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

這年是大武二十六年。

雖昨日仍還有小雪卧地,可今日早些時候,長安的各大街巷裏早已是人潮擁擠。

縱是年歲有些大了的老人也有拄拐而來,安靜的等在一旁。更有農婦手上提着籃瓜果,伸着脖子往那城門外瞧着。

這樣的場景,初看時有些驚訝,可算算日子,倒也知曉其中的原因。

想來是這大武駐守邊境的大将軍,今日會從邊境而回,來長安向君主上報去年的事務吧。

說來這魏大将軍,常年攜妻女定居邊境,縱是這些年,邊境時有他國來犯。卻從不曾輸過半寸。

這一切不還是大将軍統領有方?

而瞧着現在的場景,更是不難知道,這魏大将軍在百姓們的心中,是如何高的地位。

一眼望不到頭的百姓就站在這長街候了好一會兒,天上都已有些小雪,城門外才傳來車馬碾壓地面的聲音。

踏風而來的聲音猶如鐘鼓,一下便讓這些百姓抖擻了精神,脖子更是伸得長了些。

盼星盼月的模樣,終是讓那馬車終于是映入了人們的眼裏。

沒有裝飾華麗的帷裳吊珠,也沒有衆多的奴仆随行。

這馬車上就坐着位老者,揮舞着馬鞭,瞧着這長街上的人潮,微微皺了皺眉,然後便扯了個笑臉,任那笑臉提了提他缺了半邊的眉毛。

“嘿,大夥往邊上移移!這大将軍在馬車裏,你們也瞧不見不是,一會若是馬匹受了驚,踩到大家的腳,可是不好呢。”

雖是這麽說,可這些個百姓也只是往後退了一步。

老者見退得雖然不多,但是勉強還能容馬車經過,便長抒了口氣,可剛喘出口氣,便看到兩側農婦手上的瓜果。吓得手抖了抖,語氣也跟着顫抖了。

“今年可別又像去年那樣!”他吼道,“別再用瓜果砸我!!若當真心裏有将軍,就将瓜果拿回家與家人食用就行了!!別砸我!!!”

可話雖這麽說,但百姓們砸起來的瓜果卻毫不停滞。

老者見那碗大的瓜果朝着自己飛來,吃力的左閃右躲,可還是有躲不過的,瞧着衣角上,染上的果汁顏色,他一甩馬鞭,那馬車便朝着前面跑了去。

早知道,還是這樣最方便!!

那老者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眉毛,方才想起這眉毛前些日子被自己燒了半邊,又怏怏的收回了手。

這一切都落在高處人的眼裏。

那人在那座宮城的城樓上,由着黃衣微卷,裘衣掩風。

“魏永荀,朕該拿你怎麽辦呢。”

他捂着手上的手爐,可心裏卻如這今日的小雪,微冷且靜。

*****

馬車一路飛奔,等快至宮門時,這老者才翻身下了馬。對着馬車裏的人說道。

“永荀啊,我就先走了!至于這馬車還得勞煩你了。”

馬車裏有人嘆了聲氣,“先生就先走吧。”

然後便又聽有人說道“爹爹,無老頭怎麽又為了口酒跟着我們來長安啊。”

“慕筠,你不能這麽喚長輩。”

“嗯嗯,筠兒知道了,爹爹我也先走了!”

話音剛落,便又有人掀了帷裳,從馬車裏跳了出來。

那人是個女子,約摸十五六歲的年紀,頭發用發帶紮成了男子發髻,穿着一身短裳。

臉上沒有這長安女子的脂粉畫線,杏眼薄唇。笑起來還瞧得見她臉頰上的梨渦。

她笑着對着馬車揮了揮手,便一蹦三跳的往另一個方向跑去了。

馬車裏的魏永荀聽此,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氣。

這叫什麽事?自家的寶貝女兒,每年都跟着自己入京,卻從不是因為擔心自家爹爹路途艱險,而是要去見另一個男子。

他滿腹委屈,卻又只能長嘆一聲,然後下了馬,拉着馬車,走過了個轉角。

宮門就在自己眼前候着。

那宮門處的士兵見此,連忙堆着笑迎了上來。

“魏将軍,不愧是大将軍,每年都是這般簡樸且一人入京。”

魏永荀想了想那二人,不知如何接話,只能笑了笑。将手裏的馬繩遞給了士兵。

“勞煩了。”

“不敢不敢,這是奴才們的榮幸。”

魏慕筠跟着記憶,在長街短巷裏終于找到了那處人家。

他住的地方比起去年又大了一倍。

她躲在遠處,瞧了瞧,紅門石獅,門匾上寫着律府二字,高挂在上。六七階的臺階上鋪了一地的軟毯。光門口便站了四五個仆人。

想來就是這裏吧。

她定了定心,往前面走去。

可也許是自己穿得太過寒酸,竟被那仆人一把給攔了下來。

“喂,你哪家的姑娘,怎麽跑到我們律府來了。”

她想了想,又準備重複去年的對話時,驀地被人搶了先。

“又是她呀,她來找大少爺的。這算起來都快五六年了吧。”

接話的仆人似乎在這律府待了很多年,又将魏慕筠上下細看了看。

“行了,大少爺跟往些年一樣,出去了。”

“去哪了?你告訴我,我去找他。”

這仆人像是對魏慕筠的話也不驚訝,“早些時間大少爺就知道你要來,所以這次特地去了金線巷。”

“金線巷是什麽地方?”

那仆人說完跟身旁的仆人對視一眼,笑了。“當然是讓有錢人家的少爺揮金如土的地方。”

“嗯?”

可那仆人卻不再說了,只是揮手讓她走。

哼,不告訴我,我不知道自己問嗎!

魏慕筠也哼了聲,走遠了,尋了個面攤,随口問道。“大哥知道金線巷怎麽去嗎?”

那攤販有些疑惑,對着她上下打量了幾番。

“小姑娘那地方可不是你能去的。”

“嗯?為什麽?”

攤販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一般,大笑了幾聲。

“金線巷裏可是青樓名妓,到處都是呢。你個姑娘家,想來是擠不進去的。”

青樓名妓?

魏慕筠有些疲乏了,原來他躲自己都躲到了青樓裏。

“姑娘來碗小面嗎?”那攤販問道。

她瞧了瞧那攤販,肚子的确是餓了。“來一碗吧。”

“好叻!”

攤販笑着應了聲,魏慕筠低頭時卻瞧見自己的腳邊,有只白毛小狗正到處嗅着。

那小狗毛色髒亂,身材瘦小。

“大哥你既然養了這小狗,可還是得好生喂喂啊。”

那攤販扭頭看了眼“哦,這狗啊,不是我的,這些日子都在這裏流浪,你喜歡就抱着去吧。”

魏慕筠聽此,又低了低頭,瞧了瞧這小狗。

“你可還真有些像我。”

她蹲下身拍了拍它的頭,“既然這樣,那跟我回大漠。”

*****

金線巷

縱是有小雪,可這地界裏的熱鬧卻并未有絲毫損傷。

穿着豔麗,脂粉極厚的青樓老鸨都站在大門前,瞧着有走近了的人,便揮舞着帕子,她們都知,進這金線巷的男人是為了什麽而來。

這裏面倒也有個老鸨似乎有些不同,雖然站在門口招攬,可瞧她身上的珠飾,和來往極多的客人,便知她家的樓子應是這巷裏出了名的。

“媽媽。”有女子從她後方走來,對着她小聲說道。“媽媽,那新來的律府少爺真不好伺候,派了奴仆守着房門,不準我們進去呢。”

老鸨癟了眉,“這麽塊肥肉竟然吃不到,你們還真是沒用。我們淺雪呢。你瞧瞧這些個男人,十個裏面有八個都是來找她的。讓她去陪陪律府少爺呀,律府少爺可是咱們這出了名的有錢。”

那女子想了想。“媽媽,可那律府少爺說了,只要酒菜,不要女人,若是有人叨饒,明個他就喊人将這地界買下來,趕我們走,但若是讓他得了清閑,少不了我們的好處。”

老鸨眼前一亮。“那還說什麽,好酒好菜的待着,不準讓那些個丫頭去打擾他,知道嗎!”

“是,知道了。”

“也不知這富貴人家的少爺怎麽就喜歡在青樓裏喝些酒水?”

被她們議論着的律府少爺,正在那二樓雅間裏坐着。

門外是十幾個護院守着,門內是他的親信。

關緊了窗戶的這房間,全憑幾盞燭光映着滿屋亮堂。

“大少爺,咱們真的要在這裏躲一天?”

酒桌旁坐着個穿着華服的男子,他夾着菜飲着酒,聽見問話也只是簡單的嗯了聲。

那男子想來真是極為富貴,就連那發冠上也鑲嵌着寶石,更別說他那一身金線勾邊的錦袍。

冷眼細眉,輪廓深深,飲酒時的抿唇顯得他多了些冷漠。

那身旁站着的他的親信,卻有些着急。

這少爺平日裏雖是做事不拘小節,可從沒這般的長期待在這青樓裏。

若是傳了出去,還不知道二少爺要在老爺面前如何說呢。

那大少爺律殊手上的酒壺停了停。

“那不然怎麽辦,那姑娘定是又來找我了。”

“少爺,那姑娘到底是誰呀,怎麽每年的這個時候就來找你。也不知姑娘家的羞恥。下次再來,奴才就叫人給她打出去。”

律殊搖了搖頭。“不可,她可是魏大将軍的千金,咱們律府做的是絲綢匹緞的生意,可以不惹官家人就不惹。免得徒生麻煩。”

“咦?那魏家千金不是長期定居于邊境嗎?怎麽...與少爺你認識呢。”

那律殊搖了搖頭。“孽緣啊,孽緣,不提也罷。還好,以往年魏大将軍的安排,明日想來她們就回去了。不用躲多久,你給我叫外面的護院好生守着,本少爺可不喜歡那些個脂粉重的女子靠近。”

“是。”

這一待便是一夜。

等第二日陽光躍上窗棂,律殊才從這房間的床榻上醒來。

他伸了個懶腰,推開窗棂往外看了看,嗯,天已經亮了,想來那魏小姐應已經上了回大漠的馬車了。

“律默”他喚道。

“是,少爺!”那門外有人應聲。

律殊拿起桌上自己的腰墜,正欲出門,卻不知是昨日的酒還未清醒,還是腳上打滑,竟一下往前面撲去。

劇烈的疼痛讓他一下就睜開了眼。

可眼前這地方。

他四處打量了下,這地方,他似乎從不曾來過。

而且這視線怎麽低了許多,正覺得奇怪,便覺的有人伸了手,在他頭上輕輕的拍了拍。

“魏白,你在瞧什麽?”

聽這聲音,似乎是個女聲,他不是早就說過,不準青樓裏的女人進來嗎!而且魏白是誰?

律殊回了頭,卻見一十五六歲的女子正對着他笑,杏眼淺眉。

這女子,似乎有些熟悉。

可律殊剛想到這,便只覺身下一陣颠簸。

“無老頭,你小心點。”女子對外喊道。

話音剛落,律殊便瞧見這女子身旁的男人輕拍了下她的後腦勺。

“魏慕筠,說了不準這樣喚長輩!”

律殊只覺在做一個夢,一個很漫長的夢,他躲了五六年的女子,難道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的身旁?

“汪!”

他一聲哀嚎,可跑出嘴的卻是聲狗叫。

“魏白,你怎麽了?”

嗯?他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小聲的出了口。“汪。”

“怎麽了。”

魏慕筠瞧着自己身旁的這只小白毛狗,似乎像是喉嚨被卡住了,伸了爪子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然後小聲的叫了聲。

“怎麽!是不是喉嚨裏面有異物。”

律殊還沒察覺,便發現自己已經被魏慕筠給抱了起來。

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那兩個長着白色淺毛的肉爪子。

天啊!律殊又是聲哀嚎,暈倒了過去。

“爹爹,你快看啊,魏白怎麽了!”

魏永荀瞥眼看了眼。

“哦,可能是睡着了,你把他放在地上。”

“嗯?是嗎?那好的。”

而那金線巷裏的律殊正躺倒在地,手上還握着他的腰墜。

身旁站着律默。

“公子!你怎麽了!醒醒啊!”

哀聲絕對不亞于之前律殊醒來時發出的狗叫聲。

只是他身雖在此,魂卻已過三川河流,不知醒來時,又該當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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