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森林的舊大炮消失了，并非因為狂人而失竊，而是因為野獸的造訪。夜間野獸撞壞校門，在樓內發狂。被守夜的學生擒獲，送到雅楠城內。威廉大師廢棄了一些未開始的項目，将資金移到學校的防護上。羅姆倒是松了口氣，她沒找到合适的人選，項目也沒落入別人手上。一切沒開始，也談不上結束。

羅姆還在為新的選題做準備，野獸的出沒讓她決定不再在學校呆到深夜。她每天下午去圖書館，把晚上要借的書帶走。也許是因為野獸帶來的戒備森嚴，竊賊的活計也沒那麽好做了，她每天都能在圖書館看到密寇賴許，圖書管理員的桌子上堆着半人高的書，劣質紙張、筆和墨水，他似乎和她做着相同的準備。他不再把自己藏到兜帽下面，偶爾對她笑笑——那張醜臉實在難以區分哭和笑的區別——推回她早已算好的罰金，再把逾期借閱的記錄改掉，用黏兮兮的嗓音小聲說：“尊敬的導師，您記錯日子了，根本沒到期限哪”。

羅姆确信密寇賴許按時服用她給的鎮靜劑，那是她開過的最大劑量，一定很難熬。她并沒有進一步關切對方的理由，只能盡量完成自己的工作。她看書的速度越來越快，從先前的兩天一本快到一天一本。

幾天下來，羅姆注意到密寇賴許的閱讀內容從宇宙變成了古蘇美魯的儀式，純粹的儀式早超出了社會學的範疇。羅姆看過那些書裏的一部分，記得多是關于眼睛的內容。威廉大師不需要神職人員，實際些想，神職人員的收入比學生好一點，治愈教會不乏原拜爾金沃斯的學生。這太矛盾了。

羅姆記得狂人的話語，“書籍讓大腦汲取知識，卻無法給予不可知的眷顧”，如果密寇賴許從瘋狂中醒轉，回到世俗的掙紮之中，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活着總是好的，幾經波折，野獸的風波平息了，學院重新開放舊的選題。羅姆在發布消息當天直奔圖書館，她不需要找新的人選，平靜的狂人好過庸俗的蠢貨。

她在閉館前一刻到達，管理員的座位上故紙成山，密寇賴許在第四列館藏書架前，正把歸還的書籍放回書架。羅姆坐到桌前，舊椅子上漂浮着青年男子常有的氣味，比她上次把密寇賴許從教室抱回教師宿舍時的還過分。羅姆尴尬地擡起袖子，不巧把桌上的羽毛筆掃到地上。這時來了個還書的學生，羅姆指了指書架的方向，蹲下去撿筆。

正中的抽屜開了一半，羅姆向內推去，抽屜內發出輕微的響聲。

那是召喚古老獵人的噩兆鐘聲。

在雅楠夜宿的人，時常可以聽到夜晚的狩獵，狩獵的獵人偶爾會搖響各類鐘鈴，以靈視呼喚更有經驗的獵人。而噩兆鐘只在治愈教會都無法平定的局勢時才使用。

羅姆記得自己上次聽到噩兆鐘，是在雅楠的某位神職人員化身野獸時。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熬過那個鬼哭狼嚎的夜晚，只記得在那之後有一座橋梁被封鎖，夜間的巡視也更加嚴密。她本以為自己忘記了這些，然而……

她把抽屜複位，密寇賴許也回到了桌前，這時距離閉館還有五分鐘，館內僅餘他們二人。他見她在此，自顧收拾東西。

“密寇賴許學者，”羅姆輕輕招了招手，“我有一個研究項目需要社會學的知識，其收入所得遠超守護珍貴的知識館藏，不知你是否願意參與？”

密寇賴許的目光向抽屜游移，又迅速轉回。

“尊敬的導師，如果我的神智恢複的話，很樂意為您服務。可現在，我還不能完成比記錄時間更為複雜的工作。”

“這個研究十天後開始，如果你按時吃藥，明天就能停藥了。”

“不急的話，請坐吧，容我做完今天的事情，”密寇賴許輕聲說。

“打擾了。”

羅姆坐到椅子上，密寇賴許關上圖書館正門，合攏的門頁發出古舊的沉悶響聲。他整理好閉館前歸還的書籍，擦淨封面，掃平內頁褶皺，仔細把它們按順序放回書架。羅姆看着他搖曳的步伐，感覺空氣似乎也沒那麽難聞了。然而抽屜裏的噩兆鐘提醒着她，是否不該前來，不該在發覺危險的隐憂之後還如此堅持？

“尊敬的導師，”密寇賴許在最近的書架前站住。

“你的思索有了結果？”羅姆站了起來。

“我不能……還不能……忘記宇宙。”

密寇賴許以他慣常的搖擺步伐走來。

“你為之致力多年，”羅姆回答。

“‘我們只能研究落在地面上的東西，不能前往宇宙。而落在地上之物，實在是不可知的眷顧’，你這麽說過，發人深思。”

密寇賴許停在羅姆對面，雙手按住桌面。

“我追求宇宙時，我在追求什麽？我尋求宇宙留在地上的痕跡，它需要血來潔淨，我便追求血；它需要星相來考證，我便學習星相；它需要古老的儀式，我便尋找考古的痕跡……”

古老的儀式，噩兆鐘可能是什麽儀式的必須品，羅姆一時沒想起到具體的。她拉開抽屜，拍了拍桌子，令人厭惡的鐘聲響了幾下又停住。

“所以你要這個做什麽？”

“進入古蘇美魯的夢境，向古人詢問宇宙的真相。”

真是坦誠。羅姆側過身，拔出腿上綁着的短管□□藏進袍袖中，她把這東西藏在身上多年，時常派上用場。夢境儀式是禁忌的群體獻祭，古籍記載的無一例外，該死。

“你組織了多少人？”

“為什麽？”密寇賴許直勾勾地看向她的眼睛，“為什麽？”

“夢境儀式的貢品是什麽？”羅姆換了個問法。

“眼球、賢者的某些部分。”

“還有？”

“還有？”

最重要的血啊，不同的儀式需要不同的血。羅姆的手指摸上扳機。

“……我認可你的觀點，尊敬的導師，既然人不能到達宇宙，所有推論都是妄測。古代的知識、狂熱的期望，還有我所做過的一切。你為什麽要提醒我？宇宙的遙遠，人生的虛無？”

“感謝你認可我們探讨過的內容，現在我要說另一件事情，”羅姆搖搖頭，“禁忌儀式的先決條件都沒記住，書沒看好啊；尋求宇宙的秘密，僅靠這些知識并不夠。”

寒冷的華彩驟然從羅姆眼底閃過，那是宇宙的顏色。然而觸手并沒有朝她而來，僅是掉在地上，被她一腳踩住，學生人手一個的東西她見得多了。

“這個時代并不适合以人類的方式追求宇宙，我們只能等待古神的饋贈，”羅姆收回槍，“我認為蘇美魯人也沒準備好。難以解釋清楚。”

“承蒙教誨，”密寇賴許輕聲說，緩步向後退去。圖書館的另一側有職員專用的通道。

“別想蒙混過關，其他貢品在哪？”羅姆問，“那些東西可危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