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羅姆檢查了社會學系的課程表，早晨第一節課是基本數理，正好在教師辦公室隔壁的階梯教室。羅姆的課在第二節，備好課之後她上了二樓，從樓梯的拐角向下望去。

階梯教室足夠容納一百餘人，羅姆從前向後逐排望去，在最後一排正中找到了她的目标。密寇賴許藏在同學的教科書堆裏，左右扔着紙條。不難理解，他的數學成績僅比秘法好一點，人人都讨厭挫敗和無用功。然而數學是支撐科學的基礎。

羅姆垂下眼簾，陷入思索。她接受困難的選題一方面為了生活，另一方面也為成就。倘若威廉大師身故，拜爾金沃斯便是她的王國。

這個學生或許能幫她一點忙，替她完成繁雜的體力勞動、枯燥的測算，任何一個學生都能，毫無特別之處。盡量別為自己找麻煩吧，羅姆想着。雅楠是她到過的最貧瘠的土地，不能指望窮困的土壤培養出高尚的幼苗。羅姆曾向社會學系的助教達米安要了全體學生的歷年成績單，希望找到更好的人選。不行就是不行，第二和第一差了不止光年的距離。

該怎麽辦呢？

下課的鐘聲響了，學生們魚貫而出，羅姆也回過神來，準備帶書去備課，這時一本書飛上樓來，恰好落在她鞋面上。羅姆向下望去，後排的學生扭成一團。她蹲下身，模糊的吵架聲越發清晰。

“好呀，你倒說說宇宙是什麽樣子的？”兩個女生一前一後堵住另外一個學生。

“我說過，宇宙的奇跡秘而不宣。”

她在其中分辨出了密寇賴許黏兮兮的聲音。

“那和沒說有什麽區別？”

“我原諒你們的愚鈍，因為我們是相同的物種，我們享有共同的——”

“原諒你個頭，”一個女生操起手杖就打，“天天‘宇宙’‘宇宙’地叫個不停，這鳥不拉屎的社會系裏考個第一了不起咯？”

“宇宙是我們未曾知曉的奧秘……”

模糊的解釋被兩條手杖揮舞的聲音打斷，羅姆搖了搖頭，這個學生不僅成績是半桶水，還有自大的毛病。願他活得過午後的白日夢。

學生們把鬥毆現場圍了個水洩不通，嘲諷的起哄中時不時夾着幾下黑拳，羅姆猶豫着是否要解決這件事。就算一個自大狂，也不該死于思辨的副作用。可這不是羅姆的課堂，就算在學校裏，也有比良善更重要的事。就算無法前進，也得明哲保身。

但她并不想就此離去。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密寇賴許從人群中爬了出來，向教室前門狂奔而去，他跑起來倒是頗有梁上君子的風範。然而起事的姑娘們更有排兵布陣的天賦，教室前門另有數名學生擋住去路，密寇賴許奔向側門，亦是同樣的結果。咒罵和侮辱排山倒海而來，他被逼向最沒退路的角落。羅姆在學校後門的草叢裏見過不少學生屍體，事後調查證明他們死于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原因——多是死于學術分歧而非財務糾葛，真是蠻荒之地的諷刺。

她不想在教學樓裏看到此事，那是學者與狂人的界限。

羅姆拉上兜帽蓋住臉龐，左臂勾住護欄，拔尖聲音：“這裏！”

驚恐的野獸向上望去，她旋開手杖纏住右臂，向下抖去。密寇賴許跳上教室座椅，助跑幾步向上一躍，緊緊拽住手杖下端。

沖擊力比羅姆預期的小很多，她收住手杖，把密寇賴許拽上二樓，撿起地上的書，随着教師辦公室的門關閉，鬧劇結束了。

羅姆讓倒黴的學生坐到她的椅子上，讓他喝早上剩下的茶。密寇賴許沒有理會她的照顧，好奇地打量壁櫥上的瓶瓶罐罐，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他的目光落在漂浮的眼球上，久久不動。

“宇宙？”羅姆決定給自己做個了結，忘記這個狂人。

“雅楠的古老獵人格曼有一把名為葬儀之刃的神兵利器，可讓獵人失去夢境。而打造它的材料，是隕石的碎片，”密寇賴許轉向她，誇張地攤開雙手，先前因手杖留下的傷口深可見骨，“宇宙讓我們看到它的細枝末節，又不揭示全貌。”

“怎麽證明？”羅姆保持着先前的嗓音。

密寇賴許的眼中透出欣喜的神色，他指了指玻璃瓶中的眼球。

“拿一個。”

羅姆取了幾個眼球攤在桌上，狂亂的野獸從衣袖中取出一塊坑坑窪窪的深色碎片，用傷口的血液畫了幾個卡爾符文。沒多久，一個眼球轉動起來，瞳孔也産生了縮放。

這絕非魔術，三個月前，羅姆親自從精心培育的苗床上采到了這些眼球，它們完全失去活性了。

“他們為什麽不相信你？”羅姆換回平常的嗓音。

“我試過魚和青蛙的眼球，全體同學都認為那是器官離體之後的應激反應，而我是個魔術師，棒極了。”

第二個眼球也轉動起來。羅姆若有所思地望向桌面，緩步後退。她面前這個狂人追尋秘密，并為之付出代價。

“你從哪裏得到這塊隕石的？”

“啊，陌生人，你是第一個願意傾聽秘密的人。為了完成世俗的工作，我時不時會去雅楠城內，有時是教會，有時是聖堂的深處……嗷嗷嗷，為什麽其他的眼睛不動了，一定是血不夠……”

密寇賴許擡手打碎先前裝眼球的玻璃廣口瓶，抓起其中最大的碎片。來不及了，羅姆迅速鎖上辦公室的門，趕在密寇賴許把自己的手剁了之前摁住他。

距離下節課開始還不到十分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