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壕無人性

直到各宮的膳食傳畢,管清閑的存在才重新被人想起。

管大海找到管清閑時,後者正蹲在廚房角落裏瘋狂地擦洗茶盞,今早剛換上的布衣上濺了好大一灘水,他本人卻毫無所察,一手舉着抹布,一手迅速撈出盆中剛涮好的器皿,兩手一繞,指間抹布一旋,茶盞便幹幹淨淨地落在一旁。

小太監嚴格地作出點評:“太慢了!速度還要再快一點,想象你的指尖撫過茶杯內的每一處,力道要輕柔,姿勢要優美……哎,對,就是這個感覺,再快一點!”

“好的,好的!”管清閑忙得滿頭大汗,絲毫沒發現自家老爹正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管大海:“傻小子,你蹲這兒幹嘛?”

管清閑正忙着“感受茶杯的律動”,頭也不擡便答道:

“幹活兒!”

小太監看見管大海神色不對,生怕這新來的受罰,連忙推了他一把,管清閑這才看見站在面前的管大海。

擡頭的一瞬間,他甚至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兩只手依舊十分有規律地一抖一擦——

“咚!”

茶杯穩穩落在一旁,管清閑還順手蓋上了杯蓋,可以說十分有效率了。

見狀,管大海心情十分複雜。

不可否認,他是想讓兒子變勤快一些才帶他進宮幹活兒,可,他也沒讓兒子這麽勤快啊!宮裏還能缺他一個刷碗的?

“起來,給我學切菜去。”

“哎。”管清閑看看東西也洗得差不多了,于是放下抹布從小馬紮上站了起來,正想跟着管大海到竈臺旁,便見對方神色複雜地看着自己的手。

手怎麽了?

管清閑順着他的目光不解地低頭,卻見自己兩手有節律地抖動着,還重複着方才擦盤子的動作。管清閑“啪”地一聲右手拍上左手,清脆的巴掌聲落下後,兩手仍不受影響地顫抖,如同提前進入老年期了一般。

管清閑臉上一窘:“呃……我切菜去。”

“得了吧。”管大海攔住管清閑,看了眼自家兒子,臉上滿是滄桑,道,“再把你手指頭給切沒了。上院裏呆着去,別亂跑,什麽時候手不抖了再回來。”

“……哦。”

管清閑一邊甩手一邊往外走,剛來到廚房門前,還未跨過門檻,突地眼前閃現一抹綠色,擡眼一看,只見一名身着綠袍的太監端着拂塵走上臺階,身後從者甚衆。

管清閑看這架勢,立時往門旁一閃,那太監眼都不擡,擡步跨過門檻,禦膳房內有眼尖的立刻停下手裏的活計,站上前來。

管大海在禦膳房裏混了這些年,自然是那第一批上前來的,他顯然認識對方,一拱手,便道:

“不知李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管總管客氣了,雜家就是來給八皇子跑腿送個東西。”李公公拂塵一掃,看向禦膳房衆人,公鴨嗓粗糙又尖銳,仿佛在人的耳膜上刮搔,“哪個是郝大強?站出來,讓雜家看看。”

話音剛落,一個滿頭大汗的胖廚子從人群中走出,忐忑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只讷讷叫了聲“公公”便張着嘴不知該幹什麽。

李公公見狀哂笑一聲,擡擡手,身後立時有小太監上前。

方才管清閑躲避不及,正站在門板旁邊,小太監高舉着托盤從身旁走過時他不由探頭看了一眼,只見托盤上紅綢覆蓋,看不清上呈何物,只見紅綢中央有一原形凸起。

這陣仗頗有些眼熟啊……

管清閑腦中忽有什麽場景一閃而過,他正皺着眉頭思索,便聽李公公尖利的嗓音催命般入耳,十分詭異:

“禦膳房郝大強,今呈菜品七彩凍香糕,貴妃甚悅,八皇子言,賞——”

郝大強歡天喜地地跪下,小太監一步一步走去。

霎時間,整個場景在管清閑眼中定格,而他也終于想起為何會有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了——

這他媽不就是人頭落地的前兆嗎?!紅綢上詭異的凸起肯定是上頭賜的毒酒啊大強!

雖說和對方素昧平生,但管清閑也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一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無動于衷,他焦急地攥緊拳頭,看着郝大強高高興興地接了托盤叩頭謝恩,只覺得心中有千鈞重。

“好了,東西送到了,雜家這就回了。”

李公公瞥了郝大強一眼,在衆太監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走出禦膳房。

眼見對方一衆邁出門檻,管清閑急忙往郝大強的方向走去,剛好郝大強舉着托盤站起,胖胖的身形一個站不穩往一旁歪倒,管清閑立刻抓住時機,迅速伸手抓住托盤。

只要毒酒灑了,這樁慘案便無法繼續!

如此想着,管清閑裝作不小心用力一拽,安然等待着毒酒潑灑,卻不想,突地一塊冰涼堅硬的物體一滑,借着慣性猛然撞上管清閑的手指,他下意識低頭,只見一塊方方正正的金條就在他大拇指內側,動動手指就能摸到。

一只手擋住管清閑的視線,悄咪咪把金條推回紅綢下。

管清閑擡頭,只見郝大強沖他憨憨一笑,看起來十分老實。他再低頭,紅綢依舊凸起,只是下面隐藏着的并非毒酒,而是……

金子啊!!!

貧窮了二十餘年的管清閑呼吸不由粗重起來。

他不知道現如今的金價如何,但手下沉甸甸的分量已讓他怦然心動。毫不誇張地說,這大概是一盤管清閑賣餅五十年都賺不來的金子。

察覺到托盤要從手中移走,他下意識攥緊邊緣。

郝大強沒想到衆目睽睽之下還會有這一出,不由一愣,反應過來後立刻加大力氣。

兩人臉對着臉各自使勁,僵持好半晌,最終還是身高力壯的郝大強搶回了托盤,也因此往後一仰,差點連人帶金摔在地上。

“別拿走……”管清閑顫抖着伸出手,雙眼死死盯着那欲落不落的紅綢。

郝大強警惕地看他一眼,最後幹脆直接轉過去用寬大的身體擋住盛滿黃金的托盤,興高采烈地走了。

眼看着金子離自己而去,管清閑不由捂住刺痛的心髒。

這時旁邊有人語氣羨慕地開口:

“八皇子殿下可真大方啊……”

可不是!管清閑默默在心裏接上一句,能不大方嗎?人家可是這世界正兒八經的男主,随随便便賞銀五百兩的那種!

想想當初自己看小說時曾對八皇子豪擲千金的情節嗤之以鼻,管清閑此刻不由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嘆來。

等等,賞銀五百兩?豪擲千金!

管清閑的眼睛騰地亮了,他一轉眼望見管大海正走來,忙拉着對方的手,激動得嗓音都快要變調:

“爹!給我個竈臺,快!”

“你要竈臺幹什麽?”管大海疑惑地問,他見管清閑一臉激動,更覺得莫名其妙,便呵斥道,“別成天想這些有的沒的,趕緊去好好切菜!把刀工練好了,以後你也能跟郝大強一樣,得貴人們的賞賜。”

說完,管大海轉身要走,卻被管清閑揪住衣裳不放。

管清閑神神秘秘地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道:

“爹,您不是想讓我在貴人們面前出彩嗎?我現在腦子裏就有個好菜式!您給我一口鍋,我還您五百兩!”

“你說啥?”管大海懵了。

管清閑見狀慌忙改口:“還您五十兩,五十兩。”

語畢便見管大海用懷疑的目光盯着自己。

管大海:“你在家連菜都沒切過,怎麽一下子就想出個好菜式?別是看見大強得了賞,就想掙貴人們的銀子了吧!”

管清閑:“……”

有這麽明顯嗎?

雖說想法被管大海猜出個七七八八,管清閑卻絲毫不覺得臉紅,畢竟,他腦子裏還真有個能讓貴妃眼前一亮的菜式。

“爹,您信兒子一回吧。”

管清閑直視着管大海的雙眼,語氣堅定。

這還是他頭一次面對管大海如此執拗,後者一怔,突然覺得眼前的兒子有些陌生。

是平日太忙,太長時間沒管這孩子了?

管大海用目光把管清閑渾身上下掃了一個遍,突然覺得兒子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便悄悄長大了。

他印象裏的管清閑只知道闖禍賴賬,要不就是躺在床上沖他大聲嚷嚷,哪兒有現在這股子上進心?別管是為了錢還是什麽,孩子有了拼搏的念頭,他這當爹的憑啥要攔着?

再者,他花了二百兩銀子把管清閑塞進宮裏,不就是為了讓他有個好的前程嗎?

想到這,管大海不再猶豫,轉身指着自己的竈頭,道:

“兒啊,随便用!”

“謝謝爹!”

管清閑說完,徑直走到鍋竈旁,他沉吟半晌,轉身取了半扇排骨,在案板上一刀一刀剁開。

論起做肉菜,管清閑實在是個新手,一刀下去,沒剁開排骨,反而一刀劈進了菜板當中,虎口被震得生疼,他緩了緩,繼續操刀剁下去。

這巨大的聲響讓人想忽略都難,整個禦膳房都停下來看他動作。

管大海看着兒子額頭沁出汗水,也是有些心疼,湊到他身旁便要奪走菜刀,被管清閑騰出一只手攔住。

“兒啊,爹幫你把排骨處理喽。”

“不用,爹你去幫我把金針菇洗幹淨。”

“金針菇?”管大海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哪道菜要用金針菇配排骨的,忍不住問,“你這菜名叫什麽?”

聞言,管清閑停下手中動作,思索一陣兒,突然抖了抖身子:

“這菜名叫……愛海情天。”

作者有話要說:

立下八點更新的flag,今天馬上啪啪打臉,作者絕對要雪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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