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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妩沒說話。
季封整個人都緊繃着, 只感覺掌心中的簪子和簪花似有千斤重,硬生生壓着他,想讓他收手。
可他心裏就是憋着一股氣, 他死咬着牙,把這兩樣東西供在秦妩的面前。
“唉……”風中似乎是誰輕輕嘆息了一聲, 接着就聽秦妩的聲音從季封的頭頂傳來。
“季學……季大人。”她的語調比平常時候還要冷一些, 季封心下一沉, 卻比平常時候還要耳清目明一些。
只聽秦妩聲音淡淡, “自古竹門對竹門, 木門對木門……小女子一介商戶出身, 季大人乃登上青雲梯的新科狀元郎, 前途坦蕩,光明璀璨。”
“若取小女子為妻, 于仕途毫無助力不說……”
可能還會被她的出身拖了後腿。
誰料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面前的人打斷了, 新科狀元郎起身再拜,聲音朗朗, “秦府富麗堂皇, 而季某家中只有一草屋, 半畝荒田而已。”
這便是他說秦家家底豐厚,他家家境貧寒, 自己若嫁他, 算是“低嫁”的理由了。
秦妩心頭微動,卻也心知不是這樣比的。
季封如今可不是一般家境貧苦的讀書人,他可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新科狀元郎。
她收斂了情緒, 不再看狀元郎一動不動的彎着的身姿和他微微顫着的手。
又讓自己說出來的話與冷硬了些, “話哪裏是這樣講的, 季大人!”
她開口閉口提醒着二人之間的溝壑,“……你可是季封。” 是狀元。
“可你也是秦妩。”向來溫和守禮的人像是預料到了什麽,語調略有些急躁,直直打斷了她,“你也是秦妩。”
她是秦妩,所以呢?
秦妩心頭一哽,脈脈不得語,半晌,好似破罐子破摔的說了一句,“季大人當真未曾聽過流言嗎?”
她整日躲在府裏,家裏人從不在她耳邊提起半句關于裴容的語句,青橘更是恨不得堵住她的耳朵,再去撕爛那些嚼舌根的人的嘴。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能猜到帝都裏是怎樣編排她和裴容的。
說她是如何如何有心機想要勾搭裴容。
說她是如何如何癡心妄想想要飛上枝頭。
說她是如何不顧禮儀,不知廉恥。
這樣的話語,她這個困在秦府裏的人,尚且還能聽到一二。季封這個住在府裏,出入自由的人難道會不知道嗎?
“季大人當真不介意嗎?”
只聽季封聲音朗朗,“這世間不知內情又要言之一二的人甚多,若事事都介懷,便不能見天藍水碧,聽琴瑟琵琶。季某只信自己所見所聞所聽所感。”
“況且季某七歲上失父亡母,時人皆嘆天煞孤星,克夫克母克妻克子,若真要論起來,也應是季某請小姐,不要介懷才是。”
狀元郎的硬翅官帽在月光之下散着淡淡的光澤,春風微微吹動着他的衣擺,吹動着它掌上那只正紅色的牡丹簪花。
我朝名臣章再,昔年中狀元之時,策馬狂奔三天三夜,只為在花兒為衰敗之時,将花簪于發妻髻上。
自成一段佳話,也因為這個原因我朝狀元的簪花才從鮮花變成了布藝花。
但是秦妩從沒有想過,如今竟也有人肯為她簪一朵狀元簪花。
她哪裏還有理由拒絕呢?
“我自是不會介意。”
她心潮湧動,卻淡淡開口。
“請小姐……”朝堂之上能夠口吐蓮花之人還想說些什麽,卻突然靜默了下來。
微風卷着月光吹過,頓了兩息的少年郎猛然擡頭,“你答應了?”
向來沉穩、少年老成的人微微瞪着雙眼,真有幾分稚童的味道,語調裏也都是不敢相信,“你……你真的願意?”
見他仰着頭,卻還彎着腰,秦妩點點頭,“季大人願意,小女子便願意的。”
“願意願意願意!”
倒像是怕她反悔一般,季封即刻站直的身子,又微微靠近了半步,“那……那着簪子和簪花,我、我……”
他向是要提什麽過分的要求一般,整個人臉上都染上了一層薄紅。
“那勞煩季大人幫我帶上吧!”秦妩微微勾了唇角,随即側過頭去,将素雅的發髻向着季封靠近了些。
四周安靜無風,月色朦胧籠在季封的眼前,秦妩的頭發烏亮柔順還隐隐帶着香氣,簪上這紅瑪瑙簪子又配上狀元宮花徒添了幾分嬌俏。
季封的指尖觸碰着她的頭發,只道這四周過于安靜了些,他竟能聽到自己如雷似鼓的心跳聲。
幾根發絲纏繞着他的食指,卻讓季封燒紅了耳朵,他屏息微微垂眸,修長雪頸卻闖入了他的眼眸。
他登時便是動也不敢動了,直到秦思淵扯住了他的後衣領,“簪個花簪這麽久,你小子當我死了是吧?”
季封順着他的力往後退了三四步,看着秦妩時面上還是收不住的傻笑。
“好看。”他說。
面對着聖上的殿試都能夠侃侃而談,被聖上親自簪花都能夠有禮有節的人,此刻卻是慌亂了陣腳。
成親需要幹什麽?
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下聘書,三書六禮,八擡大轎,十裏紅裝……
他的腦子清醒又混亂的想着一道道順序。
“我這就回去求告老師。”他看着秦妩,後退的步伐卻不知踩到了哪個突出來的石頭,輕微趔趄了一下,“然後去請說媒人……”
“等……等我!”
兩個人同朝為官将近十年,秦思淵哪見過他這樣的傻樣啊?
別說他沒見過,随便拉一個文臣武将告訴他們現在冒着傻氣的這個人是季封,他們定也是直呼見鬼!
但是秦思淵現在哪有心思嘲笑他這傻氣呢,他拱的可是自己家的白菜。
秦思淵現在恨不得當場撿起一塊石頭砸死季封,但是真拿起石頭的時候,他又覺得這頭豬好像也還行。
兩股思緒撕扯着他,讓他煩躁的很。
“快滾吧!”他低聲吼着。
“嘿嘿。”被罵的人眉眼彎彎,轉身走了幾步,又好似不放心一般,“一定等我!”
他回頭說。
秦思淵手裏的石頭這次确實是飛出去了,然而只堪堪劃過季封的衣擺。
“怪不得叫小姐你等他呢?”
季封遞簪花之時,青橘便在門外看着,當時的情景竟絲毫不落全落入了她的眼中。
又在清理觀音像前的香灰時,翻看到了秦妩寫在季封做的圖冊內頁上的“前程似錦”。
而後嘴裏的打趣便是停也停不下來了,“只三天時間便下了聘書的,打着燈籠滿帝都去找,也找不出第二個!”
她坐在秦妩旁邊調笑,邊說手裏還邊比劃着,“依我看還是怪小姐還沒有及笄,小姐若今天已經及笄了,我看狀元郎怕不得背着喜轎攔在咱們家門口!”
盡管屋內就她們兩個人,秦妩也被她伶牙俐齒的羞的滿臉通紅,她伸手從盤子裏捏了塊棗糕塞進了青橘嘴裏。“你嘗嘗,挺好吃的。”
那棗糕是昨天季封知道她氣血不暢專門給她送來的,今天青橘就特意把這糕點擺上了桌子。
“是好吃……”小丫頭嘴裏嚼着東西還不忘打趣她,“畢竟是季大人送來的。”
“哎呀!”
秦妩被她說的連設計要參加文繡院的花樣都沒了心思。
心知青橘是為她高興,年後剛過來那幾天,她每次一拜菩薩,就能看到青橘滿臉的憂愁,想來是怕她一不小心想不開出家當了尼姑。
誰料這才幾天過去,她便迎來了好姻緣,跟新科狀元訂了親。
但饒是再為她高興,秦妩的臉皮也經不起青橘一天八百次提起季封。
而且這季封也不知是怎的,自二人訂了婚,名正言順之後,便是日日都要來秦府報道的,日日都能為青橘提供一些新的談資。
“我好像聽到了我的名字?”
說曹操曹操到,秦妩心裏正吐槽着,季封便已經朗聲出現在了門外。
青橘即刻噤了聲,沖秦妩暗挑一下眉,低頭退出去了。
“阿妩……”
聘書一簽,她便是連一句“小姐”“小生”都再未從季封的嘴巴裏聽過。
江蘇揚州人士的他也軟着聲音喊一些江南情調。
“昨天跟伯母聊天,說你最愛吃清甜奶味的了,我又聽人說有家鋪子的奶糖極為好吃,便給你買了些回來,你嘗嘗。”
青橘一退出去,季封便走近了,獻寶似的将那裝着奶糖的盒子在秦妩面前打開。
熟悉的包裝,熟悉的味道,這是秦妩最喜歡吃的那家奶糖鋪子。
可這鋪子距離帝都有五十裏遠。
“怎麽樣啊?”
獻寶的人眼睛亮亮的。
“好吃。”秦妩頓了頓,“是哪一家鋪呀?我以後讓青橘給我買!”
“不遠,何必麻煩青橘,我以後給你帶就行!”
他說的輕松得很。
秦妩卻莫名想起自己上一次吃這奶糖時的場景。
有人對她只有一點點好,卻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有人做的一點都不少,卻還想着把痕跡都抹掉。
“季封。”
“嗯?”
“五十裏不算遠哦?”
沒想到秦妩能吃出是哪一家的人整個人愣了一下,“我現在等着朝廷選官任職,閑着也是閑着,只是一個往返而已不累的……”
他說着話,眼睛還不自覺地往秦妩臉上看,“你……你生氣啦?”
秦妩搖頭,剝了顆奶糖遞給這個人,眼中印着燭火亮晶晶的,“沒有,就是覺得這奶糖好甜。”
确實好甜。
奶味化在季封嘴裏,他沉溺于阿妩的眼眸,“今晚能跟我一起去看花燈嗎?”
其實他這幾天,每次來,每次都想邀請阿妩,可是這話到嘴邊了,他就是說不出來。
當下說出來的時候內心也有些慌張,嘴裏含着奶糖,目光游離,不敢看秦妩的表情,又想看秦妩的神情。
這幾日算是他們兩人比較空閑的日子,再過幾日,秦妩要考試,而他的任職之期也即将到來了。
半晌得不到秦妩的回答,季封只感覺渾身都熱了起來,“你也不能整天都窩在房間裏繡東西呀……對、對眼睛不好。”
讀多了聖賢書的人沒有辦法正大光明地說出兒女情長的私心,便指着那昏暗的油燈說對眼睛不好。
找到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仿佛找到了依靠的他才敢去和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對視。
卻見那鹿眸裏不知何時盛滿了笑意,滿眼是他。
“是約會哦?”
懷着隐秘小心思的人全身都燒了起來,手心都是汗。
“嗯。”半晌,他低低應聲,與心上人對視。
“是約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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