眼角的淚。

他這一動作, 林幼螢察覺到他站在門口，回過頭不太好意思地說：“我想去拿本書看, 下床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

小白龍調整好表情, 上前将她扶回床上, 又仔細地将被子替她蓋好，問道：“想看什麽書？我幫你去拿。”

“就書架最上面那本吧。”林幼螢擡手指了一下對面的書架。

小白龍點點頭, 轉身走到書架前。

“等等, 要不還是先把返魂香點上吧，我感覺不太好, 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小白龍的指尖已經觸上林幼螢說的那本書，他頓了一下, 仍然将書取了下來, 走回床邊遞給她, 深吸了一口氣後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說：“江鴻不守信用, 還是不肯做返魂香，我這次也沒有拿到。”

林幼螢捧着書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末了輕輕“嗯”了一聲。小白龍再也忍不住眼淚, 卻在表情失控前将她攬進懷中，沒有讓她看到他落淚的模樣。

之後兩人都絕口不提林幼螢命不久矣的事，而是一如既往，早起兩人一同看日出，在和煦的日光下散步，一起回憶過往歲月中有趣的人和事，度過了三天溫馨靜谧，和過去的兩百年以來沒什麽不同的日子。

第三天晚上小白龍做了一個久違卻記憶猶新的夢，夢中他又回到了他們初見時的山神廟，供奉着龍首神的廟，他的廟。他一邊啃着山民們奉上的果子一邊聽他們叩頭祈願，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卻一直皺眉盯着他，不跪也不許願，就那麽一直面色不虞地盯着他手中的祭品。

尋常凡人不應該看得到他才對，他左右看看，覺得她是不是眼饞他的祭品，于是大方地遞了一個果子過去：“要吃嗎？”

那小丫頭先前只是看起來有些不高興，聽他說完這話後完全稱得上憤怒了，她氣鼓鼓地撿了一截樹枝向他沖過來，追着他打，邊打邊罵道：“臭無賴，居然偷吃祭品！臭無賴！”

夢中的小白龍不敢還手，被十四歲的林幼螢追打得萬分狼狽，絲毫沒有受山民敬仰的龍神的風範，嘴角卻隐隐含着笑，而現實中閉着眼的小白龍也露出了和當年如出一轍的微笑。

若他不是龍族，若他真的只是個偷吃祭品的無賴，他們相守這一生，也算得圓滿吧。

“小白。”冷冰冰的觸感将小白龍從夢中喚醒，那是林幼螢只餘白骨的手掌撫在他臉上，他擡手捉住了她的手握于掌心，卻沒有睜眼。

“小白，我走了。”

他能感到她的手漸漸卸了力，變得更加冰冷，變得了無生氣。他還是沒有睜眼，一滴淚水卻順着他的眼角滑落，流進了他的耳朵，然後又一滴也順着那軌道滑落，等他反應過來時，寂寥的房間裏正回蕩着他泣不成聲的嗚咽。

他知道林幼螢不後悔遇上他，但是下輩子，他覺得她還是不要遇到他了，不要再因他受苦，就讓她的轉世當一個平凡而幸福的普通人，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補償。

“幫我轉告江鴻。”來歸還返魂香的小白龍終于開口，聲音暗啞無比。他睜眼向蘇茶和小明的方向看來，但眼中根本沒有聚焦，看起來毫無生氣：“我以後都不會來麻煩他了。”

蘇茶和小明對視一眼，都不知在這種情景下說什麽話能起到安慰的作用，不過小白龍也沒有讓他們安慰的打算，說完之後他不等他們有所反應，又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很快消失在店門外。

“他以後都不會來了吧？”蘇茶心頭像是塞了一大團棉花，又悶又堵，但也不是多悲傷，只是覺得小白龍和林幼螢的結局不應該這麽倉促而凄涼。

“應該是吧，如果不是想讓老板給他返魂香，他以前也不會來店裏。”小明将返魂香放到蘇茶手裏，“你去還給老板吧。”

蘇茶有些發愣，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返魂香，想将它塞還給小明：“為什麽讓我還，你怎麽不去？”她現在面對江鴻不是一般的別扭，雖然并不是江鴻本人惹到了她，完全是她自己的問題，但她還是想盡量避免和他獨處以免尴尬。

小明靈活地閃開了蘇茶的手，笑眯眯地說：“比起我，老板應該比較想看到你去找他。”

蘇茶氣他這調侃的語氣，卻連他的衣袖都沾不到，無奈之下只好拿着返魂香去找江鴻。

江鴻正在悶頭睡大覺，蘇茶敲了敲門，本想要是他不醒，就把返魂香留在他床頭然後開溜，他醒來之後看到原封不動的返魂香應該也能猜到是怎麽回事。不過天不遂人願，原本打着呼嚕的江鴻卻在她敲門的時候迅速應了一聲，她只好硬着頭皮推門進了他的卧室。

江鴻揉着眼睛坐了起來，看到她遞過去的返魂香時還有些發懵的樣子，然後眼神發直地擡起頭看她，像是在等她解釋。

“小白龍把這個還回來了，還說以後都不會再麻煩你了。”蘇茶停了幾秒，等江鴻的表情顯示他消化完畢這信息量，又接着說，“別的他都沒說，不過我想……林幼螢應該是過世了。”

江鴻皺着眉看了返魂香半天，一拍腦門又咣的一下躺倒，嚎道：“有沒有搞錯，都說了做這玩意兒不容易，他們這樣耍我有意思嗎？”

蘇茶嘆了口氣，想想還是忍不住替小白龍和林幼螢辯駁幾句：“他們肯定不是故意想耍你，只是他們要下這個決心也不容易。我剛才看小白龍完全變了一個人，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從失去愛人的陰影中走出來。”

江鴻聞言安靜了，他将蓋在臉上的手放下來，目光也有些沉重，像是陷入了思考，過了一會兒喃喃道：“他還是放手了啊。”

“你說他會去找林幼螢的轉世嗎？”蘇茶在他沉默的這一會兒中也有了新的疑問，“他這麽愛她，應該會去找她吧？就算是不太一樣的人，但擁有一樣的魂魄，也算有些安慰吧。”

漫漫歲月長河，總是能磨掉一些刻骨銘心的棱角，人類尚且會妥協，會退而求其次，更何況是小白龍這樣壽命遠超凡人的生物。

江鴻側過臉看着她，他的眼神中有些她看不懂的東西，讓她忍不住也一直盯着看，想看明白其中蘊涵的感情，哪怕是被他深沉的目光壓得有些喘不過氣，她也不想移開視線。

“我不會。”江鴻忽然開口。

“什麽？”他移開看着她的目光後，蘇茶才回過神。

江鴻又望向了天花板，堅定卻惆悵地說：“我要是他，就不會去找什麽轉世，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蘇茶卻在聽明白他的意思後臉上血色緩緩褪去，她想告訴自己是她多想了，江鴻只是在說小白龍這件事，和她的前世沒有關系。但因為覺得自己的前世可能就是他曾經的戀人，又讓她無法不多想，他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她和前世不同，所以無法接受？

“這樣啊。”蘇茶臉色煞白地點了點頭，她的大腦完全被絕望和恐慌占據，幾乎按捺不住想要奪路而逃的沖動。

“不過有人的想法倒是和你一樣，我以前也覺得他那麽做沒什麽不好的。”江鴻又恢複了不太正經的腔調，聽起來他說的這人似乎讓他覺得挺好笑。

蘇茶沒有回應，他居然翻身坐了起來，興致勃勃地繼續往下講：“說起來真是巧了，你以前問我是不是出行伴随風雨的生物都愛穿白衣，現在看來他們還有別的共同點，他們的情路也有些相似。”

蘇茶終于找回了一些理智，擠出一個疑惑的表情問道：“你是說晁先生？”

“沒錯，晁鳴一千多年前也愛上過一個人類，然後那個人不出意外也死了，他當時痛不欲生，于是不斷尋找那個人的轉世。不知道小白龍以後會不會也像他一樣。”江鴻摸了摸下巴，注意到蘇茶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吸引到她的關注後問道：“要不下回讓晁鳴把他戀人的轉世一起帶來？”

蘇茶對此無可無不可，換了過去她大概會好奇究竟怎樣的女人才能配得上晁先生那樣光風霁月般的人物，但現在她的心思根本沒法放在晁鳴身上，胡亂應了一聲，就找借口退出了江鴻的房間。

第二天在店裏見到提着一個籠子的晁鳴時，她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但是又沒在他身邊看到其他人。蘇茶正奇怪着，江鴻就将晁鳴招呼到一張桌子旁，又讓她也一起坐下。

晁鳴将那籠子放到了桌上，裏面是一只翠綠色的蜥蜴，伏在一根杆子上一動不動，只偶爾眨一下眼睛。

而晁鳴則帶着淺淺的笑意注視着那蜥蜴，說不上多寵溺或是喜愛，就和他往日淡淡的神态差不多，但蘇茶忽然福至心靈，頭皮有些發炸。

這蜥蜴不會就是晁鳴戀人的轉世吧？

76、番外·小明的世界 ...

我是小明, 礙于我現在身體的緣故，我只有一個表情。

不要誤會，我的身體并沒有什麽大毛病。

我不僅沒有毛病，還有模特一般的好身材和相貌，除了我的頭偶爾會掉下來這一點不是很方便。

不過我也沒有抱怨的意思, 相反，我覺得只有一個表情是一件很方便的事, 因為不管遇到什麽事，我只要笑就可以了。

我在一家名叫普通冰淇淋店的冰淇淋店打工, 我的工作其實很輕松, 只要我笑, 大部分客人對我都很寬容，但這不代表我會偷懶。

老板打游戲的時候我在工作, 老板撩妹的時候我也在工作, 老板不在店裏的時候我更在工作。工作使我快樂，我的心裏只有工作。

我的老板叫江鴻, 他的身份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所以我就不說了, 只要知道他是一個心口不一的人就行了。

比如他口口聲聲說救不了我後來的同事蘇茶, 最後還是偷偷跑出去把她帶了回來, 還收留了她, 還把我的房間讓給了她。

對此我能說什麽呢？只要笑就可以了嘛。

再比如老板總是想表現得對蘇茶很苛刻，她問問題要被教訓，管閑事更要被教訓, 但每回她遇到了麻煩，跑得最快的還是他。

前段時間我發現他開始偷看蘇茶，還會露出癡漢笑，但我是不會告訴他的，因為他一定不會承認，所以我只要笑就好了。

最近這兩個人越來越過分，經常旁若無人地在店裏交流感情，時常讓我覺得自己的修煉取得了突破，不僅可以隐身，還會發光。

我是只有一個表情，不是沒長眼睛啊喂，朋友們。

所以一不小心撞見在沙發上、在角落裏、在房間裏各種交流感情的老板和同事時該怎麽辦呢？

這個時候，笑就好了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

77、小吉 ...

蘇茶的目光再投向那籠子中的蜥蜴時便微妙起來, 想細看卻又怕她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揣測過于直白會冒犯到晁鳴，只匆匆一瞥便收回，然後側目去看江鴻，卻見他正肆無忌憚地盯着那蜥蜴上下打量，就差伸手去逗弄一番了。

蘇茶難以置信地瞪了江鴻一下, 然後迅速瞄了一眼晁鳴，哪想他神色無異, 并沒有因為江鴻無禮的表現而不滿，甚至還主動将籠子向他們的方向推了推, 眯眼笑得一派溫柔而明朗, 似乎還挺高興有人能讓他分享一下養蜥蜴的心得。

“我剛把小吉接回家的時候, 它大概不太習慣，絕食了好一陣呢, 還好現在網上關于寵物蜥蜴的信息很多, 我才知道該怎麽照顧它，最近我們相處得很融洽了。”晁鳴說這話時流露出了一絲的後怕之意, 這更讓他眼角眉梢的清淺笑意和柔和的嗓音透出對小吉的濃濃眷戀和寵溺。

晁鳴看起來還是那個晁鳴，和蘇茶初見時一樣通身散發着明淨祥和的氣息, 他的笑容也還是一樣溫柔, 只是這過去曾讓蘇茶仿若看到雲破月出的清俊笑臉此時卻不再讓她滿心柔軟, 反倒讓她有些不寒而栗。她愣愣地看着晁鳴淡淡的、卻又莫名專注于那小蜥蜴的神情, 只覺得這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我記得小吉上回是投胎成了一條蛇是吧？”

“嗯。”晁鳴的目光始終落在小吉身上，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的零互動性而有所動搖。

“它怎麽老投胎成冷血動物……”江鴻小聲嘀咕了一句，擡起頭對晁鳴說, “我記得有回還想吃你來着是吧？”

晁鳴還是保持着原本的神色，不甚在意地又“嗯”了一聲。

蘇茶暗暗咋舌，且不說這小吉多次投胎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