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意外
陽光明媚灑滿河畔,清風徐徐,撥動橋邊楊柳。
正是清晨好時候,清河街的百姓早早便出了門直奔橋頭,做生意的小販支起攤子,朝着路人大聲吆喝,出門買米買菜的大嬸子小媳婦挎着籃子挑揀,時不時聚在一處閑聊,端的是一派閑散自在的好風光。
整條街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直到一個穿着青衫的身影慢慢靠近橋邊。
彼時,橋對頭住的李大娘正用新得來的消息跟老姐妹們互通有無,說到激動之處,口沫橫飛:
“哎呀!老管家的小混蛋你們知道吧?上天入地都找不到這樣渾的小子!”
“老管家在清河街住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誰不知道!好端端的提他幹嘛?”
“喲,你還不知道吧?那混小子前兒個掉河裏頭去了,生了好一場大病呢。”
“啊?沒出什麽事兒吧?”
大安朝民風淳樸,彼此又都是一片地兒的鄰居街坊,說話這人頓時擔憂起來,卻見李大娘擺擺手,哂笑道:
“老管他兒子整天招貓逗狗的不老實,哪出過什麽事兒。就是我今兒早打他家門前路過,聽說……”
見幾人聚精會神地圍了過來,李大娘故意頓了頓,随後才在大家的催促下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地說:
“他家兒子,這兒給摔壞了!”
李大娘說着,一手指着自己的額頭。
然而她這繪聲繪色并沒能引起衆人的驚呼,反而一個個繃直了身子,眼神飄忽。
李大娘還以為幾人不信,于是更為用力地拍拍腦門,大聲道:
“我聽得清清楚楚,可不會有假!聽說管清閑昨天發了一天的高燒,請了郎中灌下去好幾副湯藥都沒醒過來,他爹娘都準備上山請真人了,那小子今天早上又醒了,卻滿院子亂跑,非說自己在做夢,可不是腦子壞了麽……”
“嬸子,你可別說胡話了!”一個小媳婦看了眼李大娘身後慢慢走來的滿臉病弱的青年,忙伸手拉了她一把。
然而李大娘在市井八卦多年,嗓門實在響亮,她的話隔老遠便被青年聽見。
穿着青衫身形修長的青年在李大娘身旁站定,慢吞吞招呼一聲:
“李大娘。”
“哎——”李大娘答應的聲音掐斷在喉嚨裏,她看着青年清秀斯文的面孔,尴尬地扯出笑容,不成想後者忽然皺緊眉頭神色痛苦,随後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走了。
本來都打算悄悄溜走的幾個小媳婦見狀,全都停下了腳步,面面相觑一陣,不知是哪位細聲細氣地問:
“管叔家的兒子今天怎麽不犯渾了?”
“就是,我還以為他又要扯着人大聲嚷嚷呢。”
李大娘也抻頭瞧着管清閑的背影喃喃:
“這還是老管家的兒子嗎?我怎麽瞧着這性子,倒像變了個人……”
衆人口中像變了個人的管清閑這時已搖搖晃晃走到橋頭,他聽着四面八方傳來的嘈雜聲響,不由轉頭用質疑的目光打量着身旁的一切。
波光粼粼的湖面,古舊的石橋,橋頭擺攤的小販和過路行人……
眼前的景象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突然一幕幕記憶在腦中紛沓而至,同此刻面前的場景重疊在一起,管清閑頓時頭痛欲裂,他猛地後退一步,一不小心撞在首飾攤子上。
“當啷!”
清脆的金屬觸地聲讓他從腦中紛雜的記憶中解脫,管清閑長舒一口氣,回身低頭一看,只見一支精巧的銀簪落在地上。
“這簪子……”
管清閑蹲下,剛剛伸手,突然一道黑影迅疾沖來,搶先奪過地上的銀簪,随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退回攤位,雙手擡住攤位兩邊猛力一舉,整個首飾攤瞬間平移後退三米不止。
周圍的買賣吆喝聲低了下來。
管清閑看看那身材瘦小的小販,小販眼含戒備地盯着管清閑。
半晌,管清閑起身緩緩拍了拍下擺并不存在的灰塵,轉身沿着來時的路慢慢往回走,身後傳來首飾攤老板的嘟囔聲:
“好險,我還以為這次又要被他得手……”
和煦的微風中,管清閑的神色呆滞了一瞬。
在這熱鬧的集市中走過一圈,他才确信:
自己果真是穿進書裏來了。
沒錯,現在的“管清閑”體內并非衆人口中“老管家的混蛋兒子”,他原名也叫管清閑,卻生長在二十一世紀的飄飄紅旗下,根正苗紅地活了二十多年。
昨天夜裏,管清閑剛加完班,由于午夜後電梯停運,他只好摸黑走了樓梯間。
想到最近還完了助學貸款,管清閑心情愉快地摸出手機,想要追一部自己最近看的小說。
屏幕在黑暗中猛然亮起的那一刻,管清閑恍惚覺得自己看見了太陽。
刺眼的光線使他不由自主閉上雙眼,同時腳下一滑,身體瞬間傾斜——
其實,就這麽倒下也沒什麽吧,反正樓梯只有十幾階。
這樣想着,管清閑鬼使神差般沒有任何動作,雙腳離地的同時,耳邊突兀地響起電子書冷冰冰的聲音,也許是他不小心誤觸了朗讀鍵:
“八皇子冷冰冰地瞥了一眼刑場,清脆的聲音中不帶一絲感情:
‘斬!’
刀斧手聞言抽下管清閑的亡命牌,揮舞大刀。
鋒利的刀刃逼近管清閑的脖頸,他兩股戰戰抖如篩糠,卻還沒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便屍首異處,噴湧的鮮血剎那間染紅刑場的高臺……”
啊,這個炮灰死得真早。
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小炮灰非但沒有一絲同情,反而覺得作者大大寫得不夠慘烈的管清閑如是想着,重重摔倒在臺階下方,沒了動靜。
冰冷的聲音毫無感情地念完一整章,随後消聲。
又過了三分鐘,屏幕倏地暗了,整個樓梯間重歸黑暗。
倒在地上的管清閑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等到管清閑再一次睜開眼,他已經變成了清河街一霸——老管家的兒子管清閑。
慢悠悠地搖晃着,管清閑隔了老遠就看見林氏正在家門口着急地張望,他停下腳步,恰巧林氏看來,後者臉上登時一喜。
“清閑啊,你還病着,怎麽就跑出去了!別再讓風吹着你……”
林氏唠叨着一路小跑過來,推着管清閑往家走。
經過一個上午的磨合,再加上體內還存有原主二十多年來的記憶,管清閑對這個白得的母親已經習慣了大半,知道她容易擔心唠叨的性子,于是乖乖應道:
“知道了,娘。”
其實此刻的管清閑和任性的原身态度可以說是天差地別,但林氏絲毫沒有生疑,她原本就一向看自家兒子這好那也好,現下只覺得生了一場大病,兒子更懂事了。
林氏推着人回了家,便把他安置在堂屋裏,張羅着要給兒子熱飯吃。
一早上已經吃了無數個饅頭包子的管清閑搖頭:
“娘,我不想吃……”
話音未落,林氏的手異常迅疾地一撕一探,大半個包子被她精準地塞進管清閑的嘴裏。
林氏眼中散發着母愛的光輝:“兒啊,再吃點兒。”
由于從小在孤兒院生活故而十分缺少應對親娘的經驗,管清閑呆坐半晌,只能艱難地咽下包子,在林氏出手前默默端起一碗稀飯舉到嘴邊,一邊慢慢地喝着,一邊分析着現下的狀況。
回去……應該是不行了。
管清閑覺得,他八成是加班時間太長過勞死了,不然他一精壯青年不可能摔下臺階連爬都爬不起來。可要是在這裏生活,就完全不能走原身的老路。
原身爹是禦膳房的大總管,手下無數廚子的那種。聽起來威風,但其實沒有多少實權,在宮裏的地位還不如太監總管。
即便如此,在宮牆外原身家也算是小富人家。不說買奴仆置産業,起碼一家人衣食無憂。奈何原身不争氣,從小又懶又饞,就是個混不吝的纨绔少爺,但作為管家三代單傳的獨苗,管爹一心想把兒子培養成禦膳房的接班人,于是把原身弄進宮裏,沒想到廚藝半吊子的原身因為創作了一個新菜式得了貴妃青眼,從此和書中正兒八經的男主,皇帝最小的兒子——八皇子景曦搭上了線。
韬光養晦的小皇子看透了原身的纨绔本質,把他留在身邊本意是掩人耳目。
然而經受不住誘惑的原主半路被皇後生下的三皇子策反,不斷給小皇子添堵,恰逢皇後派人在貴妃的膳食中下毒致其昏迷,小皇子暴怒之下決定給大家點顏色瞧瞧,于是說動皇帝将禦膳房大總管革職下獄,斬首示衆。
而那個時候,禦膳房新一任大總管正是管清閑。
想起跌下樓梯前電子書朗讀的內容,管清閑默默打了個寒顫,暗暗在心中評判:
血腥,太血腥了!
由此可見,進宮等于死路一條。
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還是放棄進宮這種愚蠢的舉動,遠離所有人,遠離政治中心,安安分分創業,多好!
打定主意,管清閑放下空碗,擡眼就見一個泛着油光的肉包子正飛速靠近,他連忙擺手躲避并問道:
“娘,爹他還沒從宮裏回來?”
“沒呢,你爹今天當值,得黃昏了才到家。”
林氏見兒子真的飽了,只好放下包子,一臉惋惜地收拾碗筷。
管清閑要幫忙,被她趕回房間床上休息。無法,管清閑只好躺在床上睡了一覺。
再醒來時,只見屋內昏暗。
管清閑扶着昏昏沉沉的腦子坐起來,瞥見桌邊坐着的胖乎乎的人影時先是吓了一跳,待對方回頭叫了一聲“清閑”,他才反應過來,這人正是原身的爹,管大海。
管大海見兒子虛弱,但已沒了早上那瘋叫瘋跑的邪乎勁兒,于是放下心來,這才将今天一番活動的結果告知管清閑:
“兒啊,爹四處打點好了,等後天你養好病,就跟我去宮裏當值。”
管清閑心中倏然一驚。
後天,這麽快?!
不行,他一定得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管清閑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說出一句話,忽聽“咣當”一聲,他爹将一柄閃着寒光的剔骨尖刀扔在小桌上,沉甸甸的重量震得燈芯搖晃,燈影重重中,管大海黑沉的臉更顯陰翳。
管大海冷冷地說:“敢說一個不字,你老子今天就剁了你!”
管清閑後背一涼,對上管大海的目光,瘋狂點頭如小雞啄米。
管大海冷哼一聲,揣起尖刀,轉身走了出去。
“咣當!”
帶上房門,管大海穿過堂屋回到卧房,焦急等待的林氏立即迎了上來:
“他爹,事兒成了?”
管大海點點頭,抽出懷裏寒光凜冽的尖刀,陰沉的臉色一點一點回暖,他道:“成了。”
林氏看見刀,頓時急眼,一巴掌拍在管大海胸口上,氣道:
“你怎麽能吓唬兒子?”
“清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吓唬吓唬他,他能好好當差嗎?”
“他爹!”林氏淚如雨下。
管大海眼中湧動着父愛的淚花,一字一頓道:
“一切,為了孩子!”
夫妻倆對視一眼,抱頭痛哭。
作者有話要說:
先解釋一下,據說清代時候宮裏就已經在宮外招收廚子填補禦膳房的空缺,不必閹、割,本文架空,所以設定沒有那麽嚴格。
那麽——
正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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