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陳遠站不利索,重重的靠在盛澤身上,盛澤個子比陳遠矮了不少,這樣一來整個臉便都埋在了陳遠的左胸口。
盛澤穩了穩身體,柔聲問,“哥哥你好點沒?我們出去吧?”
陳遠使了好大勁才得以點點頭。于是盛澤便施力把他架了出去。
回到包廂時,李澤旭一邊唱着情歌王一邊看向他倆。
陳遠與李澤旭的目光交接在一起的剎那忽然覺得害怕,這本是沒道理的情緒,不久便被陳遠唾棄,于是神色如常的靠在沙發上。
李澤旭終于唱夠了,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的青啤一飲而盡,然後把酒瓶子和話筒一并往地上一撂,步履虛浮的坐在陳遠身邊,倒在陳遠肩膀上,隔着陳遠拉住陳遠旁邊盛澤的手,說,“看見沒,這就是你平時崇拜尊敬的老師們,前輩們。平時人模狗樣,真放開了玩,誰都趕不上他們。”
陳遠聽他這樣說不免又心中氣惱,又帶着點兒習慣性的拆臺的說,“你跟他說這些幹什麽?”
李澤旭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陳遠的臉,沖盛澤說,“你遠哥是個另類。他要敢勾三搭四,你看我怎麽收拾他——”
陳遠皺了眉頭,周身的酒氣和混沌忽就散了幾分,他嘆了口氣,“你跟小盛瞎說什麽——我怎麽會勾三搭四。”
李澤旭冷哼一聲,貼近陳遠的耳朵,帶着幾分醉意又帶着幾分清明,“那若是別人勾搭你呢?”
說着李澤旭靠陳遠更近了幾分,“凡事別說那麽滿,什麽都有個變數。不到躺進了棺材那天,誰也別說誰忠貞不二。”
陳遠抿着嘴剛要罵他兩句,李澤旭便撤的遠了幾分,複又拉住盛澤的手,“這就是這個圈子,一面是光鮮,一面是肮髒。習慣了,也就這樣了。最要緊的是,守住自己的本心,要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我今天讓你看這些是讓你心中有數,遇事不慌,最重要的是接受。如果這點兒事兒都受不了撐不住覺得難堪了惡心了,往後也別混了去,收拾包袱回鹽城吧。”
陳遠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心裏有了幾分動容。
李澤旭便是這樣一個人,再頑劣再纨绔,也總能在醉生夢死裏悟出幾分門道,再細細叮囑着後來人。
他總有自己的道理。
表面上沒點兒正經,可內裏卻步步為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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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旭看了眼手上的百達翡麗,沖陳遠打了個酒嗝,又換上一副惹得陳遠罵娘的模樣,倒在陳遠身上,說,“走走走,撤吧。上樓睡覺去。”
陳遠把李澤旭扶正,自己慢吞吞的站起來,穩了穩,“你們上樓睡去吧,我給司機打個電話讓他來送我回家。”
李澤旭笑了笑,“嗯。你回家吧。”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陳遠是個極戀家的人。
這些年,只要他人在北京,不管是夜裏三點還是五點,都一定要回家住的。
陳遠轉過身,想囑咐盛澤幾句話,卻又與李澤旭對上目光,一時間滿腹話語不經意間吞了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從來都只有李澤旭怕他,他又何時畏懼過李澤旭?
他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醉的不清。
回到家時,李越和跟陳越早已睡下了。
陳遠的酒氣已經下了大半,卻沒有半分睡意,心裏空落落的,坐在沙發上。
浮光掠影般,他腦中湧現了很多,有那個溫順纖弱的身形,有那雙明珠般閃亮着的眼眸,有那蝴蝶翅膀般忽閃着的睫毛,有那些寬言解語,還有那雙柔弱無骨皓白細膩的手。
他又想着這些年跟李越和的點點滴滴。李越和在外人面前永遠是副溫潤仁慈的模樣,時時挂着和顏悅色,可他卻知道,李越和私下裏是個多麽倔氣又生冷的人。可那又有什麽辦法,他本就是先愛上的那一個,他本就是愛的更深的那個。
他沒辦法拒絕那人的所有,只得把那些糟糕的,急躁的,生硬的,冷漠的全盤接收。他太在意自己的家庭,又太期望做一個令人滿意的一家之主,嚴守作為一個丈夫或父親的身份。有時他會想,只要家人幸福快樂,自己如何其實并不重要,他本就該多包容一點,他本就該多關愛一些。所以他只得把所有的負面情緒壓在心裏。
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他絲毫沒有忘懷過,所有的委屈和傷痕也都未曾消亡,它們只是被他封存在了心田的一角,他不會輕易觸碰,可他知道,它們就呆在在那裏。
他突然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直到東方吐白,他漸漸在光怪陸離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忙脫了外套進屋,卻發現屋裏空無一人。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慌慌張張的打開陳越那屋的門,卻發現李越和好好的躺在陳越身畔,而陳越縮在李越和的臂彎。
那顆空落落的心,忽又被塞得滿滿。
他蹲在矮矮的床前,輕輕親了大小兩個人一人一口,然後心滿意足的回到自己房間。
不過一會兒,主卧裏響起嘩啦啦的水聲。
李越和在聽到水聲的瞬間猛地掀開被子,他一夜未眠,掙紮着下床,步履有些虛浮,蹑手蹑腳的去卧室找陳遠的衣服,他雙手顫抖着捧起陳遠脫在床上的白色襯衣,貼近自己的眼睛,一寸寸看得那麽認真,這一刻他仿佛是一個入行幾十年的質檢員,又像是驗證珠寶的老專家。
眼淚唰一下落了下來,打在地板上,旋即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癱倒在地上。
他分明看到,這潔白的襯衣上,有一塊油膩膩的粉痕,在微弱的燈光下,隐匿着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把襯衣舉着模量了一下,那片油膩膩的痕跡,是陳遠心髒的位置。
他覺得悲涼無比,陳遠現在已經需要在客廳一個人坐整整三個鐘頭,才能鼓起勇氣來面對自己了麽?
他猛地将襯衣團成一團,連同陳遠退下來的西裝,褲子,領帶,以及那雙只穿了一次的、他親自給陳遠定做的、锃亮的手工牛皮鞋一起丢進垃圾桶裏。然後從衣櫃裏掏出一件相似的白色T恤,窩成被他丢棄在垃圾箱裏的襯衣相似的模樣,找出一身同樣款式的Valentine黑色西裝,挂在架子上。陳遠沒有另一雙嶄新的手工黑皮鞋,李越和只能從鞋櫃裏挑出一雙紀梵希的黑色皮鞋,放在玄關處。
做完這一切,李越和重重的倒在玄關處。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竟然流了淚。
李越和扶着牆站起來。他神經質一般的拿出陳遠的手機,翻着陳遠每一個社交軟件的每一個對話框。
突然一條微信彈了進來。
是盛澤的,上面寫着,早上好。
李越和的手頓了頓,沒有打開。
李越和覺得荒謬又可笑。他能想到昨晚發生了什麽,讓他十四年的戀人在客廳坐了一晚,又是發生了什麽,讓這個羞澀怯懦的孩子,不到七點給自己的領導發上這樣一條沒頭沒尾的早上好。
他突然想寫一個程序,讓盛澤永遠打不通陳遠的電話,讓陳遠永遠收不到盛澤不明所以的微信,又覺得這樣的自己,着實可笑又可憐。
他把陳遠的手機放回茶幾,細心的打開陳遠之前浏覽到一半的體育網站,擺到剛開始的角度和位置,然後走回陳越的卧室,重新将陳越攬回自己臂彎中,再蓋上被子。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又仿佛什麽都不知情。
他閉上眼睛,消失了一整夜的睡意終于襲來。
七點半的時候,陳遠推開房門,把李越和跟陳越叫起來,說,“我做了餡餅,起來吃飯吧。”
李越和點點頭,看着熬了一整夜的陳遠依舊頂着那張英俊得随時可以被拉去拍時尚大片的臉,想起他曾嫌棄自己眼下的烏青。
李越和心想,此時自己的黑眼圈定然更勝之前吧,于是藏拙般轉過頭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臉,悶悶的應了一聲。
陳越平時最喜賴床,可一到周末便轉了性,一下子把被子掀開跳下床,蹦蹦跳跳的去餐廳拿餡餅吃。
陳遠摸了摸李越和的臉,示意他轉過頭來,李越和不依,連聲音都不願意出一聲。
陳遠便爬上床,鑽進被窩裏,攬着李越和說,“你黑眼圈好重,不想起就再躺會兒吧。”
李越和心裏冷哼一聲,那就別看了,最好再也別看了。
陳遠見他不言不語,心中也不氣惱,只是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後把手放在李越和的腰上,輕輕的揉着,“怎麽又陪小越睡了?不是每次摟他睡都腰酸背疼的麽。”
李越和心裏酸澀難當,他如何能說出,因為太舍不得陳越,所以每分每秒都格外珍惜?他又如何能講出,因為懼怕被抛棄,所以只能竭盡一切讓陳越再多依賴他幾分。
這樣的步步為營的自己,實在太弱了。
于是他輕笑一聲,說,“小越黏着我呗。”
陳遠親了親他的脖子。他忽然抓住李越和的手,放在手心裏摩挲。
李越和是左撇子,長到初中才改用右手寫字,兩個手上大大小小寫字磨出來的繭子竟有七八個,又加之常年用鍵盤鼠标,手腕處也是硬硬的一片。
他突然想讓李越和摸摸自己的臉頰,再給自己系上扣子,又覺得這種想法着實可笑。
李越和突然低聲問他,“你愛我麽陳遠。”
陳遠笑了,翻了個身覆在李越和身上,吻了吻他的嘴唇,不帶一絲**的意味,卻認真無比,“我當然愛你了寶貝。”
李越和點點頭,閉上了眼睛。唯有這樣,他才能堅持下去啊。
陳遠有幾分慌亂,捧着他的臉,“我們今年過年去西雅圖吧。我們很久沒一起出去玩了。”
李越和心裏悶悶的,卻還是笑了笑,溫聲問,“不回家了?”
陳遠搖搖頭,“不回去了。我爸媽鐵定又給你臉色看,你又得受委屈。”
李越和想了想,其實他也不是那麽讨厭回Q城,畢竟那是他們是一家三口的印證,也是為數不多的可以彰顯他們三個人關系的方式。他怎麽也不舍得割舍這種關聯。
他緩了緩,笑着說,“好,就去西雅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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