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羅姆第一次注意到那位男同學，是因為幾只烏鴉。

結束當天的研究內容之後，羅姆收拾好實驗室器材，從教學樓裏出來。天色昏黃，學生紛紛離校返回雅南城區，否則趕不上晚飯還要趕夜路。羅姆早用實驗器材為自己熱了熱冷餐，深秋尚好，存得住食糧。 她和守門人道別，離開校園，去往森林。穿過森林到達教堂，再向西走幾步就是她的居所。

羅姆出了校門向東走，穿過墓群，踏進森林。河流在黃昏中潺潺流動，出乎意料地夾雜着烏鴉的聒噪聲音。羅姆從未在此見過任何飛禽，頓感奇異，便循聲而去。

羅姆撥開繁密的樹叢，空氣凝滞，烏鴉的鳴叫越發清晰，一處廢棄墓群呈現在她面前。她推開墓園破落生鏽的門，幾只烏鴉向她撲來，她靈巧地躲開，漆黑的鳥兒落下影子和破爛的羽毛，停在高高低低的墓碑上。她掃視墓群，角落的一個影子抖了抖。

“不知名的旅人，可否讓我知道你為何在此？”羅姆揮了揮手杖。

影子處飛起兩只烏鴉，揭露了真相。一個身着拜爾金沃斯學生服的男子從角落中起身，寬大的袍袖難以掩藏他瘦削的身材，其相貌天生帶有不可忽視的悲傷、令人印象深刻，卻絕對稱不上雅觀。

男子向她走來，烏鴉在他身後飛起又落下。男子擒過一只烏鴉，烏鴉掙脫他的手，向羅姆飛來。

“哦，不知名的姑娘，”男子咕哝道，“我喂了這些鳥兒好多年，每天為它們帶來幹癟的老鼠、柔軟的蛞蝓。然而你一出現，我便知道，它們愛你的容顏更勝過愛我的情誼。”

“我叫羅姆，是拜爾金沃斯的講師，現在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你叫什麽？師從哪位學者？”

天空突然落下雨來，森林的雨水來去并無征兆。男子沒回應羅姆的問題，頭也不回地奔向墓園的另一側門。羅姆套上兜帽跟了過去。

又有烏鴉飛起，現出門後的情景，那是個由稻草和碎石搭成的窩棚，裏頭堆滿了書籍，僅容得下一人藏身。羅姆想起前些日子學院圖書館遺失書籍的傳言，不由心生疑惑。

男子在書籍上蓋上幾只烏鴉羽毛編成的蓋子，堆疊的羽毛讓書本隔絕了雨水。他坐到書本和羽毛的雜物堆上，撓了撓淋濕的頭發。

“抱歉，貿然造訪你的寶庫，”羅姆說。

男子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還未曾知曉你的名字。”

“密寇賴許。”

羅姆指了指雜物堆上空餘的地方，“我可以坐嗎？”

密寇賴許向旁邊挪了挪，待羅姆坐下，又挪到更遠的地方。

“你住哪兒呢，也許雨停了，我們可以順路一同回去，”羅姆說。

密寇賴許從容地起身，走到雨地之中，兩只烏鴉飛來為他擋住雨水。

“別知道為好，”他說。

說完，密寇賴許向羅姆來的方向走去，墓園的門開開合合，發出鏽蝕和磨損的聲音。第三只烏鴉落到他的手臂上，鋒利的爪子留下深深的痕跡。

真是個怪人啊，羅姆想着。她翻看窩棚裏的書籍，其中一冊《古蘇美魯社會形态》曾是她要借卻未借到的書籍，羅姆檢查書籍扉頁，上頭有拜爾金沃斯的印章，确實是圖書館的東西。

她記得圖書管理員當時的答複是“滅失”，那個圖書管理員是課後兼職的學生，一直用兜帽罩住臉，此時的聯想讓他的聲音和剛才的怪人相近。滅失，意味着此書不再存在，而它又在此出現。

雨水來得急去得也快，羅姆将書放回原處。羅姆自己也有個秘密，盡管這秘密于雅楠掩藏的諸多秘密相比，實在算不上驚世駭俗。

次日，羅姆檢查了學生檔案，密寇賴許是社會學系最好的學生，在拜爾金沃斯的校刊上留有幾篇論文。她找了相關的執教老師，看了些令她感興趣的內容。

威廉大師近期下發的諸多課題中，讓羅姆最頭痛的是蘇美魯人的社會形态與生物形态的關聯。威廉大師認為，古神之血是按社會階級進行發放的，雅楠女王有最高的權柄，貴族其次，平民可能缺乏恰當的血液。盡管結果是全民瘋狂，文明覆滅，但威廉大師仍需要證明這一點。

羅姆擅長物質的分析，手頭也有足夠的樣本，卻對社會的構成一竅不通。而豐厚的項目資金和獎勵讓她不得不考慮這件事，就算是學者，也是過了今天沒明天。

午休時，她打聽了更為私人的消息，密寇賴許比她還年輕個幾歲，最近沒有給他的論文題目，時間給了他些許空閑，每周一、三、五，周日全天，他會在圖書館兼職管理員。羅姆感到自己扣住了一只老鼠的尾巴，但還不是握緊的時候。

上完當天的課，羅姆向威廉大師請求調用其他院系的學生，威廉大師批準了，接下來就是最困難也是最簡單的一步：請求本人的同意。

羅姆吃完晚餐，前往昨天的墓地，烏鴉不在了，窩棚也消失無蹤。羅姆當時統計過了數量，書籍共有十五本，每本都在七百頁左右，最小的也是大十六開的開本，有些還有銀質封面，總重約五十磅。就算旁邊森林裏的村夫取用也要費點力氣。昨天下過雨，泥地裏留下了混雜的腳印，羅姆跟着腳印走了一段路，泥濘的痕跡帶她進了附近的村落，像是經過專門的清洗似的，腳印上了石板路就再也找不到了。

距離項目正式立項還有幾天，就算有人選，羅姆也是要挑一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