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會議

這個不期而至的吻像一道閃電, 匆匆襲來又于轉瞬間消逝, 只有唇瓣上殘存的柔軟觸感與消失的花朵再清晰不過地告訴她,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梁宵對此毫無經驗,蜻蜓點水後便戛然而止。親吻結束得猝不及防,在顏绮薇兀自愣神時,反倒是他先紅了臉,垂着眼眸後退一步。

嘴裏仍銜着那朵花。

顏绮薇不知道的是,六年前在同樣的地方, 他們也是像這樣并肩站在花圃旁。

那時她踮起腳尖把一朵花塞進梁宵口中,不經意掠過唇角的指腹如同一粒石子,毫無征兆地落入無瀾死水裏, 引出難以遏制的陣陣漣漪。

這是個遲到了六年的吻。

曾經青澀懵懂的少年礙于身份與性格,只敢将秘密悄然藏于心底,直至今天, 他才終于能向心愛的姑娘吐露心意。

來得太遲太遲了些。

顏绮薇見他滿臉通紅的模樣, 不知怎地就笑出聲,佯裝嗔怒地問:“你從哪裏學到的這種套路?”

“這不是套路。實在是……”

他答得認真,說到一半也輕笑出來, 看着她的眼睛說,“情難自禁。”

犯規。

盯着別人的眼睛說出這種話……果然太犯規了。

顏绮薇本意是想調笑他一番, 沒想到反而被梁宵的一句話說紅了臉,繼而聽見他低聲道:“走吧,會議要開始了。”

她下意識抿了抿唇,淡淡花香裏仿佛還彌漫着青年柔和的體溫。

然後乖乖應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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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绮薇與梁宵趕到會議室時, 家長會還沒正式開始。

梁博仲見到她,嘴巴張成了雞蛋形狀,吞吞吐吐好半天,舌頭像打結:“顏——言、言葉老師!你怎麽來了?”

顏绮薇笑:“你哥說你想見我呀。”

于是他無比感激地看梁宵一眼,接而興致勃勃地轉向她:“能不能提前劇透一下,生死未蔔的林岚到底怎麽樣了?艾希禮真的是卧底嗎?還有還有,蕭明月最後和誰在一起了?一定要是藺決啊!”

“劇透不就毫無樂趣了嗎,”顏绮薇嘆了口氣,“你很喜歡藺決?”

從小中二到大的梁博仲小朋友毫不猶豫點點頭,她繼續問:“為什麽?藺決不過是男四號啊——因為他嫉惡如仇、行俠仗義?”

他的神情很明顯黯淡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麽舊事,陡然便洩了氣:“不是的。我喜歡他,是因為藺決實力很強,每次都能保護自己重要的人。”

這是她未曾想到的答案。

梁博仲若有所指,梁宵明白他說的是幾年前姐姐的意外離世,伸手摸摸小朋友的腦袋。

自那場事故發生後,全家人都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悲痛之中。梁博仲也就是從那時起變得愈發肆無忌憚,熱衷于尋釁滋事。

對于世界觀尚不完善的孩子來說,那或許是一種有效的釋放壓力途經。

家長會很快開始。會議室比教室寬敞很多,即使家長與學生并排坐在一起,座位也仍有剩餘。

老師從月考成績講起,再延伸到課堂秩序與學習态度,在每個模塊裏,梁博仲都是頭號惡劣選手。

逃課上網、呼朋喚友打架、考試交白卷,班主任說得痛心疾首,其他家長紛紛好奇地朝他們這邊張望,在看見顏绮薇與梁宵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這兩位不會是那孩子的老爸老媽吧,不對不對,這麽年輕,應該是哥哥姐姐之類的關系。可這一家子的基因未免也太好了些,不像是來開家長會,倒像去拍電影的。

再看這三位的态度,明明是全班被批評得最厲害的頑劣分子,小孩漫不經心地打着瞌睡,顏绮薇捂嘴笑,梁宵則保持着一張冷漠臉,只有偶爾偷偷瞥她時才會露出微笑。

果然是一家人。

情不自禁笑出來這件事兒,着實不能怪顏绮薇——她與梁宵同窗同桌那麽久,卻還是頭一回用自己的身體和他一起坐在學校裏。

日光如同六七年前那樣懶洋洋下墜,稍一擡頭就能望見碧藍如洗的天空。講臺上的老師和曾經的班主任一樣,永遠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着類似“我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學生”的話。

她有種轉過視線就能見到少年時期梁宵的錯覺,可轉念一想,那已經過得太久太久,恍如隔世。

例行班會結束後,“梁博仲同學和他的家長”被點名留下。

班主任無可奈何地扶了扶眼鏡,擡眼将他們倆打量一番:“二位是……”

梁宵答得毫不猶豫:“哥哥姐姐。”

梁博仲聽見“姐姐”時神情一頓,略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梁博仲在校期間表現極度差勁,希望家長能加強管教。”她皺着眉頭,從講臺上拿出一份試卷,“這是我們語文考試的卷子。他這次心血來潮沒交白卷,沒想到內容比白卷更加過分。你們看這篇作文,什麽‘鬥氣化馬’、‘我命由我不由天’,他以為自己在寫仙俠小說呢?”

顏绮薇像個犯錯的學生,把試卷小心翼翼接過來,放在自己和梁宵中間。

梁博仲同學很真情實感地寫了個廢柴逆襲的微小說,語言幼稚得近乎于可愛,情節更是把她逗得忍不住噗嗤一笑。

“寫仙俠小說也就算了,這都高中生了,還滿篇都是錯別字。”說起這個話題,班主任顯得有些激動,“哪個學生能把‘狼狽為奸’寫成‘狼被圍奸’、把‘咧開嘴笑’寫成‘裂開嘴笑’啊?想一想那場景,也太吓人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豔情鬼故事。”

顏绮薇與梁宵聽罷一起點頭:“老師,一定改。”

然後同時詫異地看對方一眼。

班主任忍不住笑:“你們這哥哥姐姐,還挺有默契。”

那可不嘛。顏绮薇悄悄想,她和梁宵可是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好久呀。

他們倆聽罷班主任長達半小時的控訴,直到窗外響起一聲悶雷,眼看天氣轉陰即将落雨,才終于得以被允許離開。

梁博仲還要留在學校裏上課,只能站在校門口的栅欄後與二人揮手道別,活像個被關在銅牆鐵網中的囚犯。

顏绮薇臨走前神神秘秘地靠近他,一本正經地笑:“小朋友,你不是想知道後續劇情嗎?如果年級排名能提高一百名,就獎勵一個劇情點;提高五百名,我就為你單獨設計一個角色,加在小說裏。”

梁博仲:!!!

“我可以我可以!你等着我!”

梁宵看着他狂奔離去的背影,無聲勾起嘴角:“你倒是挺擅長這個法子。”

“還是給你的獎勵最豐厚啊,梁宵同學。”

把她自己都搭進去了。

經過一番商議,梁宵決定開車送顏绮薇吃晚餐。

如今正值夏日雨季,三天兩頭地下雨,整個帝都如同浸了水汽的蒸籠,又潮又悶。遙遠天際線傳來鼓擂般的悶雷,讓顏绮薇下意識想起七年前梁宵病發時的模樣。

都過了這麽多年,他對于雷雨天的病态反應應該已然痊愈。

——可還是不對勁。

流動的雲流覆蓋下層層陰影,夾着雨的細風拂動行道樹的疏影。車內寂靜,滲進晦暗不明的光。

梁宵沒有說話,長睫沉沉下垂,唇角抿成一條平直的線,如同在竭力克制着什麽。

顏绮薇看見他壓在方向盤上,蒼白且突出的骨節。

她半張了口,壓低聲音:“這裏離我家不遠,去那裏休息一下吧。”

這件事不太對勁。

顏绮薇想。

在高二時,梁宵的應激性精神障礙已恢複許多,即使偶爾遇見雷雨天,也不會表現出太過痛苦的神情。

可如今他分明在咬着牙苦撐,從緊蹙的眉頭裏可以明顯看出隐忍之意。

這麽多年過去,他的病症居然比之前更加嚴重。

窗外雷雨聲漸大,顏绮薇将他安置在沙發上。梁宵勉強笑了笑:“你別擔心,這個症狀并不嚴重,我只是有些累。”

這當然是在騙她。

顏绮薇心下明了,輕輕撫上他手心。青年指尖微顫,反手将她整只手握起來。

她想問為什麽,聲音卻被不知名的力量堵在喉嚨裏,這個現象反而讓她明白,加劇梁宵病症的原因與自己有關——或是說,與活在幾年前的梁薇有關。

一個念頭自心底席卷而上,顏绮薇想,或許梁薇去世的時候,也正是這樣的雷雨天氣。

可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給予梁宵的刺激才能不亞于那麽多年被折磨的經歷?

她不敢想,也想不出來。

更何況在另一個時空裏,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現在她以“顏绮薇”的身份坐在梁宵身旁。

他難受得厲害,臉色蒼白得如同一面薄紙,有汗珠自額角滲出來,被她極盡輕柔地抹去。

忽然梁宵安靜擡眸,聲音微弱得快被雨點聲吞噬殆盡。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眸子裏映着水汽,用接近于哀求的語氣:“能抱抱我嗎?”

在根植于顏绮薇腦海中的小說裏,梁宵被描述成一個偏執寡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瘋子,面對女主角時,從來都清冷陰鸷得近乎霸道。

可如今當他真真正正地遇見了心儀許久、失而複得的姑娘,反而産生了股近鄉情怯般的遲疑,熾熱的情愫全然被悶在胸口,只能輕輕地問她,能抱抱我嗎。

這五個字比其他任何天花亂墜的情話都更加令人心動。顏绮薇沒由來地眼眶一紅,緩緩伸出雙手,自他鬓角撫掠而過,最終停留在梁宵後腦勺。

緊接着手腕稍一用力,将他的腦袋攏至肩頭。

他身體僵硬如鐵,臉頰發涼。

手指摩挲于青年柔軟的發絲,她似乎聽見梁宵低低笑了一聲。

然後他反手摟上顏绮薇後腰,烙鐵般的指腹沉沉壓在脊椎上。沙啞聲線如同一團棉花,随噴薄的熱氣彌散在頸窩裏:“薇薇啊。”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考試串串燒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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