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打點

翌日,一大清早,林氏和管大海坐在飯桌旁等了一刻鐘,都沒見自家兒子房裏有動靜。

林氏看了眼天色,有些擔憂:“他爹,孩子別是睡過頭了吧?”

話音剛落,只聽“吱呀”一聲,管清閑的房門打開一條縫,緊接着,管清閑頂着一頭雜草般的亂發走出門,來到二老面前。

“爹,娘。”

管清閑叫了一聲,站在堂下不動了。

林氏見他神色呆滞,身形單薄,想想兒子前幾天還躺在病床上爬都爬不起來,如今就要跟着丈夫早出晚歸,頓時心疼得無以複加,忙起身就要進廚房端來飯菜,卻被管清閑一伸手攔住。

“娘,我不吃,您也別忙活了。”管清閑說罷,從懷裏掏出張字據遞給林氏,叮囑她道,“院裏那板車是我從陳家鋪子租來的,交了二兩銀子的押金,您今天別忘了去取。”

“哎。”

“陳家鋪子離咱們家遠,您要是嫌車太重,就別自己累着,先去取銀子,再讓店裏的夥計回家來把車拉走。”

林氏愣愣地看着管清閑。

她在家操勞這些年,只有她唠叨這爺倆的份兒,哪見過管清閑這樣操心?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了。還是管清閑沒聽見她的回答,擡頭望了一眼,林氏才反應過來,點頭應道:

“好,娘記住了。”

“記住就好……”管清閑毫無神采的眼一轉,又望向管大海,他看着這個白得的便宜爹,心情頗為複雜。

管清閑在這個世界待了僅僅兩天,算上今天只跟管大海見過三次面。

就這三次見面,對方還掏了兩回刀。

按理說他該懼怕管大海,可實際上并沒有。或許是原身殘留的感情在作祟,管清閑非但不怕管大海,還覺得他這随時随地都板着臉的樣子頗有些外強中幹。

“爹,吃飯了嗎?”管清閑沒話找話說。

管大海聽見他的話,眉梢松動一瞬,很快又繃緊了臉皮生硬地回道:

“當差去呢,吃什麽飯!”

“哦。”

管清閑點點頭,躊躇半晌,還是将心裏話說了出來:

“您的性格太嚴厲了,容易吓着孩子,以後還是改改。”

管大海聽他說話這樣不着調,立時冷哼一聲,嚴厲道:

“你都這麽大了,還怕你老子的吓?”

管清閑一臉平靜地說:“以後娘再生一個,娃娃肯定會被您的冷臉吓着……”

他這一番話,差點沒讓管大海和林氏的眼球脫出眶來。

林氏瞠口結舌說不出話,半晌,還是管大海捶着桌子氣急敗壞地說:

“你這混蛋說的這是什麽話!你娘都快四十了,再生一個,傳出去還不叫別家笑掉大牙……”

管清閑抹了把眼眶,凄然一笑:

“遲早的事兒。”

萬一他最後真的如原文那般被斬首示衆,管大海和林氏還是再生個孩子養老的好。

想想他能在這個世界多活兩天,也算是賺了,好歹死前能見一回富麗堂皇的宮殿呢。

想到這,管清閑不再遲疑,整整衣裳,肅容對管大海道:

“走,進宮去!”

——

身為一個現代人,即便管清閑沒多少時間看電視,也從寥寥幾眼瞥見過的古裝劇中知道了皇宮的大概模樣。

但不得不說,身在其中和隔着一層屏幕欣賞的感覺大有不同。

進宮門後一路走來,他跟在管大海身後,趁着長長的禦道四周無人,他左右瞄了幾眼,光從那高高宮牆遮擋後透出的層樓疊榭,碧瓦朱甍,便可想見宮牆內的富麗堂皇。

可惜這跟他馬上就沒什麽關系了,他進這皇宮大內,純粹是來送個人頭。

想着,管清閑不由嘆了口氣,突然手臂被拽住拉至一旁,他還沒反應過來,便聽耳旁傳來管大海的低聲提醒:

“發什麽愣,快低頭!”

關鍵時刻,管清閑再次展示了自己幹啥啥不行的潛力——他迷茫地擡頭,同時從喉嚨裏發出一個單音:

“啊?”

“唰!”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瞬間停了下來。

同一時刻,管清閑也看清了停在眼前的隊伍的模樣。

停在禦道中央的是一支十數人的小隊,個個身披铠甲,手提銀槍,整齊地排為兩列。而這支隊伍的頭領此刻正緩緩轉頭,一雙鷹隼般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望着管清閑的方向。

被這麽一雙犀利的眸子盯着,管清閑頓覺不妙,他餘光一瞥,只見管大海退到牆根處,頭低得恨不得碰到腳底板。與之相比,昂着頭不畏不避的管清閑簡直嚣張到了極點。

巡邏小隊的頭領見狀眉頭一皺,摘下頭盔抱在懷裏,徑直朝管清閑走來,铠甲和衣物摩擦中發出沉重的聲響,如同在管清閑的心髒上霍霍磨刀。

現在低頭……是不是已經晚了?

心裏這樣想着,管清閑反而淡定了。

反正,他的腦袋有小皇子等着摘,其他人若是想找麻煩……排個隊吧?

就這樣,管清閑一副挑釁者的樣子昂頭看着對方來到身前,甚至還突發奇想,分外從容地朝對方點了點頭。

“……”

喬榭在宮裏當了三年的禁軍統領,還從沒見過哪個人敢這麽猖狂。他打眼一掃對方身上的衣物,便知這人并非達官顯貴,反而是宮裏的粗使宮人。

新來的?不像。

即便不知道宮裏的規矩,尋常百姓也絕不敢在此地放肆。

出身不是豪門顯赫,也并非平頭百姓,想必上頭有人,且來頭不小。仗着身後人的勢力就敢和禁軍對着幹,看來這人有點兒本事,還很有膽識。

喬榭的目光定格在管清閑白嫩斯文的臉上,默默分析一通。

雖然一個關鍵點都沒猜對,但雙方奇異地達成了和諧的局面——誰都不出聲,大眼瞪小眼。

垂頭等了半晌都沒聽見禁軍遠去的聲音,管大海納悶許久,終于憋不住用餘光瞥了眼,登時被眼前的場景吓了個膽戰心驚,他忙弓着腰插進喬榭和管清閑之間,縮着脖子大呼:

“誤會,誤會!喬大統領,這是我們禦膳房新招進來的廚子,第一天進宮,不懂規矩!無意沖撞,無意沖撞……”

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塊銀錠就往喬榭懷裏塞。

喬榭低頭看見熟人,點點頭,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口中還假客氣地說着:

“原來是禦膳房的人,怪不得……哎呀,老管你這是幹什麽?你也知道我平日不收宮人任何東西的,何必這樣……”

管清閑本來被管大海攔在身後,聽見這話往前一探頭,便瞧見管大海送禮的行為,根正苗紅地活了二十多年,他當即有些難以接受,聽見對方的話,心中一松,見管大海堅持着要将銀子塞給對方,管清閑立刻出手硬插在二人之間。

管清閑:“您這是幹什麽呢,人家都說了不用這樣!”

管大海和喬榭二人本是心照不宣,沒想到管清閑橫插一手,二人猝不及防間銀子便被管清閑給搶走。

喬榭伸出的手就這麽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管大海登時氣了個仰倒,翻着白眼,手顫顫巍巍地指着管清閑:

“你……你是要氣死我啊!”

管清閑不明所以。

喬榭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收回到身側,故作輕松道:

“算了算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向管清閑,露出一個虛僞的笑容,同時內心十分陰暗地想——等弄清楚這人的身份,一定要弄死他丫的!

管清閑看着那小頭領善意的笑容,不由微笑着向對方點頭示意。

看見他這副神色,喬榭卻只覺被氣得想吐血,他猛地轉身快步回到隊伍前,銀槍一端,一聲令下,整個隊伍随着他的動作再次邁開步子朝禦道另一頭走去,氣勢如虹。

管大海硬扳着管清閑的頭,愣是等到巡邏的禁軍穿過宮門才放手。後者疼得龇牙咧嘴,一感到頭上的壓力驟減,立時揉着頭頂沖管大海嘟囔起來:

“爹,你剛那幹什麽呢?讓人家多尴尬!”

管大海覺得自己的靈臺都要被洶湧的怒氣給掀起來了,他指着管清閑的腦袋,滿臉恨鐵不成鋼:

“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孽子!銀子呢?拿出來,你給我拿出來!”

“不拿!”管清閑心知禦道上不能喧嘩,登時膽兒肥起來,捂着懷裏低聲道,“我要是拿出去,您又要把銀子塞給人家,還不如我揣着呢!”

管大海這回是真覺得頭昏腦脹,他氣急低吼道:

“那叫打點!我的傻兒子!”

結果管清閑一臉不贊同地看着他:

“就算要打點,那也得人家願意接受吧?”

“你哪只眼看見他不願意了!”

管清閑聞言兩眼一瞪:“人家表明了不願意好嗎!”

管大海:“……”

“怎麽樣,無言以對了吧?”管清閑見他捂着心髒一副馬上就要厥過去的樣子,頓時有些不忍。

本來在自己面前行賄失敗已經丢了大面子了,他還這樣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想到這,管清閑的态度一下子軟了下來,他推着管大海繼續往前,邊走邊道:

“好了好了,就當時我錯了吧,咱們趕緊去禦膳房吧,不是說今日要當值?”

“敷衍,認錯的态度太敷衍了!”

管大海還想再訓斥兒子兩句,擡頭一看天色大亮,只好先放下這件事,拉着管清閑在禦道上快步走了起來。

二人來到禦膳房時,管清閑還以為走錯了地兒——

除了陣陣菜香外,整座院落雕梁繡柱,異常恢弘,說是後宮娘娘們住的院子他都信!

等進了門,看見外表宏偉大氣的宮殿裏一個個裹着圍裙的大廚操刀忙碌,管清閑這才确信他爹帶他來的是禦膳房。

父子倆剛一出現在門口,立時有人上前來傳話。

哪個宮的貴人想吃什麽菜,另一個宮傳了信兒有什麽忌口……林林總總,不勝其煩。

管大海一進廚房,便像是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站在鍋竈前鍋鏟如飛,時不時還透過竈火的間隙同其他廚子吩咐些什麽。

管清閑幾次想上前去,都被來往忙碌的宮人推擠開。

站在原地看了半晌,管清閑索性轉身自己找起能幹的活兒來。

切菜?宮人們比他麻利。

颠鍋?所有的竈前都站了位大廚。

擺盤?信不過自己的審美且幹不了這麽精細的活兒。

悠悠轉轉一圈下來,管清閑走到廚房後方,卻見兩個太監正往一個巨大的木盆裏倒水,盆中放滿了各色碗筷。

刷碗?他有經驗啊!

管清閑抄起袖子就要上前幫忙,卻見小太監忽地出手拿出一張碗碟,手一抖甩去碟上水珠,另一手舉着抹布麻溜兒一抹,再放下時碟子已潔淨如新,整個過程雙手平穩,迅疾如雷,

管清閑:“……”

對不起,打擾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喬榭:(虛僞的笑容)停下,你們交過路的收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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